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公信力丟掉容易,重建卻極其艱難。這點看後世的兔子就能明白了。
眼下的趙宋就也是如此。
被宋徽宗折騰的元氣大傷的中原,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穀,荊棘布野,百姓們對官府怨聲載道,視官員一個個皆貪贓枉法,朝廷的公信力已經片瓦無存。
這種情況下想叫百姓們相信自己拿到的紙片那就是真正的錢財,這怎麼可能呢?
更別說這種發放還是某種程度上的‘強買強賣’,這叫百姓們強烈不滿的同時,一個個就也更覺得紙鈔燒手了。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對於紙鈔當工錢,這種行爲雖然很招人恨,可是在各地官府的強力壓制之下他們也翻騰不出什麼浪花來。
當然,那更重要的是,這些紙鈔真的能花的出去。至少交稅沒有問題。
朝廷的官報上早有刊登:任何個人或企業,不得以任何非正當理由拒收紙鈔,否則將受到官府的拘役、罰款等處罰。這就極大的緩解了這一矛盾。
等時間進入冬季之後,大江南北的很多商家都已經適用了紙鈔。尤其是那些進出巨大的富賈,不僅紙鈔成爲了他們的一急需品,就連國債券都也開始慢慢在市面上流通開來。
因爲它們的存在對比成車成箱的銅錢來,着實便易太多了。
後世清朝時候,中國的貨幣早已經進入了白銀時代,銀號錢莊匯票等商業票據的繁盛就充分說明了紙鈔的便易,那是實體金銀所無法比擬的優越。更是眼下銅錢時代的銅子們所無法匹及的。
但這些對平日裡根本見不到幾個錢的普通百姓農夫來說就說不通了。他們只認真金白銀,什麼紙鈔、匯票、支票之類的玩意,他們一概不認。
拿到手了,第一時間花出去,或是買衣食,或是買牲畜,要麼又或者買一些農具?總之是先把手頭這些不可靠的“紙”給花掉再說,手頭頂多留個幾張用來繳稅。這點老百姓們記得可非常清楚,因爲官報上和銀行職員都說了,這種“紙”也可以用來抵稅的。
那可是能省掉他們不少麻煩的。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宋朝銅錢,那是絕對通行東亞的世界貨幣。
日本曾派商船到宋朝從事貿易,貨物全部售完後,卻不再進貨,只收銅錢,一次就運走了銅錢十萬貫。歷史上日本的鎌倉幕府更公開承認宋銅錢爲日本的法定貨幣,當然,那是以後事了。
此外,宋代銅幣也是高麗、交趾等國的主流貨幣,並流向南亞和西亞,成爲天竺南部地區,乃至天方世界的輔幣。
至於臨近的西夏、契丹和金人,更是不客氣的拿着宋錢當自家的用了。一朝所鑄、四朝共用,可不是說笑的。
加之宋人本就有藏錢的陋習,就跟明清時候的國人把銀子藏在地窖裡,以至發爛發黑一樣,如此就釀成了一個嚴重的經濟問題——錢荒。
邊關重車而出,海舶飽載而回,市面上沒錢流通了,這對經濟絕對是一沉重的打擊。
也是因爲此,越是鑄錢就越不夠用的趙宋,所鑄的銅錢質地就也每況愈下。如是就引發了另一種現象——劣幣驅除良幣。
因爲人們都不願保留劣幣,會競相使用劣幣購買商品。就是後世發壓歲錢都還要新錢呢,買東西時,兩張鈔票一新一舊,那十八九會用舊鈔票去買。
如此的結果就是劣幣最終驅逐了良幣。乃至市面上一邊出現錢荒的現象,一邊又是劣幣僞幣氾濫、錢多爲患的局面。這就又加劇了劣幣貶值、通貨膨脹。
官府收稅的時候,又幾人沒有因爲劣幣、良幣的問題跟差人掰扯過?
你想一劣幣頂一良幣,那差人則想兩劣幣頂一良幣,豈有直接用紙鈔交稅來的便易?
但不管百姓們是如何想的,這紙鈔正一步步的走入百姓們的生活中,正一步步的融入在趙宋的社會裡,卻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等時間一點點流逝,等百姓們徹底習慣了紙鈔的時候,那紙幣配合着金銀幣的時代也未嘗不能來臨。
那樣,趙宋的經濟實力可就能得到一次突飛猛進般的增長了。
不說這般對經濟的刺激作用,只說朝廷手握着印鈔機,那財政能力就可比之銅錢時代、白銀時代強出三五倍不止。
因爲保證金與紙幣發行量之間存在着極其巨大的差異啊。
雖然這般的想法真的很low逼。穿越在眼下這一時代,全世界的金銀都擺在那兒等着去撿,竟然還想着財政破產的事兒,可不就是low逼他媽給low逼開門,low逼到家了。
……
京東東路的密州州治諸城。
這是一個位於泰沂山脈與膠濰平原交界處的試點縣,地勢南高北低,自南而東爲起伏較大的山嶺地帶,間有若干谷狀盆地,西部、中部及北部,系大片波狀平原,屬膠萊沖積平原南部的濰河平原,其邊緣有低緩山丘。
境內山地丘陵和盆地佔總面積的近乎六成。平原只能佔三成左右,餘下是窪地、湖泊。
趙構不可能把試點縣全放在懷仁縣、宛丘縣這種富裕之地,諸城也是其一。
張孝純騎在一匹貫走山路的川馬的背上,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
松柏鄉是諸城西南的四個鄉之一,整個被湮沒在一片波巒起伏的丘陵之中,張孝純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了,早在諸城被化作試點縣的時候他就來過一次。
身爲京東東路安撫使的他可不是那得過且過的庸碌官員,雖然因爲被俘的經歷而使得履歷有些不怎麼光彩,以至於措施了中央要職。但想想王稟等人的下場,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一座不大的小村莊隱匿在兩道山嶺的夾縫間,寒風捲過,滿山光樹枯枝,那嫋嫋升起炊煙的小村莊就有些顯眼了。
這就是松柏鄉下屬的七十多個山村之一的小坪村。
上次張孝純來到時候,山嶺還一片蒼翠,可百姓生活卻沒有半點生機。而現在,看着小山村附近被開闢出的一塊塊梯田,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喜油然而生。
“難得,難得。”這麼的一片山間梯田,可浸透的可都是百姓們的心血啊。
而同時的,這些梯田能被規整地如此整齊,也可見此地官府對於民間強大的掌控力。所謂政令通達、官民上下一心麼,真的是比先前強多了。
已經年逾五十的張孝純輕輕嘆了口氣。
他很關注與眼下的這一幕,因爲這試點縣的表現若是優異了,下一步官家必然會加大推行。如今龍椅上的那位帝王與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可都不一樣,那不是一般的鐵腕。
他想要行新政,刀鋒之下,天底下是沒人能拗得過他的。
張孝純還不想早早地就回家養老,那隻能與時共進。
雖然他有時候一覺醒來,恍恍惚惚中還會覺得這天下依舊是舊日裡的天下樣。畢竟是大半輩子的經歷和情懷啊,豈是說遺忘就能遺忘去的?
何況往日裡的官場規矩對他們做官的相公們多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