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意思?”
林克的視線越過叫囂的斯文少年,落在對方身後,正在緩緩走進包廂,正裝革履,梳着大背頭,帶着股第三代教父氣質的中年男人身上,語氣淡然問道。
“你……”
斯文少年見自己被無視,當即有些憤怒,破口就要大罵。
中年男人輕輕拍了下斯文少年的肩膀,輕飄飄出聲提醒:“阿文,制怒。”
被稱爲“阿文”的斯文少年非常乖巧地恢復平靜,讓到一旁。
中年男人這時上前兩步,拉開一張椅子,自顧自坐了下去,悠悠說道:“不請自來,實在失禮,衝撞了石館長和林少俠,萬分抱歉。”
說着,中年男人端起一名手下斟好的白酒,仰頭一飲而盡:“我給兩位賠個禮。”
倒置酒杯,示意杯中酒已飲盡,誠意十足。
中年男人繼續說道:“接下來,我們聊聊正事,如何?”
石師兄沒有急着出聲,而是扭頭看向自家師弟。
按理講,他是大師兄,又在省城開武館多年,應該由他出面應對中年男人。
但是,石師兄充分信任自家師弟的心性與能耐,毫不避諱地在外人面前,顯露出自家師弟的地位與話語權。
林克先向石師兄微微頷首,以示尊敬,然後漠然迎上中年男人探究的視線,語氣森寒問道:“魏先生這是來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知道,沒有魏先生允許,我連吃頓飯都無法安生的嗎?”
魏先生,也就是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哪裡?林少俠誤會了。魏某不過是一介實業商賈,平日裡仰仗諸多朋友的支持,方能經營產業。哪敢給一手將八極武館發展到如此規模的林少俠,一個下馬威呢?上趕着想和林少俠結交,以求獲得指點,都還來不及呢?”
石師兄聞言,雙眼頓時眯了起來。
這番話看似是在吹捧林克,實則包藏禍心。
一則點出他魏某對八極武館的情況調查得很清楚,二則試圖挑撥離間。
李師無子,按照江湖規矩,八極武館的傳人基本上就是身爲大師兄的石敢當。
事實上,大師兄在武館內的話語權與地位,近年來卻低於了八師弟林克。
若是換一個氣量狹小一些的人,處在石師兄的位子,極有可能會與林克鬧僵,甚至結仇。
然而石師兄的選擇,是讓出舞臺,遠遁省城,讓林克放手施爲。
魏寒山,也就是中年男人,其心可誅。
人仙武道歸一境前期武者的“目擊”之術,自然而然用出。
強勢的精神威壓透過雙眼,順着視線,徑直迫向魏寒山。
如果魏寒山真的如他所說那般,只是個普通的實業商賈,在這股精神威壓之下,已經跪倒在地。
然而他穩穩當當地坐着,只是臉色稍微白了一些,卻是硬扛了下來。
“師兄,稍安勿躁。”
林克輕輕拍了一下石師兄下意識握緊的拳頭,勸了一句。
石師兄這才收回了精神威壓,不再逼迫魏寒山。
“呼……”
魏寒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中暗歎,機械武道在精、氣、神的掌控與運用上,終究還是差了點火候兒啊。
林克這時看向魏寒山,淡淡說道:“指點不敢當,有時間的話,倒是可以和魏先生交流交流,聊一聊機械發展方向與科技變革潮流之事。”
“好啊!”
魏寒山啪的一聲鼓掌叫好,“若是能與林少俠代表的八極武館達成合作,那就更好了。”
林克微微一笑:“正所謂志同道合,若是雙方理念不一,卻是沒有合作的基礎。”
“求同存異嘛。”
魏寒山沒有輕易退縮,一再嘗試,“林少俠可不是一味排斥機械之人。”
“求同存異?”
林克嘴角泛起一絲略帶譏諷的笑容,“機械與機械武道,是兩碼子事。而且……”
說着,林克的眼神寒了下去,整個人的氣質頓時變得陰冷:“以陰詭手段對付一個沒經過多少世事的女孩之人,我不屑與之合作。”
“什麼陰詭手段?你把話說清楚,不要在這裡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站在中年男人魏寒山身後的斯文少年立馬受不住了,指着林克的鼻子,氣急敗壞,厲聲高喝。
咔嚓一聲。
包廂裡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斯文少年指着林克的右手食指,就已經被撅折了。
而林克穩坐在椅子上,似乎並沒有動彈。
“呃……啊!”
愣了一下,斯文少年方纔發出一聲痛呼。
“林少俠,過分了!”
魏寒山面色一沉,語氣蘊含着剋制的憤怒。
兒子被人當着自己的面撅折一根手指,着實讓他非常不悅。
但是,對方動作之快,連殘影都沒產生,自己更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更看不明白對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這還是一個傳言中“僅”是凝真境巔峰的武者嗎?
魏寒山不敢想象,對方剛纔若是衝着他來的,他能否在對方攻擊之下保住性命。
因而即便心中怒火再盛,魏寒山不敢大聲宣泄出來,更不敢當場報復回去。
“過分嗎?我不覺得。”
林克拿起白色餐巾,慢條斯理地擦拭右手五指,似乎摸了什麼髒東西一樣,語氣平淡說道,“你們闖進包廂,失禮;進來之後,你兒子就拿手指着我,也是失禮;不懂爲人,還拿手指着我,最爲失禮。魏先生,幸好你兒子遇見的是我,只是撅折了他一根手指,回去之後還能接上。若是遇上一些脾氣暴躁的人,被打一頓都是輕的,怕是小命都會不保啊。你說呢,魏先生?”
魏寒山聞言,臉色陰晴不定。
片刻之後,魏寒山起身,狠狠一耳光甩在斯文少年臉上,斥道:“還不謝過林少俠的提點?”
斯文少年左手捂着生出清晰的巴掌紅印的右臉,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魏寒山,繼而偏過頭去,倔強地以沉默反抗。
又是啪的一聲。
魏寒山反手一巴掌抽在了斯文少年的左臉上:“我說,向林少俠道謝。”
斯文少年狠狠咬住牙關,忍住疼痛,忍住委屈,語帶哭腔,向着林克鞠了一躬:“謝謝林少俠提點。”
“客氣。”
林克擺了擺手,“去找些冰塊敷一下臉吧,看着怪疼的。”
“還不快去?”
魏寒山見斯文少年低着頭,用陰狠狠的眼神盯着林克,又是一聲呵斥。
斯文少年這才頂着一張紅腫的臉,離開了包廂。
“林少俠,多謝你管教犬子。犬子教養無方,令你見笑了,真是對不住。”
魏寒山彷彿受了林克極大的恩惠一般,又是道謝,又是道歉,渾然忘了他帶人闖進包廂,本意其實就是給林克一個下馬威。讓林克不要就李思思早戀一事深入調查下去。
變臉之快,之徹底,不愧是能夠白手打造一個大規模實業集團的狠人。
林克這時正色看向魏寒山,認真說道:“魏先生,我此來省城,爲了什麼,你一清二楚。我奉勸一句,很多事,不是你做的,你就不要替人出頭。別到時候頭沒出成,反倒成了替死鬼。”
魏寒山臉色一僵,然後呵呵一笑:“林少俠這話說的,魏某人一向和氣生財,從不與人結仇,怎麼會做如此蠢事呢?”
“是嗎?”
林克不予置評,淡淡應了聲。
魏寒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自顧自斟了一滿杯白酒,端起,鄭重說道:“今晚都是魏某人的不是,打擾到石館主和林少俠了,我給兩位賠個不是。”
說罷,仰頭將滿滿一杯,近三兩白酒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魏寒山說道:“我就不繼續打擾了,兩位今晚的消費,魏某人出了,以示賠禮。”
撂下這句話,也不等石師兄和林克回答,轉身就走。
包廂裡很快就只剩下石師兄、林克,以及沒能攔住魏寒山一行人的武館弟子。
“這事不怪你們,你們回去吃飽喝好。”
石師兄對着臉上寫滿愧疚的幾名武館弟子揮了下手。
省城武館開設不到六年,只能夠培養出一些氣力境的弟子,尚未有可以撐起門面的凝真境弟子出現。
攔不住地頭蛇魏寒山,情有可原。
“是,館主。”
幾名武館弟子鬆了一口氣,行禮後退出包廂,將門關上。
“師弟,魏寒山今晚這一出,打的是什麼算盤?”
只有師兄弟二人在,石師兄便不再遮掩,徑直問出心中的疑惑,“看着像是來示威的,後面又變成撇清與七師妹之事的關係了,我着實有些看不明白。”
林克淡然一笑:“這就是魏寒山這隻老狐狸的老道之處了。只要他今晚帶人來,就能交差。至於示威,還是撇清關係,都不重要。”
“你是說?”
石師兄若有所思。
“嗯。”
林克肯定了石師兄的猜測。
“嘶!”
石師兄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八極武館七年來發展迅速,堪稱丹陽郡第一武館。
論實力與勢力,卻是與魏氏實業相差彷彿,勢均力敵。
聽林克這話的意思,想要以七師妹李思思爲突破口,對付八極武館之人,還藏在暗處。
魏寒山和他兒子,都是對方手中的一枚棋子。
甚至,利用某些陰詭手段,篡改七師妹的認知,極有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探。
“我們八極武館什麼時候惹上這等陰險之人了?”
石師兄疑惑不解,同時深感忌憚。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
“不用太過擔心,師兄。無非是謹慎行事,做好警惕,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罷了。”
林克出聲寬慰陡然間憂慮起來的大師兄。
“嗯。”
石師兄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情緒。
出了這麼一件事,他已經沒什麼心思,帶林克去品嚐今晚的“主菜”了。
林克覺察出師兄的心態變化,主動給出臺階:“師兄,船上顛簸,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啊?好,好,好。”
石師兄愣了一下,然後馬上答應下來。
師兄弟倆便領着武館弟子們離開酒店,乘車回武館去。
至於飯錢,魏寒山不是說消費由他負責嘛,當然給他買單啦。
另一邊。
魏寒山離開包廂以後,馬上找到兒子。
斯文少年魏博文已經接好了食指,正在接受冰敷,消除臉上的腫脹。
“父親,如何了?”
見到魏寒山進入包房,魏博文揮手屏退兩名伺候他冰敷的酒店住房部服務員,關切問道。
“我們有麻煩了。”
魏寒山回想了一下今晚與林克的接觸始末,面露難色,“林克此人,不像石敢當那般好糊弄。”
“他和我同齡,才十七歲吧?”
魏博文眼神幽幽問道。
“嗯,確實與你同齡。不過此人不能以常理看待,必須謹慎再謹慎。”
魏寒山語含深意說道,隱隱有告誡的意味。
“父親,我省得。”
魏博文立馬做出迴應。
“省得?”
魏寒山從鼻腔裡擠出一個詞,然後語氣不悅斥道,
“你要省得,就不會忘了,我一再告誡過你,不要和你表妹牽扯過深,不要和你表妹牽扯過深!
機械武道,也只是離經叛道了一些,本質上還是好的,能夠促進世界發展。
不然那些存續了幾百上千年的人仙武道大宗大派,早就趁着機械武道剛剛發展之初,就予以剿滅了。
但你表妹一家所涉入的,可就不是離經叛道了!
那是褻瀆,是邪魅,是詭異!
一旦暴露,別說人仙武道武者,就是機械武道武者,都會痛下殺手!
你倒好,不僅不遠離你表妹,還在她唆使下,竟然打起了李述聞女兒的主意!
當真是不知死活!”
魏博文捱了一通訓斥,心中知曉他父親說的是對的,卻沒壓抑住叛逆期的逆反心理,忍不住嘀咕一聲:“不就是個武館館主嘛,有什麼好怕的。”
“不就是個武館館主?”
魏寒山頓時提高了音調,右手下意識揚了起來,還想再抽魏博文一巴掌,最後生生忍住,只是指着魏博文鼻子罵道,“你真是氣死我了!你但凡瞭解一些江湖往事,就不會不知道,剛拳無二打,神槍李書文的名頭。這可是當年憑藉着一拳一槍,生生打服了南方江湖一整代武者的絕世猛人!也就是他近些年改了名字,窩在浮黎縣不願動彈,不然的話,整個丹陽郡江湖,絕對會變天。”
魏博文聞言,嘴角忍不住抽抽了幾下,心生後怕。
難怪今晚在他強行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父親會着急忙慌跟了過來。
原來是擔心他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