林克發現自己進入了誤區。
或者按此世的說法，自己產生了知見障。
誰說空間爲真，時間線就一定得持平？
關於時空方面的規則，別說參悟了，哪怕是能夠了解到的，都不多啊。
他哪來的底氣，去篤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摸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他又哪來的底氣，去篤信自己認爲的，就一定是成立的？
明知自己正處於一場比較特殊的考驗之中，爲何還要預設立場？
林克細思這個問題。
關於巫師世界的記憶，大部分都已經恢復了。
包括自己被真靈巫師的認知巫術篡改認知，導致遭遇伏擊一事。
按理講，他在回想起這件事以後，就應該仔細檢查自己的認知有無被篡改，或者誘導的。
但他沒有。
這是爲什麼呢？
一個又一個問題浮上林克心頭。
有些得到解答，有些沒有。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進入艙門，看看門後都有些什麼。
危險極有可能存在。
做好提防就是了，不能因噎廢食。
回過神來，林克又聽到了胡素琦關於“天外來客”的說法，心中不禁又浮現一個猜測。
但是林克沒有繼續深思，壓下那個猜測，慢慢走到星際戰艦的門前。
“師弟？”
石師兄一直有用眼角餘光關注自家師弟，見狀，立即出聲詢問。
“我想進去看看。”
林克沒有回頭，回覆了石師兄，頓了頓，強調道，“我一個人進去，你們在外警戒。”
這麼決定，倒不是有別的想法，比如不想讓石師兄他們看見星際戰艦裡的設施設備，而是單純從安全角度考慮。
一人行動，來去自由。
一起行動，平添風險。
石師兄當然聽出了這個意思。
不過他沒有被輕視的惱怒，而是非常理解。
師弟身上的迷霧越來越多，會的秘法也越來越多，尤其是那一手神出鬼沒的瞬移。
進去以後，就算髮現不了什麼，遇上危險也能及時撤退。
“你們怎麼看？”
石師兄卻沒有冒然答應下來，轉身看向胡素琦、閔若華、徐慧雲三人。
大家結伴而來，做重大決定當然要徵詢意見。
“我沒意見。”
胡素琦率先表態。
別說林克想單獨行動，就是讓她一起，她也不願意進去。
身爲一名精修古巫術的術士，貿然進入陌生地方，是大忌。
術士只有在自己的基盤，才能發揮出最大戰力。
欽天監監正都多少年沒有下過那座觀星塔了？
要不是朝廷和父親的雙重壓力，胡素琦才懶得挪窩，進死人谷當“炮灰”呢。
“一切都聽世兄的。”
閔若華若有所思，隨後表明立場。
明心劍派與八極武館之間的情誼，其實從好幾代以前就結下了。
連接樞紐正是李書文。
“剛拳無二打，神槍李書文”可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也是有師門的。
兩家同氣連枝，有弟子在外面行走，向來同進同出。
“我想進……我想……我……我沒意見。”
徐慧雲在閔若華柔情似水的注視下，一再改口。
相處了一陣，覺得其他三人的性格都挺好，徐慧雲的天性就釋放出了一些。
愛哭，愛笑，愛玩，愛鬧，喜歡新奇，小姑娘該有的，她也都有呢。
在死人谷中，過了一場迷霧，就到了此行目的地，延壽桃下，已經讓徐慧雲覺得非常震驚、新奇。
待到發現樹根底下有扇奇怪的門，還能引起從見面開始就一直從容不迫，彷彿世上沒有難得倒他的事情的林克師兄，失態沉默。
徐慧雲對這扇門的來歷，門後有什麼，可就更好奇了。
特別是在胡素琦說了“天外來客”的傳說以後。
可惜啊……
徐慧雲嘟着嘴，不爽地看着林克一步一步走到門前，仔細觀察。
“回神，警戒！”
閔若華拍了拍徐慧雲的肩膀，把她喚醒。
不進門，不代表沒有事情做。
死人谷中危機四伏，她們一路走來順利，不代表接下來依然能順利。
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都不爲過。
“哦。”
徐慧雲還是很有分寸的，趕緊忙起正事。
只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門那邊，想看看林克師兄的破門進度。
結果一看，直接驚呆了。
林克師兄居然只是點了一下門上的某個按鈕，聽到一陣奇怪的、陌生的語言以後，用同樣的語言回了一句話，那扇門就自動打開了！
徐慧雲可以確信，那種陌生語言，她從來沒聽過，也從來沒了解過。
難道林克師兄真的是“天外來客”？
“別瞎想！”
閔若華不是瞎子，同樣將那一幕收入眼中，也發現徐慧雲的眼珠在骨碌亂轉，不知在想些什麼，趕緊一頭慄敲了下去。
“哦。”
徐慧雲左手握着劍，右手摸着頭頂，呆呆地應了聲。
走到師姐給她指定的警戒地點，她心中兀自猜測着，林克師兄到底是不是天外來客呢？
石師兄此刻的心情頗爲複雜。
有種希望師弟不是天外來客，又希望師弟就是天外來客的矛盾想法。
如果師弟是天外來客，那就排除了師弟被人寄生，或者是哪個老怪物轉生的可能。
唉！
石師兄重重嘆了口氣，我在想些什麼呢？
輕輕搖了搖頭，將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外，專心給師弟站崗警戒。
發現那扇門以後，胡素琦的注意力就沒從上面移開過。
自然發現了林克如何進門的一幕。
她並沒有像石師兄、閔若華和徐慧雲三人那樣，糾結林克是否“天外來客”。
胡素琦關注的，是林克剛剛所說的語言。
在她得到的古巫術殘缺傳承之中，有提到過一則逸聞。
相傳，遠古時期，巫覡祭祀天地所用的語言，與此世現在所用的語言，毫無關聯。
“難不成他剛剛講的，是遠古巫覡們所用的祭祀之語？”
胡素琦心中生出揣測。
如果這個猜測成真，那可就不得了啦。
若是能從林克那裡學到這種語言，很多已經失傳的古巫術、方術，完全可以復原出來。
沒有理會門外四人的胡思亂想，林克進門以後，就徹底收束自己的念頭，進入高度警惕、專心探索的狀態。
艙門之後，是一條几米長的過道。
兩邊艙壁上的照明燈居然還在正常運轉。
感應到林克的存在，自動調整了亮度。除了照明燈，還有兩個備用的手動操作閥，以及幾塊屏幕。
林克沒有去動任何東西，就連腳下都沒沾着地板，而是離地幾釐米懸浮。
向前行進，來到過道盡頭，又是一扇門。
這一回不需要以語言下達指令，門自動就打開了。
“唔……”
看着這一幕，林克隱約有了些猜測。
站在門前遲疑了一段時間，林克走進第二道門裡，真正走進這艘埋藏在延壽桃樹底下的星際戰艦之中。
“‘天梭’號歡迎您的歸來，林克.格蘭德艦長。”
一道人形全息投影突兀出現在林克身前，向他鞠躬行禮。
或許是年久失修，或許是能源不足，全息投影並不清晰，從頭頂到腳底都有水紋漣漪一樣的干擾。
在說完歡迎語以後就消失了，轉爲語音模式。
“天梭號？”
林克呢喃自語，想起了自己的第一艘星際戰艦。
被他命名爲“天梭”號，在時空亂流中解體報廢的“蜂鳥”級星際戰艦。
它沒有報廢？
它怎麼到的這裡？
而且抵達的時間那麼久遠？
這就是時空亂流的作用嗎？
瞎想無用，還是自己去調查好了。
林克腦海中關於“天梭”號的記憶翻騰起來，很快回憶起戰艦的佈局。
循着記憶，林克直接來到駕駛艙。
看着近乎完好無損的各項設施設備，猶豫了一下，林克還是沒有在艦長座位上坐下。
他清晰地記得，“天梭”號在遭遇那隻爪子之前，就已經受損。
當時，所有的能量都被他聚集到防禦系統上。
乘坐逃生艙彈射出“天梭”號以後，即便沒再關注過“天梭”號的結局，想來也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除非時空亂流在將“天梭”號送到此世遠古時期之餘，還時空回溯，將“天梭”號的狀態逆轉回進入時空亂流之前。
這個可能是存在的。
但是林克穩妥起見，還是不與戰艦內任何東西發生接觸爲好。
“塔靈，調出航行日誌，從進入時空亂流以後播放。”
思考一番，林克絲滑“接受”自己是戰艦艦長一事，下達指令。
想當初，拿到手“天梭”號以後，囊中羞澀，都配不起一個智能的高級塔靈。
以致於“天梭”號的塔靈還是廠家附送的，沒法脫離艦長的指揮單獨操控戰艦。
“遵命。”
塔靈一板一眼地回覆。
駕駛艙前部的巨大屏幕閃爍一陣，最後頑強地成功亮起。
航行日誌文件浮現，視頻打開，倍速播放。
開頭是滋啦滋啦的聲音和馬賽克畫面。
林克估計，這是“天梭”號處於時空亂流期間錄下的，收到了干擾。
很快，雜音與馬賽克消失。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星球，而戰艦已經失去能源，無法擺脫引力，被星球捕捉。
塔靈在連續呼叫艦長無果以後，按照既定流程，啓動生存模式。
戰艦集中最後一絲備用能源，在即將撞擊星球大地之前，開啓防禦系統，來了一個超硬的硬着陸。
大地被撞出一個巨坑，戰艦也陷入其中，無法動彈。
若僅是如此，生存模式下的“天梭”號不可能一直任由“自己”被埋藏。
曬太陽補充了能源以後，戰艦會自動返航，尋找巫師世界。
然而，一道又一道流星從天而降，砸在戰艦旁邊。
有些是完好的逃生艙，有些是建築廢墟。
死人谷就是這麼被砸出來的。
過了沒多久，十幾名身穿瑞沃索思學院制服的巫師學徒從幾艘戰艦中走出。
他們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擺脫了驚慌，開始尋求生存與逃離的辦法。
蒐集物資便是第一步。
那些完好逃生艙與建築廢墟之中，能夠收集到的物資，全部被這十幾名巫師學徒蒐羅一空。
直到發現了“天梭”號，十幾名巫師學徒興奮莫名，又吼又叫。
然而，以巫師學徒的能力，還無法破解“天梭”號的安保系統，也無法硬攻進“天梭”號之中。
逃離這顆不知名星球，回到巫師世界的希望就此破滅。
十幾名巫師學徒心喪若死，隨後爆發出劇烈的爭吵。
無法磨合的分歧產生，十幾名巫師學徒分成了好幾撥。
絕大部分人離開了此處，只有一名林克看着有些眼熟的巫師學徒留了下來。
仔細思索過後，林克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這人在帕羅賢者軍團後方基地有一定的名氣，精於符文陣，甚是可惜。
若非分了心，他絕對能在四年內晉升正式巫師。
這名巫師學徒估計是想靠着自己的符文陣造詣，破解戰艦的門禁。
可惜啊，戰艦所用的知識與技術，遠超他所能接受到的層次。
即便被分配到帕羅賢者軍團後方基地以後，因爲特長，得到了一定的培養，能夠接觸到一階符文陣知識。
畫面播放的倍速又提升不少。
林克注意到，這名巫師學徒生生花了三十多年的時間，都沒能攻破戰艦的門禁。
代價則是白髮，佝僂，整個人命不久矣。
似乎感知到了自己即將死在這個不知名星球上，終生無望逃離。
巫師學徒想開了，但沒擺爛。
他開始種樹，培育生物，挖陷阱，佈設符文陣。
最先種下的就是現在的延壽桃樹，而且特意選了一個離“天梭”號近的地方。
既然你不讓我進去，那我就把你埋得更深一些吧。
我走不了，你也別想走。
就這樣，十年時間過去了，一個巨大的符文陣佈設成功。
看着屏幕上，“天梭”號拍攝到的符文陣佈設全過程，林克的眼睛賊亮賊亮。
那些其他巫師學徒帶不走的逃生艙，建築廢墟，全部都合理利用起來。
或作爲陣法節點，或作爲能源集散樞紐，或作爲智能管理中心……
這人當真是個符文陣天才，竟然以組合的形式，以巫師學徒的等級，生生布設出了一個具備成長性的三階符文陣。
這件事若是發生在巫師世界，絕對能引起波及整個巫師世界的轟動。
巫師學徒佈設出三階符文陣，這個天賦都溢出來啦！
經過這麼多年的成長，以及十幾個接入符文陣智能管理中心的塔靈共同推演與適應，籠罩整個死人谷的符文陣根據這名巫師學徒留下的大方向，已經有了近乎五階符文陣的強度。
難怪那麼多洞虛境武者死在陣中。
航行日誌畫面播放到後來，就沒多少值得關注的地方了。
全是死人谷被發現以後，不斷死人的畫面。
林克關閉航行日誌，陷入沉思。
時空，當真奇妙。
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