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代東單獨一個人外出時,也是黃彬難得的休息機會,平常只要朱書記在縣城,哪怕沒有工作,他也不敢離開得太遠,至少不能離開沙常市。作爲縣委書記的秘書,隨時都要圍着朱書記轉,如果是普通副書記,到了週末,只要手機不關機,在信號區域範圍內,還是可以盡情享受的。但黃彬不行,因爲他不是一般的秘書。
昨天下午,朱書記就通知他,週末自由活動,一般朱書記親自給他打了電話,纔可以放心大膽的休假。他正想出去逛逛,作爲縣委書記的秘書,很風光也很得意,可不管什麼事,都有兩面性,個人自由就要差那麼一點了。上午接到武伯明的電話,剛開始只是閒聊,但後來武伯明突然說今天訂婚,請他務必參加,這讓他很爲難,但最後想了想,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武伯明是黃彬在縣委辦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兩人當初的處境都一樣,因爲自己被朱書記看中,從此飛上枝頭。現在武伯明還在當着普通科員,跟當初一樣,在科裡事情做的最多,自己現在兼任綜合科副科長後,他的情況才略有改善。至少不用每天再負責打水、拖地、打雜一個人全包了。
可綜合科的事情本來就很雜,也很多,武伯明的文筆也還過得去,有些事,是必須由他來去做的。自己這個實職副科長,有些時候,也是無法改變的。畢竟綜合科的任務,本來就挺重。
到芙蓉賓館的時候,武伯明一見到自己,遠遠的就迎了出來,對別人的這種謙恭,他現在已經很習慣。但臉上是絕對不會表露出那種自得的笑容,只不過虛榮心小小的膨脹一下,還是有的。誰都想受人尊重,誰都想被人恭維,這是人之常情,這不就是促人進步的動力之一麼,只要不得意忘形,別人就不會說什麼。
想當初跟武伯明在縣委辦,屬於難兄難弟。但現在,武伯明依舊在那裡賣着苦力,自己卻成爲了縣委第一秘,在芙蓉縣,不管自己到哪,都是春光無限,人生際遇如此,當初誰又能想得到?
“伯明,今天是你們的大喜日子,怎麼在外面迎客?有什麼客我給你們迎嘛。”黃彬笑眯眯的跟武伯明握了握手,揄揶道。
“哪敢讓你迎客,今天誰也沒請,就請了你一個,你到了,人就齊了。走,進去。”武伯明笑呵呵的說,黃彬能來,他就已經知足了。在縣委辦,黃彬已經成爲一個傳奇,很多年輕人都以他爲榜樣,包括武伯明在內也是如此。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諧老。”黃彬拿出一個禮盒,他送的東西,既不太貴重,也不太俗氣,一對派克筆,他們兩個人都用得上。
“你能來就很給我面子了,怎麼還送這麼貴重的東西呢?”武伯明感動的說,不管黃彬送的是什麼,他要的是黃彬這份心意。
“你們訂婚,這是應該的。”黃彬微笑着說,又看了王芳一,說:“小芳,今天你很漂亮。”
“黃彬,快進去吧,我在外面再等一下。”王芳臉上一紅,羞赧的說。她跟黃彬只見過幾次,每次見到黃彬,她都會想到一個人,心中總會涌起一陣溫馨的回憶。原本那個人已經不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可沒想到,現在時常都聽到他的消息,想不回憶起那次經歷都難。
“不是說只請我一個客人嗎?”黃彬奇怪的說。
“她爸媽還沒來,我們先進去。小芳,你先在外面等會,如果還沒有來,我們先開宴,如果趕不及,晚上再陪他們也一樣。”武伯明拍拍王芳的肩膀,說。今天的訂婚,可以說是特意爲黃彬所辦,他的目的只有一個,現在王芳是自己的未婚妻了,請黃彬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要幫她解決轉正的問題。
“伯明,這不太妥吧,今天可是你們兩個訂婚,不是我跟你訂婚,雙方家長都沒有到齊,這婚怎麼訂?”黃彬停步了腳步,女方家長不來,還叫訂婚儀式麼?他知道王芳是農村出身,但訂婚是僅次於結婚的重大儀式,如果換成其他人家,得在酒店大肆操辦,現在武伯明只請了雙方家長,已經算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儀式,可現在武伯明竟然連女方家長都不等了,這還叫訂婚嗎?
黃彬知道王芳的性格軟弱,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很真切,但武伯明這樣做,可就有些過分了,哪怕王芳的父母都是農民,可再怎麼樣,也是你未來的岳父岳母吧?
“黃彬,真的沒事,訂婚可不能誤了時辰,要是拖到下午,總不大好吧?”武伯明沒想到黃彬反而這麼堅持,有些尷尬的說。
“你爸媽都來了?”黃彬問。
“是的,在裡面呢,先進去坐兒吧。”武伯明極力相邀。
“好吧,但伯明,這件事你做得有欠考慮,訂婚這麼大的事,怎麼能這麼倉促呢?”黃彬跟武伯明慢慢走進去,責怪的說。
武伯明是有口難言,總不能說是爲了特意請你,才趕着訂婚的吧?那樣的話,武伯明甚至都懷疑,黃彬以後還會不會認自己這個朋友。
“我們也只是簡單的吃頓飯,沒啥講究。”武伯明掩飾的笑了笑。
“再不講究,也是訂婚啊。”黃彬點了點頭,他跟着朱代東幾個月,說話、表情,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帶着一種範,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何況他現在也是武伯明上司,有資格用這種語氣跟武伯明說。
見到武伯明父母的時候,黃彬表現得很尊重,但有一條他始終堅持着,王芳父母沒來之前,飯菜不能上桌。
“黃彬,你是朱書記的秘書,又是伯明的領導,怎麼好意思讓你久等呢?”周水秀很是不憤的說。
“伯母,沒有關係的,今天可是伯明和王芳的好日子,總得雙方家長到場纔算成事吧?”黃彬微笑着說。
“他們還在鄉下,一時要趕來,哪那麼快?”周水秀小聲的哼了一句,其實她一直認爲,王芳的父母來不來也沒什麼關係,今天的儀式是爲了特意請到黃彬才舉行的,王芳也真的,何必再通知父母了嘛,在縣城隨便請個朋友來充當一個家屬,不就行了?
“就算從楚都趕來縣城,也不過三個多小時,不急,武伯伯,你說是吧?”黃彬輕輕的搖了搖頭,說。
“黃彬啊,我看咱們也確實應該先吃,你想想,如果王芳父母來之後,芙蓉賓館都過了吃飯的時間了。”武清明也勸道,現在都快一點了,再等下去,芙蓉賓館只有白米飯吃了。如果因爲等王芳的父母,而導致這頓飯不能吃,甚至連訂婚都泡了湯,王芳一家罪莫大焉。
“伯父、伯母,訂婚這麼大的事,怎麼沒提前通知?至少也應該把王芳的父母提前接來吧?”黃彬覺得今天的事情很奇怪,一切都很倉促,自己倉促接到通知,武家倉促準備,王芳的父母倉促趕過來,這一切爲的是什麼?黃彬沒想明白,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他們年輕人啊,聽風就是雨,昨天晚上還沒提這擋子事,上午突然決定的,黃彬,王芳跟我家伯明訂了婚,就算是半個武家人了,你跟伯明是很要好的朋友,現在我們最擔心的就是王芳的工作,能不能想想辦法,把她轉正?哪怕是出點錢,也沒有關係。”周水秀笑吟吟的說,其實這纔是今天武伯明和王芳訂婚的最根本原因。
“伯母,王芳好像剛剛纔轉爲民辦教師沒多久吧?轉公辦教師有一個程序要走的,不能急,也急不來。”黃彬好像有些明白今天爲什麼會這麼倉促了。
“這我知道,這不是想在你那裡先掛個號麼?以後有機會,可以少走點程序嘛。”周水秀笑眯眯的說。
“人事問題我可說不上什麼話,我可跟萬局長提提,但行不行,我不敢保證。”黃彬謙遜的說,人事問題千變萬化,隨時都有難以預料,哪怕就是人事局長,也不敢打包票,說保證就能讓誰怎麼樣怎麼樣,這樣的話,誰也不會說,誰也不敢說。
就算是朱代東,他明明有一百分的把握,他也是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滿,這就是說話的藝術,誰也不會把話說滿,讓自己沒有後路可走。現在黃彬能把話說麼這份上,已經很給武伯明面子了。如果換成別人,黃彬只會說一句;看看吧。就把問題輕輕的帶過去。他知道武伯明很喜歡王芳,可他的家人就未必,如果王芳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以後在武家的日子,恐怕也不那麼好過呢。
“黃科,謝謝你了。”武伯明見家人還要再說,連忙說道,有了黃彬這句話,王芳的公辦教師資格,可以說是三個手指捏田螺,輕而易舉的事。
到下午三點的時候,王芳的父母纔到,他們從家裡一接到電話,就做着準備,女兒訂婚,這是王家的大事,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啊。緊趕慢趕,到了縣城之後,已經二點多了。到了縣城,兩老爲給女兒省點車費,既沒打的,也沒坐公交車,而是走了二十分鐘的路,邊走連問,到芙蓉賓館的時候,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我說親家母,你們心疼那幾塊錢,可害得我們在這裡等了好幾個小時,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再沒錢,也不能這麼摳吧?”周水秀一見到王芳父母渾身冒着的土裡土氣,心裡就很不高興,再加上等了他們幾個小時,等人久嫌人醜,一肚子的怨氣,都撒在他們身上。
王芳父母原本就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哪見過這等牙尖嘴利的陣勢?被周水秀這一呵斥,吶吶的不敢應答,只是嘿嘿的訕笑着。
“伯母、伯父,實在是對不起了,是不是現在上菜,黃彬都餓壞了吧?”王芳惱怒的看了武伯明一眼,強笑着說。要不是今天倉促訂婚,會搞出這樣的事來嗎。
“我沒關係,伯明,快讓廚房上菜吧。”黃彬說,他倒不在乎有沒有吃到這頓飯,只是浪費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讓他很鬱悶,原本想着吃過武伯明的訂婚宴後,馬上就去市裡,等明天下午再回來,現在看來,恐怕就算到了市裡,也是晚上了。
“廚師休息了,要不咱們晚上再吃如何?”武伯明去找服務員,此時芙蓉賓館的餐廳已經停止營業,也怪他沒有提前通知,兩點之後,大廚就可以休息,要下午五點才上班,而且餐廳的服務員也一樣下了班,想找個上菜的都沒有了。
“你看看,你看看,吃頓飯吃到三點,人家餐廳都停止了營業,這要是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的。”周水秀冷笑道。
“親家母,這件事真是怨我們,我們來的時候找人看過日子,明天也是個好日子,要不改爲明天怎麼樣?”王芳的父親王科軍說。
“你們還有時間去找人看日子?我看是成心不想今天訂婚的吧?今天好不容易把黃科長請來,人家是縣委書記的秘書,哪那麼多時間?你以爲都像你們似的!”周水秀尖叫道,她原本對王芳就不太滿意,自己家在縣城就沒什麼關係,好不容易讓兒子進了縣委辦,應該找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得上兒子的,可不知道這個王芳使了什麼媚術,竟然讓兒子非她不娶。
“伯母、王伯父,我看飯還是在這裡吃,我去打個招呼,看能不能把廚師找來,再給我們炒幾個菜。”黃彬聽着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連忙說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周水秀的表現讓他看不過眼,武家的家境可能比王芳家要好,地位也高,但正是這樣,更得拿出高人一等的肚量來嘛。武伯明在綜合科不得志,跟這樣的家庭教育,不無關係。
“黃彬,麻煩你了。”武清明連忙說,讓兒子把親家、親家母坐下,又給老婆使了個眼色,不管怎麼說,人家把女兒嫁到武家,你一見面不但沒句好話,還惡語相加,而且還是當着外人的事,總不太好。
黃彬來到大堂,給朱拉風打了個電話,這樣的事對朱拉風而言,小事一樁而已,他得知黃彬在大堂,馬上從上面的辦公室跑了下來。
“黃科,裡面是什麼人啊,竟然勞你大駕。”朱拉風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黃彬到了芙蓉賓館,要不然像黃彬這樣的人,他一定會親自接待的。
“一個朋友,今天訂婚,沒想到女方家長來遲了。”黃彬跟他握了握手,他們兩個人在半年前,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關係,但現在,因爲朱代東,兩人也走的很近。
“剛纔見到劉鄉長,還在說起你呢。”朱拉風笑着說,劉煒爲了縣水泥廠的項目,這段時間經常會來芙蓉賓館宴請,今天也在,請的是古建軒。
正說着,劉煒跟古建軒從後面走了出來,他們中午也是在芙蓉賓館用餐,吃完後,在上面的洗浴中心洗了個澡,做了個按摩。
“黃科,今天誰這麼大面子,竟然請動了你?”劉煒看到黃彬,老遠就笑眯眯的說,疾步走了過來。
“一個普通朋友,古縣長、劉鄉長,你們是週末也不忘工作啊。”黃彬微笑着說。
“我們再忙也沒有小黃你這麼辛苦,是什麼朋友這麼大的面子?”古建軒也很好奇,身爲朱書記的秘書,黃彬很低調,也很注意自己的身份,不是什麼人都能請得他動的,不是他高傲,而是隨時都注意自己的身份。作爲縣委書記的秘書,很多時候,代表的不是本人,而是朱書記。
“縣委辦的武伯明今天訂婚,我在縣委辦的時候,跟他的辦公桌靠背,算是難兄難弟。”黃彬微笑着說。
“哦,在哪個包廂,相請不如偶遇,我們也得去祝賀一下。”古建軒笑着說,只要是能跟朱書記拉上關係的人,都不能得罪,何況這只是吃頓飯,一個小紅包的事。
朱拉風馬上去拿了四個紅包來,每個紅包裡面都裝了一百元,也沒寫名字,給黃彬、劉煒和古建軒每人一個。
“武伯明同志,今天你訂婚大喜,我們不請自來,沒有打擾吧?”古南省在這些人當中,職務最高,也當然由他代表發言。
“古縣長?劉鄉長?不打擾,不打擾,這是我的榮幸。”武伯明激動的站了起來,給衆人介紹古建軒、劉敏和朱拉風。
聽說副縣長、洪藍鄉的鄉長還有芙蓉賓館的副經理都來祝賀,武清明兩口子的臉上笑開了花,誰能想到兒子竟然會有這麼大的面子?早知道這樣的話,應該多擺幾桌,把武伯明的同事也都請來,以後兒子在單位上,人緣會更好。
周水秀連忙安排就座,把王科軍兩口子的座位往後移了移,不管什麼地方,國人都喜歡搞個論資排名。包廂裡的桌子,面對門口的那個位子一般是主席,今天是武伯明和王芳訂婚,主席之位非他們莫屬。
左右兩邊是次席,挨着武伯明這邊,坐的是黃彬,接下來則是武清明和周水秀,而王芳那邊,坐的則是王科軍和他老婆。現在來了這麼多領導,周水秀和武清明就把自己的位子讓了出來,坐到了王芳那一邊,而把王科軍兩夫婦的位子再往下移,背對着包廂門口了。像這樣的位子,相當於末席了。
“這位王芳同志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劉煒第一眼見到王芳的時候,就覺得在哪裡見過。
“劉鄉長,你好,我們以前確實見過,在黃土嶺,以前在大沙村當代課老師。”王芳笑吟吟的說,她確實見過劉煒,原來他在黃土嶺鄉擔任副鄉長,包片的村中,就包含了大沙村,經常會去。
“哦,我記起來了,你現在哪工作?”劉煒看了她一眼,問。別人不清楚王芳的情況,他多少知道一些,這還是大沙村的幹部告訴他的。
這件事跟朱代東有關係,當時朱代東還在雨花縣樹木嶺工作,好像是在他去呂鬆勁家相親之後不久的事,朱代東的父母,曾經帶着這位他們相中的,大沙村代課老師跑到樹木嶺,想逼迫朱代東與她成親。但不知道後來怎麼回事,就沒有了下文。但劉煒知道,王芳其實跟朱代東的父母,在後來也還保持着較好的關係,並沒有因爲王芳沒有跟朱代東走在一起,而生疏。
“他現在二完小教書,是民辦教師。”周水秀見劉煒問,在一旁說道。
“我跟王芳是舊識,今天來的賓客,都是代表男方,我就代表女方。”劉煒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走到王芳那邊,在王芳與武伯明之間插了進去。
古建軒、黃彬、朱拉風眼中都閃過詫異之色,今天他們之所以來參加武伯明的訂婚,看的是黃彬的面子,可到了包廂,劉煒卻要當女方嘉賓,這不是讓黃彬和武伯明難堪麼?但他們也知道,劉煒看似粗鄙,實則是個很細心的人。
其中黃彬最先反應過來,大沙村,這可是朱書記的老家啊。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劉煒一眼,見對方向他微微一笑,並且輕輕的點了點了點頭,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所猜不錯。劉煒幾年前一直在芙蓉縣如沉在水底的古塊,自從朱書記一來芙蓉縣主持工作,他的工作馬上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黃土嶺鄉的副鄉長,一躍成爲洪藍鄉的代理鄉長,據黃彬所知,朱書記有意讓劉煒擔任洪藍鄉的一把手。
要不是劉煒在洪藍鄉工作的時間還不長,這個任命恐怕早就下發了。這也是洪藍鄉的黨委書記一直空缺的根本原因,現在劉煒實際上乾的就是黨委書記和鄉長兩個人的事。黃彬突然也很想去王芳那邊坐着,劉煒能主動坐過去,並且還給自己暗示,只能說明一點,這個王芳跟朱書記有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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