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傳來的刺痛讓夜未央回過神來,他皺着臉,似是抱怨:“最近的運氣不怎麼好,一定是因爲武功被廢的原因,該死的神無赦!”想到最近受的苦難,始作俑者都是神無赦,不禁當着勞桑心的面罵起了人。
“神無赦?”勞桑心一愣,“是天涯閣閣主?”細想之下,領主正是去了天涯閣之後才失去武功的。
夜未央道:“快給我包起來,別讓小白知道。”那傢伙護自己護得緊,若是知道自己受傷了,霍春秋這個罪魁禍首怕是會小命不保了。
霍春秋早從掌櫃齊叔那裡要了傷藥和紗布,獻殷勤般地將兩樣物事遞給勞桑心,後者卻並不領情。她從自己懷中掏出金瘡藥,撒在夜未央的傷口上。
霍春秋悻悻地將手收回來,“桑心……你有藥啊?”
勞桑心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一個跑江湖的殺手,身邊怎麼可能沒有金瘡藥?接着又從懷中掏出絲巾,纏在夜未央的手臂上。
“疼!”夜未央蒼白着臉低聲叫着,勞桑心一驚,急忙鬆手,“你忍一忍,馬上就好。”再包紮時,手上的動作明顯是放慢了。
霍春秋看着兩人,再傻也明白了,這兩人是認識的。桑心居然將自己貼身的絲巾纏在人家手臂上,還把他當大爺一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絕對不正常。再看受傷那人,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將自己的手臂完全交由桑心擺弄,顯然是對其極度的信任。他愣愣地看着兩人,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們什麼關係啊?”
勞桑心和夜未央一同擡頭看着霍春秋。半晌,夜未央才道:“啊!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夜未央,是六日的大哥。想不到你也認識六日啊,緣分還真是奇妙。”這個時候,當然是要編謊話了。
霍春秋不解,“六日?”這是人名嗎?
夜未央笑道:“是桑心的小名。”
“那爲什麼你們不是同一個姓?”
夜未央道:“我隨母姓。”這說的卻是實話。
“哼!說謊也不臉紅,還真是厚臉皮!”從門外傳來的女聲,潑了夜未央一頭冷水。
隨着聲音落下,一男一女從門外踏了進來,正是那一同出門採藥歸來的莊伏樓和水連環。
介於之前武林莊的事,水連環對夜未央還是有些恨意的,雖然那天他並沒有親臨現場,但這人一向喜歡在幕後出謀劃策,這場計劃絕對與他脫不了干係。
夜未央扭頭看向兩人,笑道:“我當是誰在拆我的臺呢,原來是你。數月未見,小神醫別來無恙啊!”
水連環冷哼一聲,“不勞你操心,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她扭頭看向莊伏樓,“師兄,我們走。”
莊伏樓卻沒有動,眼睛始終盯着夜未央,問:“就是他?”那個製造靈淵閣內亂的罪魁禍首?說話的同時,他的手暗中握緊了劍柄。
這時,勞桑心已經包紮好了傷口,她放下夜未央的衣袖,看着上面的血跡,輕聲道:“這件衣服不能穿了。”似是感覺到了莊伏樓的殺氣,她突然扭頭,凌厲的眼神猛然看向對方握劍的手,像是在警告他不可輕舉妄動。
莊伏樓見了她那戒備的眼神,怔了怔,隨即鬆開了手,帶着一絲複雜的情緒和水連環雙雙離去。他臉上受傷又無奈的神情,讓觀察力入微的夜未央看在了眼裡,他看着莊伏樓的背影,又看了看霍春秋,心裡有些煩悶。六日,貌似入了情網了,看來有些事,得跟她說明白了。
“把你的劍帶着,來我房間,我有話跟你說。”
霍春秋似乎還在糾結夜未央的身份,在他離開後,又問勞桑心,“他真是你大哥啊?”
勞桑心瞥了他一眼,“怎麼,你不相信?”
霍春秋搔了搔頭,嚷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麼那麼多大哥?上次那個冉必之不是你大哥嗎?”
勞桑心啞然,糟了,怎麼把那個傢伙給漏了?她脫口道:“那個是二哥!”不想再與霍春秋糾結這個問題,急匆匆地跑了。
身後,霍春秋依然搔着頭,喃喃道:“究竟哪個是二哥啊?”他心想,既然將來要迎娶桑心,怎麼能連她的家人都搞不清楚呢?
夜未央在房間外逗留了一會兒,見江才情並不在房中,這才趕緊回屋找了件衣服換上。因爲銀票夠多,江才情又有潔癖,所以他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衣物,而是到了武陵鎮之後一起買的。不用說,夜未央換上的這件,依然是黑色,如同江才情對白色的執念,他對黑色也是情有獨鍾。
沒有人知道,夜未央之所以如此迷戀黑色,其實是有原因的,那是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已然讓他不願再想起。
勞桑心甩掉了霍春秋後,就過來找夜未央。進屋時,那人正在換衣服。勞桑心尷尬的緊,急忙又退了出去,順便幫他關上了門。片刻後,聽得夜未央在裡面喊道:“進來吧。”
再次進屋時,夜未央正在桌邊喝着茶,見了勞桑心,他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喜歡他?”
勞桑心一時不明白領主說的是誰,卻見他掃了一眼自己的頭頂,又道:“很美的髮簪。”這時,她才知道夜未央說的是霍春秋。
勞桑心低着頭,也不知如何回答。說是喜歡,完全算不上,只是不討厭罷了。因爲霍春秋對她很好,她貪婪地享受着這種被愛的感覺,無法自拔。從小就沒有誰願意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着,縱是後來跟了夜未央,也只是將領與下屬的關係,她從不敢逾越半分。然而在霍春秋面前卻是不同,她可以開心的笑,也可以生氣地罵,不管怎樣,那人始終不會對她有任何不滿。當霍春秋送她這根髮簪時,她其實是有些感動的,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收下了。只是,她不知道,一旦收下了這根髮簪,她將與霍春秋糾纏一生一世。
“你也不用害羞,女孩大了,終歸還是要嫁人的。”夜未央示意她坐下來,笑着道:“我不會耽誤你太多的時間,最多兩年,我會給你自由。不過在此之前,你須得明白自己的心意。”
勞桑心猛然擡頭,兩年?也就是說,自己能留在他身邊的日子也就只有兩年了。她心中苦笑,那人自詡智者,怎麼就看不出她從沒想過要這自由,在她看來,留在領主身邊,遠遠比自由要珍貴的多。雖然有些失落,她還是認真想了想夜未央的話,“我的心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
“你可知殘陽瀝血的傳說?”夜未央拿過勞桑心手中的殘陽劍,輕拭着,口中道:“相傳殘陽瀝血歷世百年,每一任的劍主都會結爲夫妻,無論經歷何種磨難,有過多少恩怨情仇,最終都會締結良緣。百年來,從未破例。”
勞桑心睜大眼睛看着夜未央,領主說這話什麼意思?他是說自己和莊伏樓會是一對?
這時,夜未央接着道:“一百三十年前的江疏影和謝青花,殘陽瀝血的第一任主人,兩人恩愛有加,羨煞無數後人。然而,傳到第二代的司馬秋漁與韓溪城手裡,卻變成了魔女與俠士相愛相殺的武器,兩人鬥了一輩了,臨死還是結爲了夫妻。”
這段武林傳記,勞桑心並不曾聽聞過,此時聽夜未央說起,竟也能感覺到其中的波折心酸。自古正邪不兩立,魔女與俠士無論多麼相愛,終究會被世俗所累。
“一百多年前的東方雪和酒城客,是殘陽瀝血的第三任傳人。一個是奔波於江湖的俠女,一個是嗜酒如命的書生。陰差陽錯之下,瀝血劍到了酒城客的手中,本就討厭江湖中人的他,不得已也過起了殺戮的生活。東方雪憐其身世,委身下嫁於他,遷就了他大半輩子,最終忍無可忍,夫妻二人決戰荒野,雙雙殞命。”
東方雪這個名字,勞桑心卻是聽過的,相傳她是謝青花的親傳女弟子,武功與智慧都盡得神女真傳,一代名門東方門的創始人。這樣的女子,也難逃宿命的糾葛嗎?
“九十多年前的軒轅天涯和董清揚,一個是軒轅伢子的孫女,一個是洛陽董家的少主,這二人繼承了殘陽瀝血之後,過的倒也圓滿。而他們的孫子董永升,正是瀝血劍的第五任傳人,當時手持殘陽的,是蘇州城夜家堡的五小姐,夜即華。二人雖然歷經坎坷,卻也是一對令無數江湖中人羨慕的人中龍鳳。”
這一段,勞桑心聽過很多。江湖中人怕是沒有幾個會不記得傾城公子和夜即華的事吧?畢竟,那是蘇州城東華客棧的由來,也是舞獅臺崛起的經過。蘇州城風光的背後,承載的卻是先人的靈魂,有多少華而不實的人,在這個舞臺上演一幕幕的苦情戲,生怕別人會將先人遺忘。卻不知道,真正的名滿天下的人,是可以名垂千古的。
夜未央頓了頓,又道:“四十多年前的白相成和柳風情,靈淵閣的已故掌門人,與一名青樓女子互生情愫,恩怨糾葛了大半輩子。雙方臨死之際,一個把殘陽劍傳給了莫天都,一個把瀝血劍傳給了玉蕭依,讓原本是天各一方的兩人冥冥中相識,最後結爲夫妻。後來,玉蕭依因爲武功盡失,瀝血劍便不知所蹤,想來是被帶回了靈淵閣,交到了莊伏樓的手中。你這殘陽劍的來歷,我也不用細說,想必你也明白,正是十年前從莫天都那裡弄來的。你需知道,這些前任主人,無一不是夫妻。”
聽完這些,勞桑心感覺已經麻木了。所有的緣分都是冥冥中註定好的嗎,那她在這個世上苦苦掙扎還有什麼意思?
夜未央說完後,彈了一下劍身,深邃的眼睛看向勞桑心,道:“當然。我是不信命的。跟你說這些故事,只是讓你心裡有個底,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一切都需你自己把握。雖說你和莊伏樓會有感情糾葛,但如果你喜歡的是霍春秋,不妨自己去爭取。我相信,人定勝天。”
聽了這句話,勞桑心心頭一熱。是啊,什麼命不命的,從來都不能支配她,若是如此,她又怎麼能夠活到現在?低頭莞笑,接過殘陽劍,道:“領主,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自己爭取的。”包括,努力留在這個人的身邊。
夜未央走向窗戶邊,看着窗外,隨口問道:“孟傳情的傷還沒有好嗎?一天沒見他,莫不是還躲在房中療傷?”
勞桑心道:“上次武林莊一戰,他傷的太重了。縱然有莊伏樓和南無詩輪流爲他療傷,怕是也得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好。”
“哦?”夜未央有些驚訝,“南無詩到底爲什麼會對孟傳情那麼好呢?這可不像是她的風格啊!”
勞桑心正欲回話,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對夜未央搖了搖頭,眼角瞥向門口方向。這兩人多年共事,是何等的默契,只此一個動作,夜未央就明白了,門外有人偷聽。沒有武功就是這麼弱勢,想想從前,來人尚未靠近,他就會立即感應到,如今卻要靠勞桑心來提醒他。夜未央是越想越不甘,努努嘴,示意勞桑心前去查看。
勞桑心猛地打開門,見了門外的人,怒問道:“你在幹什麼?”
霍春秋尷尬地摸着鼻子,笑道:“我就是來問問,裡面那個,究竟是你大哥,還是二哥?”
勞桑心不禁青筋暴起,一腳踹向霍春秋,“滾!”
霍春秋一見勞桑心翻臉,急忙好話說着,“別別別,你別生氣,我走就是了。”一溜煙地跑了。屋中,夜未央看着兩人,笑意盎然。
勞桑心離開一會兒後,江才情回來了,他是從隔壁兩個女子的房中出來的。顯然,這段時間裡,他一直跟孟傳心在一起。夜未央卻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農秋音並不在房中。他急忙問江才情,“小白,農兒呢?”
江才情道:“不知道。”他去找孟傳心的時候,農秋音已經不見了。那女人的生死他從不關心,也就沒有問孟傳心她的去處。
夜未央噌的一下起身,直奔孟傳心的房間,問:“孟姑娘,農兒是不是被老闆娘帶走了?”他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一種可能。
孟傳心點了點頭,道:“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我看農姑娘武功不弱,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
夜未央心想,我倒不怕農兒有什麼危險,只怕南無詩會對農兒說教,在背後黑自己啊。不過,黑不黑得成,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