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吃過晚飯之後,鄢商慈幾人因疲憊而早早入睡了,孟傳情獨自一人在房中執筆深思。
商羽落待江末寧安然入睡之後來到了孟傳情的房間。見他如此認真,不禁湊近一看,神色立馬嚴峻起來,“這是舞獅臺的場景佈置圖,你找我來就是商量這個?”
“正是。”孟傳情攤開整張畫。
憑着自己驚人的記憶力,將下午自己在城樓上看到的舞獅臺場景盡數畫在了紙上。丹青之術已達登峰造極之境,畫中的場景惟妙惟肖,竟與真景無甚分別,看得商羽落是嘖嘖稱奇:“想不到兄弟的畫技也是如此的出衆,光看此圖我就已大致瞭解舞獅臺的佈局了。”
孟傳情爲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從未參加過莫邪大會,實在不懂這樣的佈置有何用處,有些難題希望商姐姐能一一爲我解開。”
商羽落喝下一口水,笑道:“我三年前才入中原,對莫邪大會並不是很瞭解,但是我相信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我會盡數相告。”
孟傳情訝異:“姐姐是異族人嗎?”否則怎麼會說出“入中原”這三字。
經此一問,商羽落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依然神色淡定,道:“兄弟看我長的與你們有何不同?只不過是在自小在外族長大罷了。”
孟傳情玩笑道:“的確沒什麼不同,不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哈哈……”
商羽落搖頭嘆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明天可是艱難的一戰啊!”
孟傳情道:“我不喜歡那種緊張的壓迫感,隨時放鬆卻又無時無刻不在防備,是我一貫的對敵心態。就好像商姐姐,總是以淡然對敵,以不變應萬變,纔是高招。”
商羽落笑了笑,道:“莫邪大會每年的場景佈置都不一樣,卻有三點相同:第一,十大富商是出題人。商人都是狡詐的,所以他們出的題絕對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難題。第二,規矩相同。奪得寶貝最多的人,纔有資格爭奪終寶。第三,公證人皆是盟主。也就是說,決定爭奪終寶人選的人只有盟主,這也正是我不讓你與他起衝突的原因。”
孟傳情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疑惑道:“我感覺這個盟主在江湖人心目中,公信度似乎並不高,爲何要讓他做公證人?”
商羽落耐心解釋道:“武林盟主做公證人,這是莫邪大會歷來的規矩。自別應天失蹤後,江湖上一直沒有立新盟主,韓令風是七年前自封的盟主,雖然江湖中人並不認同他,但十大富商認同。商人只看利益,無論誰做盟主,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原來如此。”孟傳情想了想,又問道:“那姐姐可知道十年前的那場莫邪大會出的是什麼題?”
“十年前,因爲沒有盟主,十大富商投票推舉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前輩做公證人。據江湖傳言,那場比鬥被稱爲‘仙人立蹺’,整個會場只有十根蹺板。所有參賽之人,先在空臺比武,勝者得寶,最後得寶最多者,方有機會登上蹺板爭奪終寶。比鬥之人需將對方蹺下蹺板,而自己也不能落地。最先登上第十層蹺板者,還要憑已之力拿到綁在鐵鏈之上的終寶,前提是身體不能碰到鐵鏈,亦不能用內力損壞鐵鏈。而且,終寶的位置剛好在蹺板的一端,在拿終寶的同時,你還得讓自己保持平衡。”
“這應該是歷來莫邪大會最難的一屆了。本以爲沒人能夠奪得終寶,卻不料那白衣少女在第一層蹺板就將所有對手擊敗,直接登到了第十層。在她躍起的同時,朝終寶揮出了一掌,待她立在蹺板之上時,終寶已然在她的手中,而鐵鏈完好無缺。她打開了終寶,赫然是那幅莫邪女神的畫像,她提畫立在動也不動的蹺板之上,宛如仙女臨世,這一幕,被江湖中人稱爲‘仙人立蹺’。”
孟傳情心驚,這得多好的輕功才能立在蹺板之上啊!稍微有一點重量,蹺板就無法保持平衡,而一個人的重量足以讓蹺板一端落地,除非她並未踩在蹺板之上,而是憑空而立。想起海上那白衣女子無上的輕功,他更加確定了:她們或許是同一人!
在孟傳情和商羽落商議的同時,對面的莫邪塔內,夜未央三人也在做着同樣的事情。
江才情坐在桌邊品着香茗,滴酒不沾的他對於茶是情有獨鍾。他對面,夜未央正執筆作畫,那姿態竟與孟傳情有八分相似,而他筆下的傑作也恰巧與孟傳情所作之畫相同,都是舞獅臺的場景佈置圖。勞桑心坐在夜未央身邊爲他磨墨,不時地扭頭看向他所作之畫,眼中充滿了崇拜。
一氣呵成,夜未央放下筆,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嘆道:“虧得場組的人想出如此複雜的佈置,真是煞費苦心。”
江才情神色嚴峻,問道:“可有把握?”
夜未央道:“不出意外的話,六日必能拿下終寶。”
“意外?”江才情挑眉看着他,似是有些不高興。他不允許有意外,他要勢在必得!
夜未央慢條斯理地拿過另一個茶壺,爲自己倒了杯一白開水,淡淡道:“你要知道,我不是神,無法防止意外。能做的,該做的我都已經爲你策劃好了,能否成功只有看天意。”
江才情神色忽然變得暗淡,輕聲道:“未央,你懂我的,不要讓我失望。”然後在兩人的注視下起身,緩緩上了四樓。
“領主,堂主他……”
“又來這套……”夜未央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甭管他,死不了就是了!”每次關鍵時刻,他都跟自己擺出這副表情,害得自己想不盡力都不行。爲了不讓他失望,他只好細心策劃每一步。
將注意力轉移到畫上,夜未央撫顎沉思起來。許久後,露出了一抹深隧難測的笑意,“十大富商出題,絕對都是難題中的難題,他們一定會在這柱子與網中做文章。”
勞桑心眼睛一亮,“這網是虛設的!”
夜未央道:“虛中有實,實中又有虛纔是高招。我觀察過了,每兩根柱子之間的距離大約有一丈,剛好容兩個人傾身相對。柱子只是陪襯,網纔是重點,如果……”夜未央眼睛閃着奇異光芒,緩緩道:“兩個人隔網比斗的話,豈不是很有趣?”
勞桑心本就心細,經此一提點,她已明白了七八分,“這些網洞剛好有常人的手臂之粗,目的便是在此。”
夜未央道:“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想必網線鋒利無比,一旦觸碰,割經斷脈,倘若真是如此出題,你絕對不能讓自己的身體碰到網線,否則便會功虧一簣了。”
“不能觸碰?”勞桑心有些遲疑了,自己能做到嗎?她慣用長劍對敵,從來沒有玩過這種手搏遊戲,未免有些信心不足。
夜未央知道她的心思,習慣性地將大掌放在她的頭頂之上,貫注了一絲內力給她,“相信自己,只要憑自己的努力去做就行了,就算失敗,也不用擔心小白會怪你,有我頂着。”
熟悉的感覺涌入心頭,勞桑心擡首看着他,頓時信心爆滿,堅定道:“我一定不讓堂主失望!”每次只要有領主這句話,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多年來的服從,已讓她對他死心塌地,不是爲了當初所立下的誓言,而是真的願意爲他效命,絕不背叛。
夜未央道:“我仔細觀察過那些報名參賽的人,他們都有兵器防身,手上功夫並不高深。除了楊誓那小子,我與他搏過,不相上下,但如果你與他對敵的話,絕對討不了好處。所以,我買通了邱歡,讓他給你安排一個同樣用劍的人做對手,你只要勝了他,便可以直接晉級爭奪終寶。”
“那個人是誰?”同樣是用劍的人,不免對另一個有些好奇。
“你應該聽說過,江湖上新崛起的年輕劍客,莊伏樓。”
勞桑心笑了,“聽說過,出道兩個月就被江湖中人譽爲劍道第三高手。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劍道第一高手商羽落是個女魔頭,劍道第二高手的她是個殺手,如果劍道第三高手也是個邪派中人的話,那麼這個江湖就真的沒救了。
夜未央玩笑道:“是個冷俊的少年,跟你很配。”
勞桑心不禁臉紅,嬌呼道:“領主……”
夜未央大笑,惹得勞桑心更加的臉紅,更顯女兒嬌態。大勞桑心八歲的夜未央在兩人獨處時,經常開她的玩笑,兩人都習以爲常。在辦公事時,他們是主子與屬下,私下裡,他們卻是父女,是兄妹,他們之間的感情自十年前便已建立起來,以後會越來越深。
“說到楊誓,剛剛東華客棧傳來消息,說他與商羽落走的極近,還因爲五千兩銀票,讓韓令風甚是難堪。”勞桑心將自己剛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夜未央,以解開自己的尷尬。
夜未央毫不驚訝,“這個人,去到哪裡都很吸引人。如果他將來要與我爲敵的話,必定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但願他不是魔教中人。”
如果夜未央知道,這個他不願與其爲敵的人,與他想到了一處,定會更加不願與他爲敵。
東華客棧裡,孟傳情與商羽落商討了許久。
“兄弟,祝你明日奪寶順利。”商羽落留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孟傳情的房間。
回到自己房間時,商羽落髮現江末寧不在,有些奇怪。想起今天從蘇州園林回來遇到賣粥老伯後,末寧就一直悶悶不樂的。難道……她不敢多想,提劍出了房門。
商羽落趕到粥鋪時,江末寧正用劍指着癱倒在地的老伯,眼神中透露着兇狠和憎恨,“生子不教,生來何用?你該下去陪他!”
自從得知這個老伯就是送粥人的父親之後,記憶如洪水般再次衝擊着她的心靈,怎麼也無法忘掉那人所帶給她的恥辱。於是,她將所有對阿峰的憎恨轉移到了老伯的身上,恨他不該生下這種罪惡的兒子,只有這人死了,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眼見江末寧一劍刺向老伯的胸膛,商羽落急忙用飛劍打落了她手中的長劍。看着地上瑟瑟發抖的老伯,她的心中充滿愧疚,“千錯萬錯,還是我的錯,末寧,如果你一定要殺他的話,就先刺我一劍吧!”畢竟是她的大意才讓阿峰有機會對末寧造成傷害,她纔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江末寧心中更是氣惱,口中卻道:“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殺你。”她拾起地上的劍,再次劍指老伯,“但是,這個人,一定得死!”說完,一劍刺向老伯。
商羽落竟然沒有阻止,眼睜睜地看着老伯的身體被穿了一個窟窿。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她只覺得一陣反胃,眼神漸漸變得暗淡起來,冷聲對江末寧道:“你走吧!”
江末寧一愣:“姐姐要我去哪裡?”
商羽落淡淡道:“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是阿峰對不起你,你也不能牽連老伯。我不能容忍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叫我姐姐,所以,有多遠你就走多遠。”
商羽落的語氣淡然,渾然不知自己這句話有多傷人,江末寧聽後,身體更是一顫:“姐姐要趕我走……爲了這些傷害我的人,你竟然要將我趕我,在你心中,我連他們都不如?”
商羽落道:“不,在我心中,你和他們一樣重要。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觀念裡,世人一律平等,沒有貧富貴賤,沒有該死或是不該死之人,這是我的行事原則。一旦違背這個原則,我將失去在這個江湖上奮鬥的資格,也將愧對我的先祖。”
江末寧慘笑道:“那麼是我錯了嗎?是我看錯你了還是我根本就是自以爲是,以爲自己在你心中是多麼的重要?”她劍指商羽落,嘶啞着聲音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無情,你的淡笑就像是一把刀,每個想要親近你的人,都會被你狠狠地割上一刀,你是個魔女,貨真價實的魔女!”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用吼的。
商羽落對她的指責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如果你不懂得珍惜人命的話,就別回來了。”她轉過身,無情地離開。江末寧的臉上,淚已狂涌而下。
那夜,一場大火打斷了許多人的好夢。賣粥老伯的房舍被燒得片甲不留,由於房舍是連座的,它隔壁的兩家屋舍也被燒個精光。若不是許多武林人士加入了救火行列,恐怕還有更多的房屋被焚。
這場大火似乎是在爲次日的莫邪大會歡騰,燃燒了屋舍,也燃燒着每一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