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郎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貞兒追出門去,仍然嘶聲力竭地呼喊道。聽着貞兒犀利的叫喊聲,蕭郎強忍着淚水, 始終不肯回頭, 就像當年強忍着傷痛毅然離去。
貞兒跪倒在門口, 泣不成聲道, “認錯人了?呵, 真的認錯人了嗎?”邊說邊像瘋了似地傻笑着。
四五天後,麟兒的病已愈,母子倆向施大夫告別, 準備回村。走在安隆城的街道上,貞兒問道, “麟兒, 你知道這一次你的病爲何這麼快好起來嗎?”
“那是施大夫醫術高明, 等麟兒長大了還要好好感激施大夫。”
“還有一位恩人你不能忘記。”
“是誰?”
“現在我們就去拜訪他。”說完,貞兒便牽着麟兒的手向着安隆府的方向走去。
母子倆來到安隆府門口不遠處, 貞兒卻沒有再走近府門,只是牽着麟兒的手,靜靜地站在府門口不遠處。
“孃親,你爲何還要來這兒,裡面那些怕人還會把我們關起來的。”麟兒害怕地說着。
“孩子, 我們不進去, 孃親只是在這兒等一個人。”貞兒平靜地望着安隆府的朱漆大門。
良久, 大門未開。“孃親, 我餓了, 我們回家去好嗎?”麟兒懇求道。
“麟兒乖,再等一小會好嗎?再等一會孃親就給你去買吃的。”貞兒撫摸着麟兒的頭, 安慰道。不久,朱漆大門開,蕭郎從門中緩緩走出,尾隨着一羣侍衛,懿安在其身側,心滿意足地喜笑顏開。
貞兒看到摘下面具的蕭郎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悲喜交加的心情一時難於形容。她知道,當日她是不會認錯的,哪怕不看到他的面容,哪怕只是他的一句話,也能將他辨認地一清二楚。此時,她鼓起勇氣站到他面前,“蕭郎,真的是你?”貞兒的雙脣顫抖着,沒有力氣說下一句。
“夫人,你認錯人了吧,我是大清駙馬,朱慈炤。”蕭郎面無表情,冷冷地說。
“大清駙馬?呵呵,你託人給我血衣,就是要讓我誤認爲你已戰死,這樣才能讓我徹底死心對嗎?你所做的這一切就想成爲大清駙馬?呵呵,貞兒明白了,明白了。”牽着麟兒的手,貞兒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蕭郎看着貞兒的絕望離去整個人全身僵硬地木然站立着,雙眼滿是止不住的淚水。
“貞兒?原來她就是你日思夜想的貞兒,今兒個怎麼啦?怎麼不認她了,去呀,去把她追回來呀,去告訴她你有多愛她。”懿安憤怒地譏諷道。
“懿安,你不要這麼孩子氣好嗎?”珠蘭拉開懿安,平靜地勸說道。
懿安還是不停地在蕭郎面前譏諷着、指責着、謾罵着。蕭郎似乎並沒有聽聞到,還是一動不動地木然站立着,過往的行人看着,指點着,說着……
“看來附馬爺在外面有女人了。”
“現在的男人,外面沒有女人是不可能的,附馬爺雖然是入贅,但也逃不過女人的誘惑啊!”
街上行人的閒言碎語越來越多,蕭郎似乎沒有聽見一言一語。“珠蘭,你派輛馬上過去,送他們一程,不用多說什麼。”說完他便回頭走入府中。
珠蘭的馬車追趕上貞兒母子,“夫人,請上馬車,我送你們回家吧!”
“是他叫你來的嗎?”貞兒冷冷道。
珠蘭答非所問道,“夫人,你不用管是誰叫我來的,你只管上車就是。到周口村路途遙遠,你們母子倆萬一路上有什麼意外,這可怎麼是好?”
“不用了,請不要憐惜我,即使我們在半路客死也與他無半點干係。”說完,貞兒牽着麟兒的手,搭上了過往去周口村的馬車。
珠蘭掃興而歸,又匆匆來到蕭郎面前,“大哥,貞兒母子沒有坐我車,搭了過往馬車。”
蕭郎猛地從座位上站立起來,“她知道是我請你去的?”
“我沒說她也知道,她說請不要憐惜她,即使他們在半路客死也與你無半點干係。”珠蘭把貞兒的話原原本本講給蕭郎聽。
“與我無半點干係?呵呵,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蕭郎絕望地後退幾步。
“大哥,是你先那樣對她的。她有選擇嗎?哪個女人能原諒一個男人另娶新歡。”
“珠蘭,”蕭郎用嘶啞的聲音叫喚道。
“怎麼?”
“這是襄黃旗野戰軍的帥印,我想把它交給你。”蕭郎從几案的抽屜中小心翼翼地拿出用黃色絲綢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帥印。
“你瘋啦!這麼多年的努力難道你想就此白費嗎?”珠蘭憤怒地指責道。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好想爲自己好好地活,你讓我放肆任性地做自己該做的事好嗎?我只想與貞兒和孩子建立平凡美滿的家庭,這過分嗎?”蕭郎紅着雙眼,哽咽着說。
“你已經回不去了,如果是這樣,當年你就不應該離開貞兒。”珠蘭決然而果斷地說着。
“回不去了,是的,回不去了,貞兒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呵呵,這是報應,這是報應。”他的雙手奮力地抓着黃色綢布,手上的青筋像一條憤怒的青龍,兇狠地吐露着。
蕭郎好想就此追着母子倆去周口村,從此不問世事,不計恩怨,平靜地過上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但是,皇族的宿命不允許,時代的重任不允許,殘酷的現實不允許,既定的事實不允許。
貞兒帶着麟兒,請了施大夫一同回周口村。貞兒心裡忐忑着,蔡婆婆的病已經耽擱十多天了,不知她如今病情如何?
馬車駛入村口,村上靜悄悄的,死寂一般地靜,村上原本剩下的老弱病殘者也不見了蹤影。整個村上的人們,就像空氣蒸發一樣,消失殆盡。
一下馬車,推開破舊的家門,空無一人。貞兒又來到李奎家,家門敞開着,屋內也尋不到李奎的蹤影。
“奎哥,奎哥。”貞兒驚慌地叫喊着。
“你回來啦!”李奎從屋後出現,帶着疲憊,帶着沮喪,又帶着那麼一點點驚喜。
“奎哥,謝天謝地,你還在,蔡婆婆和小喬呢?村裡的其他人呢?”貞兒焦急地問道。
“大明李將軍要與大清多尼在此宣戰,所以,村上老弱病殘者也不得逃。”李奎淡定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把蔡婆婆與小喬送到霧山村了?”
“嗯,我把小喬送去了。”李奎還是緩緩地說。
“那蔡婆婆呢?”貞兒焦急起來。
“她在那兒。”李奎指向屋後,語氣沉重着。
貞兒似乎全都明白了,整個人只是木納着,不悲不慟。她緩緩地向着屋後走去,每走一小步,都是如此沉重。
站在蔡婆婆墳前,貞兒開始沒有落淚,而是語無倫次地說道,“奎哥,他是施大夫,醫術可高明瞭,麟兒去安隆城,得了天花,也是施大夫治好的。蔡婆婆的病施大夫定能治好的。”
李奎木然,沒有應答。只是握着貞兒冰冷的手,脫下自己的外衣,心疼地給她披上,回過頭來看向施大夫,“施大夫,您辛苦了,這兵慌馬亂的,煩您走了這一程,回去可要當心。”李奎走近施大夫,遞上銀倆。
施大夫推諉道,“病都沒看,哪有收人錢財的道理。倒是這位夫人,確是挺可憐的。自己的丈夫攀上高枝不認她也罷,連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也不認,那也真是太過分了。天下的男人真是無奇不有啊!您定是她哥哥吧?”
“是,算是吧!”李奎聽聞貞兒見到蕭郎的這一震驚的消息,整個人似乎萎靡得沒有半點力氣,“施大夫,我送您上馬車吧!”
李奎送別施大夫,留下貞兒在墳前獨自哀哭,只有麟兒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看着……
暮色悄悄地降臨,夕陽染紅了天邊的雲彩,晚風徐徐地吹,帶着寒冷,帶着淒涼,帶着絕望。
“你知道蔡婆婆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李奎站在貞兒身後神情木然地問道。
李奎自問自答道,“她說,她希望你跟我離開這兒,她要我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嗎?”站在淒冷的風中,李奎等待着貞兒一個肯定的回答。而貞兒,只是跪在地上,落着淚,回憶着那麼多年來與蔡婆婆一起共度的時光。她從小沒有母親,蔡婆婆就如同她母親一樣,照顧她,呵護她,陪伴她。在蕭郎離開的那麼多個時日裡,當她再也沒有勇氣活下去的日子裡,是蔡婆婆時時在身側親人般地鼓勵着她。也許,一個人無論在多麼艱難的環境中,只要有着“母親”的關懷,那麼,她自然會看到生的希望。
“蔡婆婆果真是這麼說的?”許久,貞兒終於緩過神來,問道。
“嗯!她確是這麼說的。貞兒,我不管你此次去安隆城見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這都不重要,忘記這一切好嗎?跟我走,我們去霧山村,從此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我們,我們再也沒有煩惱,快樂地過一生,好嗎?”李奎的言語間句句充滿着乞求,句句發自肺腑,句句真心誠意,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個男人能像李奎那樣,爲了貞兒,能夠不顧一切,不管時間與空間如何變化,永遠始終如一地守候在她身旁。蕭郎,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