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吃吧！”
將軍將剩下的兩個雞蛋剝開，放入了小女孩的手裡。
“吃吧！”
小女孩喉嚨蠕動了一下，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只是她沒有狼吞虎嚥，甚至沒有吃，而是將目光投向她的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的眼神，那婦女神色有些黯然，最終還是柔聲說道。
“娘，你吃！”
得到了母親的首肯後，小女孩很高興。只是，她依舊沒有吃。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將手裡的兩個雞蛋如獲至寶的抱着，邁動着小小的腳步，來到了婦人面前，雙手將雞蛋捧着，送到了婦人的眼下。
“娘不餓，囡囡乖，囡囡吃。”
婦人眼睛頓時紅了，摸着小女孩的頭，聲音嗚咽。
“娘不吃，囡囡也不吃。”
小女孩的聲音很稚嫩，卻很堅定。那冷掉的雞蛋，對於她而言，對於貧窮的她而言，對於此刻已經很飢餓的她而言，無異於世間最美好的食物。她很渴望，很渴望吃掉。只是，她卻抑制住了自己的渴望，控制住了自己的慾望。爲的，是讓她的母親吃。同甘，共苦！若是發生在大人身上，不足爲奇，但，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這位夫人，吃吧！”
看到這一幕，將軍心中仿若被什麼觸動了一般，一片柔軟。
“多謝將軍！”
那夫人盈盈一禮後，蹲下身，將女兒抱在懷裡，從那有些髒的小手裡拿出一個雞蛋，伸到了她的嘴邊。
“唔……”
小女孩有些龜裂的脣碰到了柔軟的雞蛋，禁不住伸出小舌頭舔了舔，眼睛頓時明亮了起來。只是，她的牙關卻是緊緊閉着，腦袋也不斷的搖晃着，無論婦人怎麼用力，都不能將雞蛋塞進她的嘴裡。
“囡囡真乖！”
將軍這個時候走了過來，憐愛的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然後看向婦人，柔聲說道：“夫人，孩子一片孝心，不要辜負，你就吃吧。”
“嗯！”
婦人低頭，看着懷裡女兒那期待的眼神，於是將雞蛋拿着放在嘴裡，小小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臉上已然潤溼一片。
看到母親吃了，小女孩臉上綻放出歡樂的笑容。她捧着雞蛋，如同捧着一件絕世珍寶，張開嘴，用有些泛黃且漆黑的牙齒狠狠的咬了上去，在潔白的蛋白上，留下了一排牙印。
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一個淚若雨下，一個滿臉幸福的吃着最尋常不過的雞蛋，將軍忽然覺得心中有些堵，眼睛有些酸澀。
雞蛋，僅僅只是雞蛋。在那些遠在京都的貴族們眼裡不屑一顧的雞蛋，卻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爲了利益，爲了那些本來就已經擁有了無數卻還想貪婪的得到更多的黃白之物，那些傢伙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做任何事，包括，任由異族鐵蹄踐踏河山，蹂躪他們的同胞。
爲了利益，他們可以讓無數人冤枉慘死，讓無數家庭家破人亡，讓無數女人沉淪地獄。相比於那些入侵的異族，他們，更像是惡魔。
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明白，在邊疆之地的人的生活。她們不會明白在此時此刻，吃進將軍嘴裡的這冰冷的雞蛋，究竟是何等味道，裡面究竟蘊含着什麼。
…………
“將軍！”
“將軍！”
“將軍！”
“……”
將軍大步流星的走入了軍營，神色微冷，不怒自威。相比於剛纔出營巡視的傾頹和迷茫而言，那沉穩和堅定，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們在幹什麼？”
正在收拾行囊的將士們聽到咆哮聲頓時手一抖，停住了動作。轉頭，看着臉色已經變得如同黑炭，雙眼血紅，裡面血絲密佈的將軍，不由爲之詫異。
“將軍，您？”
將軍手下的首席謀士走了過來，看着身邊這位已經即將暴走，勢若猛虎的男人，心膽不由爲之一顫。
“你們，隨我來！”
收拾行囊停止了，將軍帶着一干將軍和謀士走出了軍營，來到了城牆處。
“這，這是……”
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下達了撤退命令之後，守城的軍士不再是驍勇善戰的精銳部隊，而只是這座城裡的老兵們。這些年紀已經足夠當祖父，應在家共享天倫的老人們，再度拿着兵器走上了戰場，走上了城牆。
城牆下，無數民衆正在搬運打仗的物資。花甲老人、身有殘疾者、婦人、小孩……所有人，都在行動。
“你們，有一晚的時間考慮。”
將軍神情淡然的看了一眼身邊的下屬們，扔下一句話，便是走了上去，帶領着親兵走上城牆，重新回到了他應該呆的地方。
不管君命是什麼！
他將，誓死保衛！
不爲其他，只爲那一個冰冷無味的雞蛋！
忠與孝，難兩全！
事與仁，兩不立！
人生的無奈之處，就是在於選擇。
忠於君，還是忠於民！
自古以來，這都是爲將爲帥者，最大的難題。
將軍選擇了忠於民，他的選擇，意味着或許他的全家都會因爲他，從而遭受滅頂之災。可是，他真的辦不到，真的無法將這座城池拋棄，將這些民衆拋棄，從而讓他們被奴役，沉淪煉獄。
將軍並非聖人，但他是人。他的行爲會讓他的家庭破滅，他的人生毀滅。只是，他依舊這麼選擇了。因爲他的心，還是紅的；他的血，還是熱的。他無法眼睜睜的看着千千萬萬的家庭遭受厄運。所以，他選擇了這條路，不歸的黃泉路。
…………
“嗚……”
號角聲響起，異族的大軍再度來襲，鐵蹄陣陣，讓大地都在顫抖。
“你們，終究還是來了！”
將軍摸了摸鬍子，看着身邊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欣慰的笑了。
“大丈夫，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誓死追隨將軍，殲滅韃虜，衛我邊疆。”
衆人朗聲道。
“這是違抗聖命，你們，不後悔嗎？”
沒有誰說話，但所有人都是一臉堅毅。
“今日，我們難逃一死。此戰，必須了結一切。若我還活着，我的家人和你們的家人必定會死。若我此戰殲滅敵軍且戰死沙場，或許陛下會看在我爲國盡忠的份上，放我們家人一馬。”
“將軍，末將原與將軍同往！”
“將軍，末將願往！”
“……”
“不，我死後，還得看你們主持大局，穩定軍心，堅守城池。你們，不能死。記住，我死之後，切不可莽撞，不要出城應戰，不消十日，敵軍自退。——另外，若我家人還活着，還勞煩給爲兄弟多照拂一二。多謝了。”
城牆上，一片嗚咽聲。
“……諸位，今日一別，來生再見。來，大家幹了這一碗，爲我壯行！”
將軍仰頭，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摔破大碗，一揚披風，駕馭胯下戰馬，風馳電掣的殺出城去。
“兒郎們，隨我殺！”
…………
“將軍，真乃蓋世之霸王，絕世之名將。可惜，錯投庸主，明珠蒙塵。若將軍願降，本王願拜將軍爲兵馬大元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帶領百萬好兒郎，征戰沙場，建立不世功勳。”
戰至一兵一卒，戰至筋疲力竭。三千兒郎全軍覆沒，葬身沙場。然敵人卻是付出了十倍的代價。當整個戰場上只剩下將軍一人，敵軍統帥，御駕親征的王，出來了。
勸降之語，將軍置若未聞。他擡頭，看着那白色的雲，蔚藍的天，殺到血紅的眼睛不由露出了一抹柔和，嘴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咻……”
一把匕首如同流星一般飛馳而去，帶着所有的力與氣。然而，事與願違。凝聚了將軍所有力量的最後一擊，卻是在洞穿了七人八盾之後力竭。
“爲什麼？”
受到驚嚇的王狼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看着已經被數十長矛捅成了馬蜂窩的將軍，憤怒的咆哮。
將軍擡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淡然，絲毫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他嘴巴微張，大口的鮮血流了出來，聲音微弱卻極度鏗鏘，——
“我……以我……血薦……軒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