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雨飛撒過來,孟傳情兩人卻毫無辦法。
大船在海上航行許久,早已遠離海岸,縱使輕功再佳,也無法飛躍過去。孟傳情見火越燒越大,知道再不逃走就來不及了,便拉着鄢商慈來到船邊,“商慈,我們跳水吧!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鄢商慈望着海面,突然感覺一陣眩暈,撐在船上,似是非常痛苦。
孟傳情見了她的異樣,問:“商慈,你怎麼呢?”
“傳情,你一個人逃生去吧,不要管我。”鄢商慈說完就鬆開孟傳情的手,往艙內走去。
孟傳情上前一把扯住她,“商慈,你是不是怕水?”
鄢商慈點了點頭,道:“義父說,我親孃就是被水淹死的,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水就像夢魔一樣,一直纏着我。”
“可是,我們只有跳水才能活下去。”孟傳情企圖說服鄢商慈,“跟着我,我會護着你的,閉上眼睛,什麼也不要想,跟着我就行。”說着他將鄢商慈往船邊拉。
“不!不!”鄢商慈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更覺暈眩,一股絕望的氣息忽然撲入腦海,臉色瞬間就白了,“不要,我不要……”她掙扎着不停地後退。
“商慈……”孟傳情不由得放開了鄢商慈。瞧見她蹲在一角,身體瑟瑟發抖,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一時無言。他的水性並不是很好,而商慈又怕水,就算是硬拉着商慈跳下去,他也沒有把握逃生。若是隻有他一人,一切都不在話下,但他又怎麼能丟下商慈不顧呢?
“好,我也不跳!”孟傳情想了想,開口道。
鄢商慈一驚,擡起頭來看着他,“傳情,你爲什麼不跳?”
孟傳情看着鄢商慈,笑道:“商慈,你不是說過嗎,若是我死,你會陪我一起死。現在我要告訴你,若是你死,我也會陪你一起死。”
鄢商慈聽罷,心裡一陣感動,口中卻道:“可是傳情,我不能讓你陪着我一起死……可是我又害怕水,它比死還可怕你知道嗎?”她顫抖着,嘴脣都不禁打起顫來,“我不知道怎麼辦?我不敢靠近它……你打暈我,悄悄把我帶走,不讓我知道……”她說着,雙手捧着腦袋,埋首胸前,痛哭起來。
孟傳情瞧見鄢商慈這痛苦的模樣,心裡也不由得一陣悲痛:商慈,你到底經歷過些什麼?到底是怎樣的畫面讓你如此痛苦?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小時候受的苦都不算什麼了,再痛再苦,都不及眼前人的萬分之一。
孟傳情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鄢商慈,“好,我們不靠近水,別害怕……有你陪我,葬身火海我也甘願。”
火越燒越大,兩人相擁坐在艙板上,靜靜地等待着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海岸邊。
孟凡塵幾人待煙霧消了之後,才發現孟傳情和鄢商慈不見了。孟傳心順着弟弟留下的線索很快就找到了海邊,衆人瞧見海面幾百米處有兩艘大船正在航行着。
“他們是不是被帶上船了?”鄢幻遲瞅着茫茫大海,滿眼通紅,一把抓住孟凡塵的胳膊,急切地道:“孟老弟,你要救救商慈啊!她不能有事,你要救救她……”
孟凡塵臉色僵硬,同樣望着茫茫大海,點頭應承的同時卻又心有不甘。那個兔崽子也在船上,就算不是爲了鄢商慈,他也一定要救,絕不能讓他就這樣輕易地死去了。然而,縱使他有心相救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誰都沒有辦法,輕功再好也無法越過海面去救他們吧!
“不好!”這時,孟傳聞突然指着海面驚呼起來。衆人一眼望去,看見海面上那艘船冒起了滾滾濃煙,接着又是火光一片。
鄢幻遲見此頓時絕望了,悲痛地道:“商慈!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娘……”
望着這濃烈的大火,孟凡塵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難道說自己辛苦了許久才擺上棋盤的棋子就要這樣葬身大海?不,不可能就這樣!沉吟片刻,冷着臉道:“回去找幼憂,就算將海面掀翻,也要將他們找回來!”
孟傳心聽了父親的話,心下一喜,“沒錯,幼憂今天回來,她有船,她可以救傳情。”
鄢幻池似乎已心死了,看着孟氏一家,涼涼地道:“遠水不解近渴,找她有什麼用?”
“表妹也曾做過海上的生意,她的船,絕不比這兩艘差。如今這種情況,也只有大船才能去救他們了。”孟傳心看向鄢幻遲,“鄢伯父,你相信傳情嗎?如果我告訴你只要他還活着就不會讓商慈死。你信嗎?”
鄢幻池想起了孟傳情護在鄢商慈身前的情形,一時間怔住了。
海面上,烈火依舊燃燒着。
“傳情,我好熱啊……我好難受……”鄢商慈有氣沒力地說道。她躺在孟傳情的懷裡,精神有些恍惚。
孟傳情緊緊地摟着鄢商慈。他渾身冒着汗,衣衫已然敞開,因是學武之人,不似鄢商慈那般柔弱,整個人還顯得很精神。只是火越燒越烈,即將燒到他們所在的這塊艙板。
“傳情……我……先走了……”鄢商慈已然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火已經燒到了孟傳情的身後,他只覺得天地在旋轉。好啊,商慈,我們很快就能在黃泉相見了……只要我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孟傳情最後一點精力也被磨光,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但是又慢慢地睜開了,因爲在朦朧中,他好像看到海上開出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蓮花的花瓣好長,還會動,有一朵花瓣從海面上一直生長到他面前,奇怪的是那朵蓮花花瓣竟然不怕火燒。他在迷糊中拾起了那朵花瓣,將它捏在手裡,感覺好柔好軟。他向蓮花望去,心中一陣歡喜。
商慈,我好像看到仙女了!
蓮花頂上,走出了一個白衣仙女,她從海面飛了過來,站在一片花瓣上,素手一揮,海面就掀起了一層巨浪。浪花層層向大船撲來,滅了熊熊烈火,打溼了孟傳情和鄢商慈的全身。
孟傳情被浪水襲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看到自己手裡捏着一條白練,白練的那頭一直延伸到海對面。海面上還有三條白練系在那個白衣女子的身上,那些白練就是自己剛剛看到的蓮花。
孟傳情見那白衣女子飛上了船,不冷不熱地對他道:“你可踏着這條白練走到海對面。”
孟傳情愣了一下:踩着白練過去,你當我跟你一樣是神嗎?
那女子見孟傳情沒有反應,又道:“你沒有選擇。”
孟傳情聽到白衣女子這樣說,沉思起來。他的確沒有選擇,繼續待在船上,他和商慈就只有死路一條。倘若相信那白衣女子,踏上白練,他們或許會有一線生機。
那就信她吧!孟傳情決定賭她一回,但尚未有所動作,就聽到那白衣女子冷哼一聲,道:“就算是你自己不想活,又何必非要拉紅顏陪葬呢?”
孟傳情擡起頭來,看着那白衣女子,眼中充滿了驚奇。與孟傳心不同,這女子是如此的清冷,高貴,卻又傲然鼎立,讓人不敢侵犯。孟傳心雖然氣質與她相仿,但是孟傳心至少還會爲世間的七情六慾所苦惱,而此女子彷彿已然看破紅塵,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插手紅塵俗事。
孟傳情看着懷裡的鄢商慈,心道:商慈,她說的沒錯,能活且活,不到最後關頭,我們絕不能輕言放棄。隨即在那白衣女子的注視下,他抱着鄢商慈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那白練走去。
孟傳情一踏上白練,心中別提有多驚訝了。
摸起來又柔又軟的白練在他腳下居然變得堅硬無比,就彷彿是踏上了一座橋。他抱着鄢商慈絲毫不敢放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因爲腳下的白練很窄,一步不慎就有可能掉進海里。精力早已耗盡的他,此時完全憑着一分信念在往前走。
孟傳情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走到海邊的,一到海邊,就將鄢商慈放在地上,自己也虛弱地坐了下來。扭頭看向海面,那白衣女子施展輕功從海面上飛了過來,而他剛剛踩過的那條白練,和其它兩條白練一樣,白衣女子飛到哪裡,它就捲到哪裡。
孟傳情看到這一幕,眼睛更是睜的老大。他是個不信邪的人,知道這女子不是神,但他從未見過或聽說過這世間有誰會有這麼好的輕功,今天自己算是見到奇人了。想到自己剛剛還在生死關頭,此時竟然安然無恙,險中逃生,不禁苦笑起來。命運還真會捉弄人!
那白衣女子飛躍過來,腳尖一點,輕輕落地,冷臉看着孟傳情。
孟傳情朝她笑了笑,讚歎道:“姐姐好輕功!”話一說完,他覺得自己精力不甚,將要暈倒,只有雙手撐着地面,強忍着不讓自己倒下。
白衣女子沒有理睬他,只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鄢商慈後就飛走了。
孟傳情在恍惚中聽到半空中傳來那女子的聲音:“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若是將來還活着,就必須還。”他輕聲回道:“好……還……一定還……”然後雙手一鬆,昏倒在地。
孟凡塵四人回到武林莊時已近黃昏。一到家,就問管家孟津:“幼憂來了嗎?”
孟津見孟凡塵幾人回莊,臉色都顯得焦急異常,卻唯獨不見孟傳情,心想,定是又爲了二公子!聽到孟凡塵的問話,他如實答道:“表小姐剛回來不久,我去叫她。”
桑幼憂是孟傳情的表妹,也是一位商場奇女子。此次武林莊搬家,她由於處理生意的事情並沒有跟隨,剛巧今日回來。當她聽衆人說了孟傳情在海上遇難的事,一臉的不相信,大叫道:“不可能,二表哥是不會有事的,他……怎麼會……”
突然住口,看向孟傳心和孟傳聞,這兩個與孟傳情感情最爲深厚的人,一個眼睛裡含着淚水,一個臉色蒼白至極,顯然是強忍悲傷。
桑幼憂當下不再說什麼,一咬牙,朝門外叫道:“桑俊!”
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男子從門外閃了進來,他手持一把長劍,恭敬地叫道:“小姐。”
桑幼憂道:“馬上去準備四艘海船,準備出海,快!”
桑俊是桑幼憂的親信,從她學商歸來就一直跟在其左右,不僅是她的保鏢,也是她生意上的得力助手。
桑引言見桑幼憂要出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勸阻道:“幼憂,天都快黑了,還是明天再找吧!”雖然她也希望能夠快點找到兒子,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桑家就幼憂這一跟獨苗,讓她怎能不擔心。
桑幼憂決然道:“我要馬上找到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他,我絕不罷休。”說完,她快步走出了大廳。
桑引言還想再攔她,卻聽孟傳心起身道:“幼憂,我跟你一起去。”然而,還未出門,就被孟凡塵阻止,喝道:“你們哪也不許去!”這話,自然是對孟傳心兄妹二人說的。
孟傳心還是有些懼怕父親,只得作罷,兄妹二人臉色不善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當夜,涼風瑟瑟。
桑幼憂身披黑袍,戴着風帽,站在海邊遙望,心道:二表哥,你一定要活着啊!
桑俊來到她身邊,道:“這麼黑,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小姐這是何苦呢?”
桑幼憂輕聲道:“我知道,但總覺得到了海邊就能讓自己心安一點,彷彿二表哥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桑俊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黑夜中的大海怔怔出神。桑幼憂又問道:“桑俊,我是不是很傻?”語氣中透着許多無法自拔。
桑俊想了想,答道:“小姐是很傻。”桑幼憂看向他,他又道:“小姐只爲二公子一人傻。”兩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兩人正聊着,忽見黑暗中,一個人影由遠及近走來,那人一身黑衣黑帽,身形高大,腳步沉穩,似乎身懷武功。桑俊暗暗戒備,喝道:“誰?”
雄厚的聲音答道:“是我。”來人正是孟傳聞。他不敢當面忤逆父親,只好讓孟傳心在家裡守着,自己偷偷溜出來。
“大表哥,你出來姑父不知道吧?”桑幼憂有些驚訝,同時又有些擔憂。
桑幼憂驚訝和擔憂,是因爲她心裡非常明白孟家三兄妹在家裡的處境。在孟凡塵面前,武林莊裡所有人都不敢對孟傳情太好,不然就是公然與他爲敵。這許多年來,孟傳聞和孟傳心兩人一直都是暗中相助,從不敢讓孟凡塵知道。
不同於孟家兩兄妹,桑幼憂對孟傳情的幫助,不僅僅是暗中,還有明面上。雖然自小就寄宿武林莊,但她心有鴻志,跟隨師父西域學商,僅僅幾年便學有所成。從她歸來後,便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壯大武林莊這一事上。她不停地擴展生意版圖,日進斗金,一步一步將武林莊從最初的兩人擴展到二十人,到現在的兩百人,也從最初的粗布衣裳到錦衣華服,更是讓武林莊成爲江湖上財富與名譽勢力對等的武林第一大莊。
孟凡塵成名於江湖,是因爲十八年前一起轟動武林的盜匪之案,在那之後,他便借勢創立了武林莊。雖然享盡了名譽,卻並無家財,幾乎連個莊丁下人都請不起,僅有他和桑引言兩人帶着一兩個丫鬟僕人撐着莊門。生活是極其殘酷的,無論你是什麼人,沒錢便沒法生存,哪怕是享譽一方的大俠,也只能孤苦度日。江湖也是隨波逐流,風頭來也快,去也快,武林莊許久未樹立新風,名頭也漸漸地流失了。新的武林世家冒出頭,漸漸將武林莊甩在了後面。
在孟凡塵絞盡腦汁想要重振武林莊威望時,桑幼憂回來了。帶着萬千財富直接在淮安重建了武林莊,更是在淮安大俠走投無路時慷慨解囊。以此爲開端,一件件與武林莊相關的美事在江湖上傳開了。孟凡塵行俠仗義,擒盜匪,治惡霸,施善德,豪氣干雲,慷慨大方;武林莊廣施恩德,濟良民,建義莊,行善舉,出手闊綽,義滿天下。一時間,武林莊的名頭蓋過了江湖上所有的勢力,成爲人人尊敬的楷模。孟凡塵也因此享盡了無數榮譽,站在江湖的頂端,享受着萬衆的矚目。
可以說,武林莊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地位,絕對離不開桑幼憂的推波助瀾。極其好面的孟凡塵爲了能夠始終站在江湖頂端,對桑幼憂是半分重話也不敢說。也正因此,桑幼憂在武林莊纔有了話語權,每次孟凡塵責罵孟傳情時,只要她出面阻止,他便不再追究。看到孟傳情經常因偷溜出莊而被孟凡塵責罰,她便一次次地組織了搬家,只爲了讓他能夠有機會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此次,自洛陽搬來莫邪城,桑幼憂花重金買下了這豪華的府邸,表面上是爲了擴展生意和方便姑姑與怡情山莊來往,其實也是爲了孟傳情。洛陽的山山水水,她已經用兩年的時間帶二表哥看夠了,她想讓一直被困於籠中的孟傳情,看看不一樣的風景,看看聞名於天下的蘇州城。
孟傳情的家庭是不幸的,有一個視他爲敵的父親,還有一個待他時好時壞的母親;同樣,他也很幸運,有一個待他很好的哥哥,一個及其溫柔的姐姐,還有一個以他爲生命的表妹。對待不同的人,他給出不同的姿態,這才造就了他多變的性格。
“父親入睡了我纔出來。”孟傳聞看向桑幼憂,心中倍感欣慰。他的表妹,是商界奇才“公子霧”,也是整個武林莊都視爲財神的人,在她生命中,排在第一的,永遠是孟傳情。
桑幼憂聽了孟傳聞的話,咬脣道:“二表哥出了這樣的事,他倒是睡得着。”言語中可見對孟凡塵的不滿。
孟傳聞沒再說什麼,只是望着海面,喃喃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傳情。”
次日,天一亮,孟傳聞就動身去附近的村莊打聽,桑幼憂帶人在海上搜尋,然而一天下來,海面上的搜尋毫無所獲。最後一批船工發現了一些殘缺不全的木頭,上面有火燒過留下的痕跡。
桑幼憂見此,更加的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