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無人生還

斯尼德小學

讓從汽車上跳下來時,拉爾夫的鼻子探出了口袋。他發現自己正在一羣孩子們中間。所有這些孩子都裹在帶帽子的大衣裡或者茄克衫裡。每當他們身前身後地向別人打招呼時,都有一團團的蒸氣雲從他們嘴裡冒出來。拉爾夫的鼻子前也有一小團雲霧。

有個男孩子從一輛黃色大拖車上跳下來,嘴裡喊着:“再見,爸爸!”

跟着,大拖車又發動起來。他又過去對蹲在爸爸身邊的那隻狗說:“再見,阿菲。”“嗷。”那隻狗答道,看起來它更像一隻和善的狼。

那男孩子一定是布萊德,拉爾夫想。這時,孩子們正踏着操場上的雪,朝一排長長的平房走去,那就是伊文·傑·斯尼德小學吧。

進去後,先看到一個油地氈鋪地的大廳,跟山景客店一點也不一樣。這裡既寬敞又平滑,沒有那粗糙的地毯,所以也就不會再磨損他那小紅摩托車上已經很薄的車胎。一想到要在這長長的大廳裡過車癮,拉爾夫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打發掉整整一個白天。讓夜幕早點降臨。這裡沒有任何傢俱擋路礙事,他也不會爲沒有與小弟弟、妹妹們共享摩托車而內疚。這個大廳是拉爾夫自從有了摩托車以後,一直夢寐以求的跑車場。在這裡,他就是翻了車也沒有誰會看見,他甚至可以只用一隻後輪來騎,練習車技。

讓走進了第五教室,拉爾夫從沒見過這樣的屋子。與客店不同的是,這裡陳設的都是桌子、椅子,而不是睡覺的牀。教室前面一張桌子旁坐着一個女人,拉爾夫知道這一定是卡小姐了,卻不知她的牙膏在哪兒呢。

讓把揹包放下來,掛到屋子後面的掛鉤上,接着又掛上了他的大衣。

“嘿,別把我自己留在這兒,”拉爾夫吱吱叫着。叫他獨自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心裡發慌,“把我帶在你身邊吧。”

“能保證你不暴露嗎?”讓小聲地說。

“沒問題。”拉爾夫表示肯定。

讓把拉爾夫裝進牛仔褲的口袋裡,拉爾夫立刻抗議:“嘿,別放這兒啊,這地方太擠了,一坐下就得把我壓扁了。”

“對不起。”讓說,他又把它丟進法蘭絨格子襯衫的胸兜裡。

讓剛剛在桌前就座,他和他的同學們又馬上站了起來,背誦着什麼旗幟啦,什麼人人自由、人人平等啦,不管指什麼,拉爾夫希望老鼠們也有份兒。

讓坐下了,隨手攤放着書本,卡小姐那邊講着一些數字。拉爾夫透過讓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使勁聽着,很快他就厭煩了。讓的襯衫還挺新,法蘭絨毛絨乎乎的,拉爾夫在胸兜的正面咬了一個洞,這樣能更好地觀察周圍的一切。讓那沉悶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撫慰着他。讓的胸脯有規律地一起一伏,就像一個搖籃一樣,拉爾夫睡着了。心臟可不像大鐘那樣按時敲響,所以拉爾夫一直睡到課間休息,又睡到吃午飯的時候,讓沒有忘記給拉爾夫扔進一小塊三明治。

下午,拉爾夫醒了。他感到燥熱,於是蠕動着,坐立不安。如果一隻褐色的小老鼠探出鼻子來呼吸一會兒,也許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所以他就這麼做了。他出了幾口氣後,把整個頭都鑽了出來,看着周圍的一切:所有人的腦袋都俯在桌前,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個女孩子嘴裡咬着鉛筆,兩眼望着空中。

真好玩,拉爾夫想,我真不知道人也啃東西。

萬沒想到,那個女孩兒一扭頭,正好看見了拉爾夫。接着,她拍拍另一個女孩子的肩膀,朝這邊指點着。

太晚了,拉爾夫刺溜一下縮回兜裡。他先聽到那兩個女孩子小聲嘀咕,過一會兒其他孩子們也都嗡嗡地說開了。天吶、天吶,拉爾夫感到內疚,又覺得情況不妙,他已經違背了自己不暴露的諾言。他惹了麻煩。

卡小姐說話了。“麥麗絲,什麼事打擾你了?”她問道。

麥麗絲,拉爾夫想,那就是我要住在她的靴子裡的女孩兒。

“倒也沒什麼,卡小姐。”麥麗斯答道。

“好像發生了點兒什麼事,”卡小姐堅持說,“難道就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嗎?”

“我想……嗯……我看見讓的衣服兜裡有什麼東西在動彈。”麥麗絲支吾着回答。

“讓,你有什麼東西呢?也給我們看看好嗎?”卡小姐問。

拉爾夫趕緊擠到口袋的一個角落裡,正像他預想的那樣,這時讓的心臟跳得很急,而且越來越急。

“不,真的沒什麼。”讓告訴老師。

全班都議論開了:“是的,他有。”“他一定有。”“我明明看見有什麼東西在活動呢。”

拉爾夫把爪子戳進了法蘭絨襯衫裡。這時,卡小姐說:“讓,爲什麼不到教室前面來,讓我們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拉爾夫咬穿了口袋的貼胸一面。

讓一邊往教室前面走,一邊把手伸進兜裡,抓住拉爾夫的尾巴朝外拖,拉爾夫用爪子揪住口袋,拼命掙扎,最後還是被拖了出來。拉爾夫對這種待遇感到氣憤,他一聲不響。讓把他託在手心上,他轉過身子,背對着全班。

憤怒和恐懼使他渾身顫抖。

“一隻多麼漂亮的老鼠呀!”卡小姐說道。卡小姐非常年輕,又很熱情。

她熱衷於給學生們提供實踐機會,這不,她說:“同學們,都圍過來,好好看看。”

“我漂亮?”拉爾夫想,從來也沒有大人或孩子說過他漂亮。他跟漂亮實在是不沾邊兒。

“看他那精緻的小爪子。”卡小姐說。

當全班學生離開座位、圍攏過來時,拉爾夫也不禁自己看了一眼。對他來說,自己的爪子和普通的老鼠沒有兩樣,可她現在提起這個爪子,也許……“還有那可愛的小耳朵。”卡小姐又說。

“哇——”孩子們驚歎着,“他挺漂亮。”“他確實乾淨。”“他真可愛!”

哼,你們懂什麼?拉爾夫擡起頭來,也不再顫抖了,他羞羞答答地把臉轉向全班。

然而,有一個孩子偏偏沒稱讚拉爾夫。“他不過是一隻普通的褐色老鼠,”

他說,“這樣的老鼠多着呢。”

“你哪兒來的這隻老鼠,讓?”卡小姐問。

“在我住的旅館裡。”讓解釋道,“他是一隻聰明的老鼠,名叫拉爾夫。”

“他姓什麼?”一個孩子問。

“老鼠,”讓回答,“全名是s·老鼠拉爾夫,這個S的意思是‘聰明’。”

“我可以拿一會兒拉爾夫嗎?”卡小姐問。拉爾夫發現自己被轉到一隻更柔軟、更乾淨的手上。他坐起來,開始修自己的鬍鬚。這總是一個好節目。

拉爾夫看得出,讓因爲受到了全班同學的注意而非常高興。

“哇——”孩子們又驚歎起來,“瞧啊,他打扮的時候像只貓。”

“這麼小的一個生命,”卡小姐又說,“真是一個小小的奇蹟。”

拉爾夫停下爪子,不再修鬍鬚了,他用愛慕的眼光看着讓的老師。她那長長的、那閃亮的頭髮披在肩上。那頭髮看上去結實極了,拉爾夫斷定如果用其中一根來捆紮排氣管真是再好不過了。

“也許保管員有籠子,我們可以把他放進去。”只聽卡小姐說。

愛慕一下子變成了不信任。這個披一肩很有用途的頭髮的出色女人,原來和其他大人們沒什麼兩樣呀。

讓大聲地說:“我認爲拉爾夫在籠子裡不會快活。”他又告訴老師:“我就把他裝在兜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夠意思,老朋友讓。

卡小姐輕輕地把拉爾夫還給了讓,他又把他裝回兜裡。“謝謝你讓我們大家看了拉爾夫。”透過讓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拉爾夫聽到卡小姐這麼說。

現在,讓的心跳恢復得很平靜,就像一個加足了油的馬達。“同學們,你們願意以老鼠的主題畫畫兒、編故事和寫詩歌嗎?星期五下午我們可以開個老鼠主題班會,發表大家的作品。讓,你可以把拉爾夫作爲客人再請到學校來。”

卡小姐本不知道拉爾夫準備呆在學校的打算,她只是一位善於提出計劃的老師。

班裡大部分人對這個建議都很感興趣,也有一些同學認爲;以老鼠爲主題同以別的什麼爲主題繪畫、寫作的班會差不多。有個叫戈登的男孩子說,他既不願寫,也不想畫。卡小姐就建議他去圖書館找點有關老鼠的資料,寫一篇說明文。“讓,你想做點什麼呢?”她又問。

“我要講講拉爾夫有多聰明。”讓的回答把拉爾夫嚇了一大跳。講到摩托車的時候,他要對全班同學怎麼說呢?拉爾失是不會當衆騎他那寶貝摩托車的。

“太好了,讓,”卡小姐說,“可爲什麼不讓他在我們面前表演一下呢?

你聽說過迷宮嗎?”

“是一種……”讓說,“我在星期日的少年報上看到過。你拿根鉛筆,試着從一張草圖的一頭沿着空間畫到另一頭,這很不容易,因爲會碰上許多死衚衕。”

“你說得很對。”卡小姐說。在讓回答的時候,她已經在黑板上畫好了一個迷宮圖。“科學家們用牆搭起迷宮來試驗老鼠的靈性。他們讓老鼠從一端開始,看它到達放有食物的終點要用多長時間。然後再來一次。如果它比上次的時間用少了,他們就知道這隻老鼠從上次經歷中有了經驗。你看你能也造個迷宮嗎?”

“我願意試試。”讓回答。

“好,”卡小姐說,“我再帶塊秒錶來,計算拉爾夫穿過迷宮的時間。”

“我把我的蓋兒槍帶來,當作信號槍。”布萊德主動說。他第一次表現出對這伴享很感興趣。

“好主意。”卡小姐說,“你喜歡鼓搗點什麼,所以你也許能幫助讓做迷宮。”

兩個孩子對視着,似乎他們不敢相信他們能合作好。“嗯……好吧!”

布萊德同意了。

這樣一來,拉爾夫不但要成爲五班學生們實踐的對象,而且他自己也要進行一次學習實踐了。他不知自己是否喜歡這個主意,特別是那個信號槍什麼的。如果他第二次不能更快地穿過迷宮怎麼辦?如果他第一次找不到那吃的東西怎麼辦?如果他出了醜又怎麼辦?

“當然了,我一點兒也不笨。”拉爾夫想。他又在讓的衣兜裡換了個姿式,使自己更舒服一些。“我會騎摩托車,不是嗎?”但它立刻又懷疑了,這種懷疑隨即又轉化爲一種憤怒。他是靈是笨與別人有什麼關係,完全是他自己的事。

放學的鈴聲響了,讓走到教室後面去取大衣,“那件事我可不想幹,”

拉爾失從襯衫口袋裡伸出鼻子吱吱地說,“就是因爲你們那樣說,所以我就不跑迷宮。”

“你一定要幹。”讓悄聲說,這樣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在同拉爾夫說話,“我剛來這個學校不久,直到我從兜裡把你掏出來之前,同學們都不愛理我,所以,你一定得跑。”

拉爾夫變得固執起來,“不,我就不。”他反抗說,“你不能強迫我。”

讓沒有理會這些話。“你想改變在這裡呆一段兒的決心嗎?那可以和我一同回小客店去。”

一想到那寬敞、光滑的大廳在等着他的摩托車,拉爾夫答道:“我要呆在這兒。我不能叫邁特失業。”

讓四下裡看了看,確認沒有人在注意自己,就把拉爾夫從兜裡掏了出未,放到一隻翻倒在地的靴子裡,說:“就這樣,明天見。”

“你和誰說話呢?”一個男孩子問他。

“我嗎?”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和誰說話。我正學口技表演呢,在準備一個節目……”

“真棒。”這個男孩子說。

讓擡起一隻手,手指搖擺着,宛如一個小木偶在講話。他的嘴脣幾乎不動地用吱吱的聲音問:“一朵蒲公英對另外一朵蒲公英說什麼?”然後他又用正常的聲音說:“我不知道。”接着又用吱吱的細聲答道:“帶我去你的除草機裡。”

這些廢話使拉爾夫要發瘋了。“嘿,該(給)我摩托車。”那個男孩子一走,他立刻命令道。

讓努力在講話時做到嘴脣不動,“你要滿學校亂騎嗎?沒這個機會,你會迷路、或者找麻煩、或者被人發現。”

“那是我的摩托車,”拉爾夫聲嘶力竭地尖叫道,“把它給我,馬上。”

讓就要離開教室了,他彎下腰對拉爾夫說:“星期五跑完迷宮再說吧。”

隨着這最後通牒,讓一把摘下鉤子上的揹包,急匆匆地趕車去了,那車會把他帶回山上的旅館。

拉爾夫氣急了,一下子把牙咬進麥麗絲的靴子裡。呸!真噁心——有點橡膠味,又有點塵土味。他原來認爲讓是他朋友,可現在不是了,他太卑鄙,他不公平……拉爾夫覺得糟透了,他打定主意不在五班學生面前跑迷宮,讓也強迫不了他。也許他甚至會藏起來,拒絕當他們的客人。這樣,讓就會懂得不應該對他發號施令了。

拉爾夫坐在麥麗絲的靴子裡生着悶氣。沒有了摩托車,他對眼前的世界都快發瘋了。當然,他本來就是一隻聰明的老鼠,爲什麼還要證明這一點呢?

拉爾夫感到一切都不公平,沒人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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