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就像家裡的自來水,來的特別快。天一擦黑,昏暗的路燈下就叮叮噹噹的進來一輛人力三輪車,一名壯漢頂着冷冽的寒風,堅韌的蹬着車子。坑坑窪窪的路面,隔着老遠就能聽到車子的顛簸聲。看到前方一處低矮房屋透出的光線,蹬車的漢子內心一陣溫柔。不管外面如此寒冷,那裡是他永遠溫暖的港灣。
剛把車子停好,房門就打開了,伸出一張關切的臉孔:“軍子,快點,家裡來客人了。”
“馬上就好。”彭軍拿出鐵鏈把三輪車仔細的鎖到門口的那棵樹上,這可是養活一家老少的工具,千萬丟不得。至於老婆說的家裡來了客人,他倒不着急,在製藥廠他的朋友不多,原來在保衛科的時候,得罪的人可不少,如果是他的朋友,也不會覺得自己在外面鎖車就是怠慢他們。
走進房子之後,彭軍看到來了卻是一愣,家裡來的客人自己卻不認識。倒是對方看到自己進來之後,馬上笑吟吟的站了起來,並且還主動拉着自己的手:“彭軍同志,你好,我是製藥廠新來的廠長,我叫石鋒。”
“石廠長,你怎麼來了?”彭軍錯愕的說,他聽說過石鋒,也知道石鋒原來貴爲市委副書記,好像後來因爲牽涉一起販毒案,這才下放到製藥廠當廠長。但就算是這樣,這樣的人跟自己也有着天壤之別,自己一個下崗的前保衛科長,跟現任廠長會有什麼交集呢?
“怎麼,不歡迎我來?”石鋒笑笑,說道。雖然他已經淪落爲一廠之長,但是長期擔任高級領導幹部。身上那股氣勢卻是怎麼也消失不了的。
“石廠長大駕光臨,請不請不來,怎麼會不歡迎呢。”彭軍眼睛在屋裡掃了掃,淡淡的說道。快到元旦了,是不是廠裡來送溫暖?可是廠裡現在還沒有恢復生產,工資都發不出。哪裡會有錢搞這個虛事,再說了他也沒看到石提什麼東西。
“看來我這個廠長不合格,以後一定多深入基層。”石鋒自嘲的笑道,到製藥廠後,他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再也沒有原來那種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想法。
能擔任市委副書記,說明石鋒肯定有其過人之處。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石鋒也是從基層成長起來的幹部。在沒跟費旭裕狼狽爲奸之前,他的工作能力還是很突出的。
“石廠長爲了廠裡的事每天忙碌,哪有時間來看我們。”彭軍淡淡的說道。
“我這不就來了麼。”石鋒心中有些不喜,怪不得彭軍會被下崗,看來跟他的性格不無關係。昨天朱代東向他推薦彭軍之後,他回到廠裡,馬上就向人打聽了彭軍的爲人,彭軍是轉業軍人。而且還是立過功的轉業軍人,而且還參加了對越自衛還擊戰。手裡是真正沾過血的。轉業的時候,原本是可以去公檢法系統的,但彭軍因爲腳受過傷,組織上就把他安置到了當時效益還非常不錯的製藥廠。
因爲耿直的性格,再加上軍人的火爆脾氣,彭軍在廠保衛科可沒少得罪人。但因爲他有軍功在身。加上他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廠裡的利益,包括廠裡的領導對他都是敢怒不怒言。但前幾年廠裡的效益開始走下坡路,廠裡第一批下崗就把他給擼了下來。彭軍下崗之後,倒也沒有悲天憫人,買了個三輪車。也算是勉強餬口。
“彭軍,廠裡現在的情況我相信你也應該知道一些,馬上就要重新生產了,但是廠保衛科科長一職還空缺,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回廠裡?”石鋒望着彭軍,誠懇的說道。既然是朱代東親自推薦的彭軍,不要說彭軍是個健全人,哪怕他就是個殘廢,他也一定會想盡千方百計把彭軍送上保衛科長的位子。
“讓我再當保衛科長?”彭軍有些戲謔的問,他似乎天生就是一名軍人,在戰場上,聽到槍炮聲,別人嚇得戰戰兢兢,他卻像打了興奮劑似的,根本就把生死拋之腦後。
“對,製藥廠的保衛科長非你莫屬。”石鋒鄭重的說道,現在的保衛科只有一個看大門的老楊頭,水長市跟焦縣把保密制度當成重中之重來抓,以後製藥廠也要把保衛科的工作放到首位。石鋒甚至還有個想法,保衛科長應該兼任廠裡的黨委成員,甚至還得持個副廠長的名號,否則震不住人。
“對不起,石廠長還是另請高明吧。”彭軍說道,他在戰場上處處如魚得水,但到了地方上之後,卻處處受掣,很多時候他甚至已經得罪人了,自己卻還不知道。他認爲在廠裡上班並不適合自己,倒是蹬三輪車挺對他胃口的。只要有把子力氣,再加上他的正直與公道,現在已經有了一定的名氣呢。
“彭軍,你現在也有三十多了吧,難道瞪三輪車能瞪一輩子?再說了,颳風下雨你得受多大的罪?”石鋒勸道,他以前沒跟彭軍接觸過,哪想到他是個這樣的榆木腦袋,誰都知道保衛科長要比蹬三輪車強,可他倒好,偏偏選擇後者。
“石廠長,你不用再說了,反正我是不會再回廠裡的。”彭軍一擺手,說道。保衛科長是個賣力不討好的事,他倒是不怕受苦受累,最怕的就是自己明明一片好心,換來的卻是驢肝肺。
“彭軍,我知道你以前在廠裡受過不少委屈,我在此也代表廠里正式向你道歉,同時我向你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爲什麼我會請你再擔任保衛科長,就是希望藉助你耿直的軍人品質,把廠裡的保衛工作推到一個新的高度。我可以向你交個底,以後只要是你保衛科職權範圍內的事,包括我在內,都不會隨意干擾。”石鋒說道,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就答應了,但他看彭軍的態度好像還沒有動搖,這讓他有些着急,同時也更加佩服朱代東的眼光。據他調查,彭軍從來就沒有接觸過朱代東,可是朱代東卻知道製藥廠有個彭軍,而且還是保衛科長的不二人選,豈不是咄咄怪事。
“漂亮話誰都會說,我再也不想操廠裡的心了,有石廠長這樣的英明領導,我相信廠裡一定會重振雄風。石廠長,我明天還要出早工,就不留你了。”彭軍總覺得石鋒說話像是官場中的套話,一套一套的在等着自己呢。能當保衛科長的人有一大把,而且很多人擠破腦袋都想去佔這個位子,他又何必在這裡擋人家的路呢。
“彭軍,實話對你說吧,讓你當保衛科長並不是我的意思,是市委朱書記親自指定的。”石鋒沒想到彭軍竟然要逐客,只得把底牌亮了出來。
“石廠長,這話你去騙三歲小孩可以,但我也好歹過了而立之年,就不要用這樣的招數了吧?”彭軍冷笑着說,他纔不會相信石鋒的話呢,現在他甚至懷疑讓自己去當保衛科長,很可能就是一個陷阱。
“我以我的黨性原則保證,絕對沒有騙你。彭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朱書記有什麼特殊關係,但我相信,朱書記能親自點你的名,絕對是有道理的。”石鋒激動的說道,他一直以爲彭軍耿直,但現在看來,彭軍是耿直得過頭了,已經有些不識好歹了。
“軍子,石廠長其實也是一片好意,再說了讓你當保衛科長,是廠裡對你的重視,你可別挑三揀四。”彭軍的老婆也覺得彭軍有些過頭了,勸道。
“可是朱書記怎麼會知道我?”彭軍疑惑的說,他雖然也立過軍功,但那是在部隊。如果說部隊首長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一點也不奇怪,他在部隊不但立功受獎,而且還是戰鬥英雄,這樣的戰士最受首長喜愛。但朱書記是何許人也?一個幾百萬人口城市的一把手,會關注一個下崗的轉業軍人?
“朱書記怎麼就不能知道你?告訴你,朱書記不但知道你的情況,而且還知道你在蹬三輪車。朱代東跟我說了,如果彭軍不同意回保衛科,你就跟他說,別看現在蹬三輪車還能養活一家人,可是過段時間他還得下崗。”石鋒微笑着說。
“怎麼回事?難道市裡要取締三輪車?”彭軍驚訝的說,現在蹬三輪雖然苦些累些,但工資卻比當保衛科長還高些,最重要的不會有人剋扣,客人一下車,錢就到了自己手裡,說起來比拿死工資還愜意些呢。
“這你就知道了,市裡很快就要開始實行全民免費公交,而且公交線路會一下了增加幾百條,就連我們廠區也會設立公交站點。你想想,連宿舍門口都會有免費的公交車坐,以後誰還會坐你的三輪車?”彭軍笑着說道,昌隆達專用汽車正式投產之後,市裡就向專用汽車公司下了一筆訂單,三千五百輛公交車。這將讓城區、水長市、焦縣的公交車數量一下子翻上好幾番,以後焦遂出行,公交車將是絕對首選。
“好吧,石廠長,你容我想一下,過幾天再給你答覆,好嗎?”彭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