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傳情和鄢商慈找了神醫五六天,今日他們兜兜轉轉誤打誤撞翻上了雲霧彌繞的北邙山。
鄢商慈雖是弱女子,但體力很好,也許是因爲無花果的緣故,她可從沒有喊過一個累字。孟傳情時時刻刻顧着她的感受,野果與清水總是適時地送到面前,不會讓她有喊渴喊餓的機會。這不,才行了幾里路,又去幫鄢商慈找水了。
水連環身上掛着布包,站在山頭,看着山下的兩人,臉上寫滿了納悶,喃喃道:“他們是來找我的嗎?怎麼會找來這裡?我可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我的住處,難道是天意?冥冥中指引着他們來找我?”她思索再三,暗下決定:北邙山方圓百里,他們未必知道我的準確住處,絕不可讓他們找到芳草閣。
見鄢商慈一人坐在林中,水連環悄悄欺近她身前,右手朝懷中小包一探,五指飛繞,六枚銀針脫手,盡數射進鄢商慈的體內。若是孟傳情在場,必定會爲此等精妙絕倫的暗器手法拍案叫絕。
鄢商慈突然倒地,孟傳情卻在這一刻及時返回,水連環又是六枚銀針出手。孟傳情一個旋身,接住全部銀針,反射向躲在草叢中的水連環。水連環大驚之餘依然接下了所有銀針,一定神就看見孟傳情蹲在自己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水連環不得已,最終將這兩人帶回了自己的居所——芳草閣。鑑於不願讓太多人知道她的住處,只好暫時讓鄢商慈昏迷着。孟傳情抱着她跟着水連環穿過美麗的花海,被眼前的美景嚇得目驚口呆。
這十里平原居然全部都是美麗的花草,那是一片不知名的野花。蝶影蹁躚,沒有盡頭,微風拂過,一根根柔嫩的莖葉帶着一片燦爛的花一起晃着。無數蝴蝶飛舞上空,造就了一副人間仙境。一棟古樸的閣樓座落於花海正中心,閣樓造型美觀,裝飾別緻,圖案精美,雕工精細,典雅溫馨。
水連環驀然回頭,道:“抱高點,別讓她的身體碰到這些花草,這些可全部都是有毒的。”
孟傳情一驚,不自覺地退出了花海。
水連環笑了,道:“你傻了,我上次給你配的藥可是百毒不侵的,難道你沒有吃?”
孟傳情這纔想起前事,燦然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還記得我。”
當初,在農家後山山洞裡,他經脈逆轉,痛苦不堪,正是這個女子出現救了自己。只是當日山洞裡陰暗黑漆,雙方都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她是如何認出我的?
水連環笑道:“我救治過的病人,當然會記得。”她邊走邊解釋道:“這些全部都是我種的藥草,爲防止蜜蜂採走花中精華,我只有下毒。”
“那這些蝴蝶?”
“空中飄有我自制的迷魂香,可以吸引蝴蝶,它們不會碰我的花草。”
孟傳情算是明白了。女子多數都是喜歡蝴蝶的,蜜蜂的命哪有它們值錢?
孟傳情本以爲,以神醫之能必定能救商慈,但水連環看了鄢商慈的傷後,竟然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爲難表情,“滅絕神掌的確只有施展者才能夠救治,我恐怕無能爲力。”
孟傳情苦笑道:“沒關係,我本來就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來此尋你,只不過是想給商慈希望。”
話雖如此說,但他臉上憂慮的神情全落入水連環的眼中,她突然有一絲不忍,道:“要不,你們先在此住下,我去查查醫書。”
水連環素手一繞,六枚銀針從鄢商慈體內竄出,當即就清醒了過來。孟傳情不由得嘆道:“你的暗器,真絕!”她若稱江湖第一暗器聖手,絕不爲過。
孟傳情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曾在海上遇難,他遇上了輕功超絕的神無赦;還有智慧超羣的南無詩,再有就是東華客棧爲自己解難的商羽落,加上今日的水連環……自己一定是最近桃花運暴漲,救自己的怎麼都是個女子?
水連環在房中埋首兩個時辰,出來後,半憂半喜地對孟傳情宣佈:“或許有救。”
“我翻閱了祖人留下的醫書,上面有提到滅絕神掌,但對於破解之法並沒有詳解,只在旁邊標註了幾個字。我想,這幾個字就是關鍵,如果能夠領悟它的意思,就可以救鄢姑娘了。”
水連環翻開一本《傷身集》,指着用紅筆標註的小字[斗轉星移、氣爲根],對孟傳情道:“你比我聰明,又是習武之人,應該能猜透這幾個字的意思。”
孟傳情沉吟片刻道:“當與真氣有關。所謂斗轉星移,在武學上意指運轉真氣、移動形體……”他頓了頓,面露欣喜之色,又道:“也就是說,可以用真氣將商慈背上的掌印移到其他的地方……商慈有救了!”
水連環瞋了他一眼,道:“別忘了這三個字,我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氣爲根’意指真氣爲救人之根本,若是運用不得當,必遭反噬。”
孟傳情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這三個字可以完全忽略,因爲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
這話說得輕狂,令水連環忍不住一翻白眼,道:“少自大!你知道要用幾成真氣,運轉幾次嗎?你要將掌印移向何處?你可曾想過失敗了又有什麼後果?若是反噬,你又當如何……”一連串的問題犀利又激烈,充分顯示了說話人的心思縝密,考慮事情周到詳細。
孟傳情笑道:“我說過,這些都不是問題。習武之人最善於引導真氣,而我也與韓知處交過手,大概能把握他的真氣流轉速度。把握住這些,就不會反噬。至於要將掌印移向何處,似乎沒有選擇,只能由我代爲承受。”
“可是,這樣很冒險……”
水連環還想勸說,孟傳情卻止住了她,道:“商慈進來了,我希望你可以幫我,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拒絕讓我救她。”他眼中的懇求之意讓水連環違背了自己行醫的原則,第一次對自己的病人撒謊。
出乎意料,孟傳情爲鄢商慈引渡真氣,相當的順利。
就連孟傳情自己也有些吃驚,彷彿不是他憑着自身的感覺去運轉真氣,而是自身體內的真氣在自動指引他該如何去運轉。好在這種奇怪的跡象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孟傳情也懶得去費神思考,直接將被真氣催發的掌印吸入自己的體內……
當孟傳情撤掌時,臉上閃過一絲訝異,這個表情被一直看着他的水連環盡收眼底。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並沒有在鄢商慈面前點破。
“傳情,給我看你的手。”鄢商慈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的觀察力絕不亞於水連環,從孟傳情爲她除去掌印後右手就一直緊握着。
孟傳情笑道:“幹嘛?我的手有什麼好看的?”
鄢商慈微怒:“你的手究竟怎麼呢?你不是笨蛋,若是想藏什麼東西,絕不會做的這麼明顯,除非是不得已。到底有什麼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孟傳情嘆氣,商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瞭?他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只好攤開手掌。
鄢商慈呆住了,那原本白皙的手掌竟變得通紅,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個紅色的掌印附在上面。是她背上的滅絕神掌掌印,被孟傳情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偏巧就在手掌那麼顯眼的地方,怎麼也藏不住。
鄢商慈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哭道:“若這個掌印不是在你的手心,而是在你身上的其他地方,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孟傳情道:“我只是不想你因此自責,我是心甘情願的。”
“怎能不自責?今後你的手豈不是見不得人了?”
“怎麼會?你若真心疼,就給我做雙手套吧。”孟傳情倒看得開。
原本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次日竟然真的收到了鄢商慈做的手套。他戴上手套,心中感覺暖和和的,未曾多做停留,和水連環告別後,兩人便一同往武林莊趕。
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水連環就下山了,她要去附近的鎮子義診。
水月村位於驪山邊界,地靈山傑,人多脈廣。
這兩日,不知何故,許多村人都病倒了。病情似瘟疫般擴散,僅一天的時間,全村無一人站起,皆躺在地上痛苦哀嚎。這件事很快被附近村莊傳的沸沸揚揚。
水連環經常在一些村子義診,她的消息很靈通,得知水月村的情況後,第一時間趕到了那裡。救治了村口的幾個病人後,她來到了村邊。那裡有一個村婦躺在地上哀嚎着,見了水連環便咬牙問道:“你是神醫嗎?”
水連環蹲下身,笑道:“我是神醫。”說話間,她牽起了村婦的手,迅速扣住了她的脈門,“可你不是病人。”
村婦錯愕了一下,笑道:“你很聰明,可惜發現的太晚了。”
水連環笑道:“不晚,你的命可在我手上。”
村婦神色不變,淡然道:“神醫只會救人,不會殺人。”
水連環微怒:“爲了找我,竟然拿全村人的性命做賭注?”
村婦道:“我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是想請神醫跟我們走上一趟。”
“你們?”水連環驀然回頭,身後已多了兩個村漢,村婦趁此機會反手劈向她的頸間。
村漢扛起暈倒的水連環,道:“領主的計策真高明,這下終於可以回去覆命了。”
這三人正是奉命出來尋找神醫的勞桑心、冉必之和莫天都。夜未央僅給他們三天的時間,幾人勞心費神忙活了兩天,卻連神醫的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尋到。
回到糊塗堂時,反被夜未央臭罵了一頓,他將一瓶藥拋給勞桑心,道:“找一個人多脈廣的村子,將藥下在井裡,然後扮成村人在那裡等着。”按照此法,幾人果然在這水月村等到了神醫。
水連環清醒時,已身處糊塗堂。她本想繼續裝暈,好摸一摸這些人的底細,但耳旁的聲音卻讓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既然醒了,就趕快起來,當心一睡不起。”迎接她的是夜未央魅力無邊的笑臉。
水連環盯着眼前之人,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遂問道:“你是誰?”
“我是夜未央,和你父親水柏蒼是舊識。”
“夜未央?”水連環一怔,覺得這名字似乎曾經聽過。
聽他提到自己的父親,水連環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想起少閣主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八年前,在梅林打傷夜未央的,並非我的哥哥,而是我。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隱瞞了這個事實,我得感謝他。”
夜未央?他難道就是少閣主口中的那個人嗎?就是他間接地害死了父親?
“你怎知我是他的女兒?”水連環開始套話。
夜未央道:“很多年前,我見過你,在靈淵閣。”
“十年前?”
夜未央懷疑地看着她,“你當時應該沒看見我吧?”
水連環理了一下思緒,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們將我弄到這裡來,是想讓我救人吧?用這種方法請人,不怕我不救?”
夜未央輕笑:“你與你父親不同,在你的腦海裡沒有不救二字。你滿江湖的義診是爲了什麼,別人不清楚,我可是猜得到。小小年紀,本當縱情江湖,奈何爲先人贖罪,身不由己。”
水連環心中一顫,低吼道:“你知道什麼!”
夜未央道:“不用激動,我只是說出了你心中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罷了。逛一逛我這糊塗堂,你會發現,你父親的罪孽,是你一輩子也贖不清的,無論你救多少人,也抵不消。”
水連環本就聰明,她聽出了夜未央話中有話,本想問個清楚,卻擠到嘴邊怎麼也開不了口。正如夜未央所說,她的確是爲了她的父親贖罪。
水柏蒼自小傳承祖人醫術,曾救人無數,號稱神醫。奈何後期爲情所傷,心性大變,全身心投入煉丹之中,煉製無數邪丹異藥,禍害無數江湖中人。其中煉製最爲成功的,就是能夠操控人心的傀儡蟲,散落江湖,讓無數人迷失本性。昔日神醫因此遭到了不少人的唾罵,聲名狼藉,之後父女倆又被少閣主一同逐出靈淵閣。
水柏蒼死後,罵名不減,爲了替他正名贖罪,水連環違背了“此生不再學醫”的誓言,滿江湖的義診。或許,這半年的義診,已讓江湖中人漸漸忘記了那個邪惡的神醫,而只記得這個年僅十七歲,聰明伶俐,善良知心的神醫。
“這銀針是你的吧?”
水連環看着夜未央手裡的六枚銀針,愣了一下,道:“你請我來就是要救那瘋婦人?”
青璃夫人屠村時,恰巧水連環在那個村子義診,她將其引到祠堂,撒了一把“煙魂引”,讓青璃夫人有了瞬間的失魂。然後趁此機會將銀針射入她體內——她的暗器功夫絕對是天下第一,快而準。
但高手就是高手,只是眨眼的功夫,青璃夫人便回過神來,而江才情卻在此時突然闖入,帶走了她,焦急的他甚至都沒有發現一旁的水連環。
“這次你賺了,是救兩個,一個瘋女,一個盲女。從現在起,我糊塗堂任你穿行,一切需求都可以找大總管。”
水連環好奇道:“誰是大總管?”
夜未央露出討好的笑容:“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