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塔高七層,象徵七級浮屠。塔的一樓就是參與莫邪大會的報名點,名額已夠,報名已經結束了。孟傳情幾人在守塔人北慕涵的帶領下,登上了二樓,去瞻仰莫邪女神的風采。
巨大的莫邪女神像,白玉雕塑而成。神像高七尺,卻因爲是塑在高臺之上,孟傳情幾人就只能仰望了。一眼看到這神像,孟傳情就知道江湖中人人如此敬仰莫小邪,是理所當然的。神像上的莫小邪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溫、靜、淡、雅、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瞧兩眼。
孟傳情本以爲莫小邪是如海上的白衣女子那般似仙非仙,但神像上的莫小邪雖然也是一襲白衣,卻是勁裝打扮。她的長髮微微飄揚,加上背上所背的無比神劍,給人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
“你們說,三樓會是什麼?”孟傳情看了一陣後,又開始好奇了。
北慕涵笑着搖搖頭,道:“三樓什麼也沒有,是空的。”說完,就被其他的遊客叫走了。
雖然聽書生這麼說,孟傳情卻總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望向三樓樓梯,總覺得上面似乎有什麼在吸引着他。不知不覺,一步一步靠近,登上樓梯。
三女不解其意,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三樓帶給孟傳情的沒有驚喜,只是意外。他沒想到三樓竟然異常安靜,只有三個人。
一個白衣男子背對樓梯口負手立於窗前,一個長髮散落肩頭的黑衣男子半臥在躺椅之上,手中捏了一壺酒。他的身邊有一張圓桌,桌子上只有一壺水,三個茶杯和一盤乾果。
一個黑衣少年背對樓梯口坐在桌旁,他一隻胳膊搭在桌子上,胳膊旁邊橫放着一把七寸多的長劍。
孟傳情幾人上樓時,躺椅上的男子扭頭看向他,然後另兩人也回頭看向他。隨即,白衣男子又回過頭繼續看着窗外:站在那裡,剛好將舞獅臺甚至是對面東華客棧的情形盡收眼底。而桌旁的黑衣少年卻是突然站起,手已搭在了劍柄之上。
見了這幾人,孟傳情明顯有些意外。感應到自自己上樓後,躺椅上的黑衣男子眼睛就一直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曾離開。他突感不快,眼皮一緊,猛然回望過去,與其對視,眼神中略帶着幾分警告。
這一對視,像是水與火的交融,風與雲的纏綿。彷彿彼此相知,卻又恍如隔世。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只爲感受他們散發出的剎那間光華;那一瞬,空氣停止了流動,只爲了靜觀他們所碰撞出的刺眼火花……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彼此都覺得對方是知己,卻又是自己這一生最大的勁敵。
這一刻,靜的出奇,彷彿全世界都在靜觀這兩人,忘乎所有。
夜未央突然笑了。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一件事情來緩解這種寂靜又緊張的氣氛。因爲,他從對方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他想知道的事。他是智者,身懷“忘本”心法,從一個人的眼睛裡就可以洞徹人心,但他卻看不透孟傳情。
孟傳情的眼睛清澈,暗淡,卻又彷彿有魔力一般,隱隱閃着藍光,詭異卻不刺眼。
這是他此生碰到的第三人。十年前的南無詩讓他無法看透,一年前的商羽落他也無法看透,而今時這個少年讓他更加的看不透。
世上只有三種人不受他的心法掌控。
一種是心無雜念的人。這種人內心深處無慾無求,已達“忘我”之境。既然“忘我”,何來“忘本”?但這種人夜未央從未見過,他們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例如百年前的軒轅伢子。
一種是心智與他不相上下的人,發覺到了他的意圖,運功抵抗。這種人常見,畢竟這世上聰明人太多。就像十年前的南無詩。
還有一種是同樣懷有這種心法的人,而且對方的心法比起自己還略勝一籌。這種人也很多。像天魔教的天魔神功,滄浪島的芳魂依依,雪花神教的黯然銷魂,還有秘血宮的懾心術。
夜未央看不出孟傳情是哪種人,這讓他有一種挫敗的感覺,也是他最不喜歡的一種感覺。他討厭輸。
於是他笑了,看向勞桑心,道:“貴客臨門,還不招呼?”
勞桑心似乎明白他口中的“招呼”是哪種“招呼”,他走到孟傳情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傳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看出來了這人是女扮男裝,這讓他對這幾個人的身份越發的好奇了。顯然自己的出現讓他們非常意外,但他們卻依然這樣殷勤地招待自己,這份魄力着實難得。
他自己也非常矛盾,躺椅上的黑衣男子讓他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讓他不敢靠近,但窗戶邊看不清容貌的白衣男子又給他一種親近感,彷彿前世就已相識,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面前這個黑衣少年,也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這個念頭卻是一閃而過。
孟傳情想了想,突然笑道:“打擾了。”出人意料,他竟然轉身下樓。身邊的三女也跟在他身後毫不留戀。
勞桑心怔了一會兒,回頭看向夜未央。
夜未央已坐了起來。他看着孟傳情幾人離開的樓梯口有些難以置信。他竟然就這樣離開了?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雖然他完全看不透這個少年,但至少還能看出他不是那種臨陣脫逃,沒有膽量的人。他身上也有一種並不顯著的霸氣和豪爽,這樣的人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不是應該爽快地坐下來嗎?
“未央,”白衣男子突然回頭,道:“你不是將這裡封閉了嗎,怎麼還有人上來?”
爲了不讓太多的人知道自己幾人,夜未央早在上樓之前在樓梯口布下了“忘本”心法,所有想要上樓的人都會被他的心法入侵不自覺地回頭。
“那就說明他很強,或者是與我懷有同樣心法的人。”夜未央平靜地分析道:“這種心法,江湖上只有四家。南方雪花神教是女子教派,心法只有歷任教主纔會,而北方天魔教自樓仲叢失蹤後,天魔神功就已失傳。西方秘血宮二十年前被別應天滅門,僅有秋雙心和農牧夫兩名弟子生還,這兩人最後都入主了天魔教。唯有東方滄浪島的心法,我不曾見識過。所以,如果這個人身懷心法的話,極有可能是來自於天魔教或者是滄浪島。他連身邊那些不會武功的女人都能帶進來,而且,”
夜未央眼裡閃着興奮又驚奇的光,看向江才情,“他們上樓時,連你都沒有發覺,會不會太強了?”他終於碰到一個強勁的對手了。
江才情沒有說話,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去查一下這個人有沒有報名參加莫邪大會,不要讓他有機會成爲你的對手。”夜未央朝勞桑心下達了命令。
孟傳情一行人走出莫邪塔,在舞獅臺邊停了下來。
他擡頭看向三樓,白衣男子依然站在窗戶邊,也望着他,一臉的平靜,淡然。雖然是正面相對,但距離過於遙遠,孟傳情根本無法看清他的容顏,卻彷彿前生已相見,將他的身材輪廓都嵌入心底。
孟傳情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有這樣的感覺,讓他有些歡喜又有些討厭,這也正是他突然下樓的原因。
當黑衣少年請他上樓時,他原本是想爽快地過去,但是夜未央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和江才情所帶給自己奇怪的感覺讓他背道而馳。雖然覺得錯過了認識奇人的機會,卻不得不勉強自己接受這樣的決定。
幾人回到客棧時,桑俊還沒有回來。因爲沒有付賬,掌櫃的不給他們安排房間,他們只好坐在大廳裡等。
傍晚時分,桑俊提着一個大包袱回來了。當他亮出包袱裡幾疊銀票時,臨桌的人都驚呆了。掌櫃的和那年輕秀士更是連氣都不敢出了,趕緊給他們每人安排了一間上好的房間。
東華客棧的客房不錯,但就是服務態度差勁。孟傳情幾人各自待在房中,等待着夥計打水來,可很長時間過去了,夥計卻遲遲不來。孟傳情和桑俊這兩個男人也就算了,但鄢商慈她們三個女人可等得不耐煩了,紛紛來到他的房中訴苦。
孟傳情不得不揪來夥計,準備詢問時,夥計卻率先開口了:“東華客棧的規矩,只提供房間,不負責燒水,一切需求都要自己解決。”
孟傳情幾人一聽,頓時氣結,而那夥計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想要將其痛扁一頓。
那夥計道:“如果要我們服務的話,需要另外付錢。一桶凍水五兩,開水十兩。浴桶一個二十兩,柴火一根一兩。要是你們還想泡花瓣澡的話,我們這裡有玫瑰花瓣,芙蓉花瓣,和海棠花瓣,每片花瓣一兩錢……還有還有,你們每人還需付我跑腿費十兩……”
夥計囉哩巴嗦還想再說上一大堆,卻被孟傳情一腳給踹了出去。
氣呼呼地關上門,孟傳情一頭倒在牀上。他慶幸自己身邊帶了個財神爺,不然他就是賣身也過不起這一夜啊。一片花瓣就要一兩錢,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桑幼憂打開門,夥計還站在門外沒有走,她將一疊銀票塞到夥計懷中,道:“一千兩銀票,該準備的全部都給我準備好。”
夥計收了銀票,興沖沖地跑下樓準備燒水去了。這一番折騰,待幾人梳洗好入睡時,已是半夜時分。
入夜。蘇州城外。林中小茅屋。
“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江末寧虛弱地躺在牀上,看向正在煮飯的商羽落。她的胸口纏着紗布,已被血染成了紅色。
商羽落頭也不回,答道:“不會。只是傷了筋骨,修養幾天就好了。”真的是什麼事都無法讓她着急,儘管只是傷了筋骨,卻需要修養上好幾個月才能復原,她居然毫不動容。
“你好好在這裡養傷,我明天要進城,不能照顧你。自己小心。”喂江末寧吃完飯後,商羽落叮囑道。
“你還要進城幹什麼?那些很重要嗎?”江末寧似乎有些生氣。放着重傷的自己不管,進城去做那些無意義的事,這樣的輕視,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商羽落看着她,許久才道:“我所做的一切,你遲早都會明白的。我曾經跟你說過,江湖安寧之際,便是我隱退之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這個而努力。”
江末寧側過頭,不願再聽。
商羽落沒有再說,坐在草堆中,盤起腿運功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