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車伕歸來。
那個婦人跟在他的後面,低垂着腦袋顯的頗爲侷促。足足半晌過去,方纔鼓起勇氣,小聲道:“張大哥,奴家聽車伕大哥說……說……”
支支吾吾半天,終究沒把剩下的話說出來。顯然她雖然決定拿身體換食物,卻依舊保存着女人的貞念,雖然迫於生活壓力,但卻不失羞愧之心。
張靜虛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反倒是車伕笑了兩聲,很明顯是在幫忙撮合,這漢子故作無所謂,語氣故意輕描淡寫,道:“有啥抹不開臉啊,不就是讓你跟着張老哥吃一頓麼。趕緊的,把你閨女也喊過來。張老哥心善,剛纔給了我三十文錢,手筆大的很,足夠你們娘倆吃個飽。”
三十文錢?
這可不只是吃飽的花費。
那女人下意識擡頭,眼眶分明泛着淚花,輕聲道:“張大哥,奴家感激您……”
張靜虛又嘆息一聲,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車伕察言觀色,口中發出呵呵一笑,故意誇張道:“哎呀,哎呀,俺忘了正事,忘了正事啊。張老哥已經給足了錢,結果俺沒把乾糧拿過來。伱們先聊着哈,兄弟我去去就回。”
婦人的臉色明顯一紅,知道這是給她留個顏面,畢竟她等會要陪着張靜虛去鑽樹林,用自己的身體報答張靜虛的錢財,如果車伕一直待在這裡不走,她實在拉不下臉說出鑽樹林的話。
眼見車伕找藉口要離開,張靜虛卻突然開口攔住,沉聲道:“田家兄弟,你且等等……”
車伕微微一怔,轉頭看着張靜虛,道:“老哥你還有啥吩咐嗎?”
卻見張靜虛再次探手入懷,赫然竟是掏出了一塊銀子,他將銀子掂一掂,順手遞向車伕,道:“這些錢,你收着。”
車伕頓時嚇了一跳。
腳下明顯一個踉蹌。
臉色明顯緊張,甚至下意識四下瞅瞅,語氣也變的驚慌,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道:“哥,老哥,你…您這是啥意思啊?俺們車馬行當可不販賣人口。”
無怪他如此反應,實在是張靜虛給的太多。
剛纔那塊銀子足有二兩,換算成銅錢就是兩千錢。千錢爲一貫,兩千是兩貫。這數目對於平民百姓而言,足夠一家人大半年的開支。
即使在繁華城池,兩貫錢也不是小數,如果想要女人,兩貫錢最少能買倆,並且得是嬌滴滴的丫頭,從未經過人事的那種女孩。
所以車伕見到張靜虛給出這麼多錢,頓時以爲張靜虛是要買下這對母女,他雖然是社會最底層的人物,但卻沒有泯滅自己的良知,故而纔會驚慌失措,嚇到連連倒退不敢接錢。
張靜虛笑了笑,語氣隨和道:“不用擔心,不是買人,這錢是我給她們娘倆付的車費,以及接下來路途之中的花銷。”
車伕明顯長出一口氣,只不過臉色卻帶着迷惑,道:“可是,用不到這麼多呀。這位嫂子和她閨女,已經向我付過車錢,她娘倆現在缺的只是吃喝錢,吃喝無非是向車隊買乾糧,哪能花費這麼多,總共也用不了十幾文……”
說着停了一停,看着張靜虛的銀子,訕訕又道:“您這直接掏出銀子,可把兄弟我嚇的不輕。”
旁邊那婦人也怯怯開口,小聲小氣的道:“奴家…奴家不值這麼多。張大哥您,您給的太多了。”
“對啊!給的太多了”
車伕點了點頭,臉色頗爲嚴肅,道:“咱們都不是外人,兄弟我不妨說句實話。您給兩貫錢,她不值這個價。”
說着轉頭,看向婦人,鄭重又道:“這位嫂子,你別嫌我說話難聽,雖然你和閨女落了難,娘倆的情況讓人同情,但你自己應該明白,你是個結過婚的娘們。”
婦人垂着腦袋,怯怯道:“奴家明白的,奴家明白的。結過婚的女人,已經不是黃花閨女。”
車伕嘆了口氣,語氣有些低沉,道:“像你這樣的情況,帶個拖油瓶的丫頭,即便有人花錢買你,你頂多只值五百文……嫂子,我話難聽了點,但是你倆這事是我在中間操持,所以我必須把話跟張老哥說清楚。”
婦人仍是垂着腦袋,語氣酸楚的道:“大兄弟,奴家不怪你,就算你不說,奴家也會說。張大哥給出的那塊銀子,我根本值不起那個價……”
車伕又點了點頭,準備勸張靜虛收回銀子。
然而張靜虛卻擡起腳,輕輕對着他踹了一下,故作笑罵道:“看你一路上大大咧咧的樣子,我原以爲你是個豪邁的貨,想不到說話辦事這麼囉嗦,你嘰嘰歪歪的讓人煩不煩?”
說着猛然伸手,把那銀子重重往車伕懷裡一塞,沉聲道:“錢,收好,但你記住,這不是給你的錢。而是她們娘倆接下來的路費,以及沿途之上的吃喝花銷……”
他再次提及路費和吃喝花銷,車伕終於聽出了一些門道,忍不住小聲問道:“張老哥,您莫非要離開?”
張靜虛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又道:“之所以讓你收着錢,是因爲你小子魁梧有力,並且心性也算良善,不至於私自貪下這筆錢。而如果把錢給她們娘倆拿着,我擔心她們不一定能夠保住。”
說完這番話後,他才解釋自己的意圖,語氣緩緩的道:“你們車隊只到北河郡的郡治所在,她們娘倆要去的是北河郡最北。所以肯定要在郡治重新尋找車馬,承載她們繼續往北邊趕路……”
車伕聽到這裡,似乎若有所思,小聲道:“車船店腳牙,天下是一家,您這是想讓我幫忙,給她們娘倆選個最安全的車隊,是不是?”
張靜虛‘嗯’了一聲,道:“長途跋涉不算苦,最難防備是人心,即便是天生良善之人,也有可能一時滋生貪念。所以我把錢給你拿着,由你替她們娘倆付車資。”
車伕已經明悟,忍不住點頭,道:“明白了,明白了。由我付給車資,交給下一個車隊。他們看我是同行,車馬行當是一家,那麼心裡不由自主就會親切,路上會多多照看她們娘倆。”
他說着停了一停,琢磨又道:“並且她們身上沒帶任何錢,這就不可能讓人滋生貪念,足以保證安全,讓她們穩穩當當回到孃家。”
張靜虛笑着讚了一句,道:“看你這貨整天大大咧咧,想不到竟是個有腦子的人。我家鄉有個晚輩,他也一樣大大咧咧,但若是論及腦子,他可比不上你。”
車伕嘿了兩聲,沒接這個話茬,反而像是有所好奇,小聲開口問道:“張老哥,你跟我透個實話吧,兄弟我看你這番安排,你是不是要離開車隊啊?”
張靜虛倒也不瞞他,微笑點頭道:“我之所以半路攔下你們車隊,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比較孤獨,所以就選了你們,跟着你們一起走,白天趕路之時,聽你們閒侃聊天,夜裡宿營之時,聽你們酣睡打呼……”
說着微微一停,意味深長又道:“對於我而言,孤獨已經掃除,所以接下來的一段路,我可能會重新一個人走。”
車伕先是一怔,隨即眼睛睜圓,失聲道:“一個人走?你要孤身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