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商羽落站在東華客棧的城樓之上,望向底下的舞獅臺,那裡有諸多人影正在忙碌着。
他們是佈置莫邪大會場景的專人組,簡稱場組。場組裡的人,個個身手靈活,工作效率極高,他們每十年現身一次,只負責佈置會場。在莫邪大會舉行期間,他們會一直守在周圍,倘若有人比武打爛了他們所佈置的東西,就及時修補。等到莫邪大會結束,他們拆了佈置纔會離去。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受誰差遣而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何處,八十年來,每一屆的莫邪大會舉行的前一天,他們就會現身,只需一天的功夫就將會場佈置的完美無缺。江湖中人都知道他們的存在,所以這一天,舞獅臺附近沒有一個人。
場組一共有十多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
四個人守場,他們分別立於舞獅臺的東南西北四方,一旦有不知情的人接近舞獅臺他們就會阻止。另外四人在舞獅臺上豎了五根檠天圓柱,一根有懷抱粗的立於正中,它的頂端放着一座蓮臺,蓮臺上卻空無一物,其餘四根略細一點的柱子呈方形圍在粗柱之外。
場組的人也是剛開工不久,卻已完成了這大半的工程,可見神速。商羽落站在城樓許久,看着他們齊力將柱子插入地底,而地面卻絲毫沒有裂痕,心中別提有多驚訝了。
舞獅臺早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當初建造者爲了防止坍塌,地面用了大量上等鋼筋混泥,更是鑲入地底十幾尺,可謂是堅不可摧。這些人赤手就將柱子插入地底,內力是何等的高深啊!
雖然每十年現身一次,但每一次他們都顯示出了自己的不凡,每一屆大會的場景佈置都不相同,要麼是機關重重,要麼是答題過關,巧妙橫生,卻從不會傷人性命。他們佈置完成之後,就將比賽規則寫下來交給十大富商,然後由十大富商根據規則再適量加點難度進行出題。
看來,今年的莫邪大會有些難度了,商羽落心想。
江湖中人都說她是淡然女,但此時,她的臉上卻寫滿了憂愁。昨夜,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江末寧的事不清不楚,她也無心安睡。因此,天尚未亮,她便偷偷去了城外小茅屋。看到了地上打碎的粥灌和阿峰的屍體,她已隱隱明白髮生了何事。但見阿峰的死狀,她更驚疑了,這分明是被刀所傷,難道是冉必之救了末寧?
她回來的時候,江末寧尚在熟睡中,爲了理清頭緒便登上了樓頂,順便透透風。
“明天莫邪大會就要舉行了,夜未央卻尚無蹤跡,而末寧又發生了那樣的事,真是多事啊!”她喃喃道,看了一眼手中的劍,又自言道:“倘若是你的指引有錯就好了,那我就不用費心去找夜未央了。其實,我也不想與他爲敵。”
“商姐姐,你也在這裡。”不知什麼時候,孟傳情也登上了這城樓。
商羽落看着他,突然笑道:“兄弟,你是昨晚吐了吧?”
孟傳情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商羽落笑道:“能把你們兩個同時灌醉真是不容易,可是耗費了我幾年的修爲。”
孟傳情心中更是驚訝了,卻並沒有表露出來,嘆道:“敗給了姐姐,我也心服口服。”
商羽落試探着問道:“傳聞中你大哥可是斯文儒雅啊,想不到喝起酒來竟也是這麼的狂?”
孟傳情聽後笑了笑,正想說“他不是我大哥”,卻只說了個“他”字,便聽到樓下傳來一聲震天吼,有人正在用大嗓門喊楊誓。他朝商羽落歉意一笑,道:“商姐姐,以後再告訴你吧!”說完匆匆下樓了。
商羽落一時好奇,也跟了下去。
在樓下喊楊誓的正是那裁縫鋪風情萬種的老闆娘,見孟傳情下樓,她嬌笑道:“你可下來了,我還以爲你食言,躲起來了呢。”
孟傳情道:“我躲得嗎?就姐姐您這手段,宣揚的整個客棧的人都知道了,我還能往哪躲?”
她一進客棧就四處嚷嚷,搞得整個客棧的人都知道他要幫她賣衣服,讓孟傳情心裡很不爽,偏偏他又不能食言,只得心裡暗罵起夜未央來。
不過不爽歸不爽,事還是得做,他悶哼一聲,朝老闆娘道:“走吧!”他又回過頭來看向商羽落:“商姐姐,你若閒得慌不妨去找商慈和幼憂。她們兩個知道我今天不能陪她們,就讓桑俊領路去遊蘇州園林了。”
商羽落尚未說話,江末寧突然從一間房裡探出頭來:“姐姐,我們也去吧!聽說那地方很美,我可是從來都沒有去過。”
商羽落沉吟片刻,問道:“她們走了有多久?”
“我上樓的時候她們才動身,估計沒走多遠,姐姐應該追得上。”
商羽落朝江末寧招招手,江末寧歡快地來到她身邊。見她已換上了一身菊紅色衣衫,精神抖擻,商羽落只得放下自己的私事,陪一陪這個或許是在強顏歡笑的妹妹。
孟傳情隨老闆娘來到裁縫鋪的時候,夜未央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老闆娘樂得像枝花,上前招呼道:“喲……你也來了?”
夜未央笑道:“我答應過我兄弟,今天會幫他,就決不會食言。”他是在對老闆娘說話,眼睛卻是看向孟傳情。
孟傳情卻是一開口就問:“夜未央,你昨天吐了嗎?”
夜未央當然吐了,而且是狼狽地吐在了大街上,最後還讓自己的屬下將他扶了回去。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所以他沒有回答,而是對看着他倆出神的老闆娘道:“還不開門做生意?”
老闆娘這纔回過神來,在身上摸索片刻,突然呼道:“我的鑰匙呢?”不等兩人說話,她又道:“啊!一定是掉在東華客棧了。我回去找,你們在這裡等着,不許逃跑!”她警告兩人後,又朝來時的路奔了過去。
夜未央和孟傳情兩人只得坐在屋檐下聊天。
孟傳情用胳膊頂了一下夜未央,“說吧,你昨晚到底吐了沒有?”
夜未央道:“你很在意這個?”他突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該不是你自己吐了,所以才一再地問我?”
“哈哈……”孟傳情倒看得開,直言道:“第一次醉得這麼厲害。你也別不承認了,商姐姐說她可是消耗了幾年的修爲,才把我們兩個給放倒。”
夜未央不再隱瞞,苦笑道:“我比你慘一點,直接吐在了大街上。”
兩人皆是大笑。想不到兩個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敗給了一個女流之輩,這可是兩人前所未有的事,都是既驚奇卻又心服口服。
孟傳情笑罷,突然道:“夜未央,你說我們會成爲敵人嗎?”
夜未央一笑,顯然也很在意這個問題,沉聲道:“那就得看你是什麼人和你的立場了。”
“我的立場?”孟傳情反問。
夜未央盯着他的臉,道:“我這一生不會與任何人爲敵,除了……天——魔——教。”
“爲何?”
夜未央見孟傳情臉上表情未變,心中驚疑,道:“我的立場已經表明了,那麼你呢?”
“我?”孟傳情道:“我來這裡只不過是爲了證明自己罷了。”
夜未央有些不信:“僅此而已?”
孟傳情道:“僅此而已,別無他求。”
夜未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陣沉默。
兩人等了許久,一直不見老闆娘回來。夜未央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瘋,一腳踹開了店鋪的大門,看得孟傳情是目瞪口呆。“你丫的瘋了吧?”
“我渴了。”夜未央極其隨意,如在自己家一樣,拿起桌上的茶壺,徑直倒水喝。
“你,夠膽量!”孟傳情搖搖頭,也不再說他什麼。這個人,是如此的與衆不同,讓他完全捉摸不透。
“啊!”老闆娘從東華客棧返回裁縫鋪的時候,看着她家的店門倒在兩邊,驚叫了起來:“誰幹的!”她氣沖沖地進了屋,看着正坐在椅子上悠閒地嗑着瓜子的兩人,指着大門吼道:“誰幹的?”
“他!”夜未央和孟傳情同時指向對方。
孟傳情瞪着夜未央,這混蛋居然賴在我頭上,要不要臉?
老闆娘看着兩人,突然哀嚎道:“你們是來幫我賣衣服,還是來砸我店門啊!你們知不知道這門很貴的……”
夜未央笑道:“西域購買的如意門,不過才幾千兩銀子,多賣幾件衣服不就賺回來了。”
孟傳情火上加油,“關鍵是,你的衣服還一件沒有賣出去。”
老闆娘徹底抓狂了,“這門可是無價之寶啊!你們居然……賠我的門!”她突然抓住兩人的衣衫,怒吼道。
兩人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在乎這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夜未央道:“只不過是一塊門板,怎麼就成了無價之寶?”
老闆娘鬆開了顫抖的手,指向門口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孟傳情和夜未央坐在屋檐下。
屋中,老闆娘抱着門板,依然哀嚎着:“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這門可是老爺親手釘上的啊……老爺把這家店交給我打理,如今店門卻被這兩個瘟神給砸了……我可怎麼跟老爺交待啊……”
夜未央用胳膊拐了拐孟傳情,“兄弟,去勸勸她吧!”
孟傳情道:“你怎麼不去?別忘了你纔是罪魁禍首。”若不是他那一腳,怎麼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老闆娘將兩人趕出門後,一直爲那個有紀念意義的門哭個不停,兩人也不好就這樣離開,便坐在屋檐下乾等着。從老闆娘斷斷續續的言語中,他們明白了她抓狂的原因。
這門是老闆娘的夫家,也就是蘇州城十大富商之一的邱歡親手爲她釘上的,而這家店也是邱歡送給老闆娘的成親禮物。邱歡妻妾十多個,每迎娶一個,就會將新開張的店鋪送給新寵,由她自己打理,是虧是賺全都是她自己的。
邱歡不愧是生意人,娶的妻妾都是生意好手,各行精英。他本身做的是絲綢生意,所以他的妻妾要麼是刺繡高手,要麼是染布高手,要麼是裁縫高手。這老闆娘是他的第七個小妾,是個縫紉高手。
邱歡每個月都會從妻妾中選出一個業績最好的,陪他去外地遊山玩水,風光無限。於是,這些妻妾便努力地打理着自己的生意。倘若業績不好也就算了,但連店門都毀了,那會不會被老爺給休了……
老闆娘越想越後怕,哭的更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