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的新春,偌大的紫禁城內一丁點的喜氣都沒有。
崇禎帝十幾年的皇帝史中雖屢屢被敗仗惡訊打擊到,卻從沒有向此時這般絕望。
關內最後一支能戰的大軍也完蛋了,他還怎麼來對付李自成?
後者席捲關中,橫掃西北,所到之處文武百官紛紛投降,告急文書雪片樣飛到他的桌頭。外人是體會不到他此刻悲涼又絕望的心情的。
九邊重鎮裡的河套、固原、甘肅三鎮已經盡數降於李自成,漢中也降了,流賊於關中之地更可以說是兵不血刃竟全其地。
“大明養士三百年,就無得一人乎?”崇禎帝此刻心中最恨的都不是李自成,而是那些辜負皇恩的無恥文武,那一個個對李自成卑躬屈膝的卑鄙士紳。
萬幸關中還有一個榆林鎮是忠貞的。叫崇禎帝心中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哪怕這溫暖中也夾雜着刺骨的冰寒——他得到消息,李自成爲了解決榆林問題,採取了先禮後兵的辦法。派出辯士舒君睿攜帶白銀五萬兩招降榆林諸將,同時命李過、劉芳亮率領大軍七萬隨後進發,以便勸降不成即用武力攻取。榆林總兵王定眼見大勢已去,藉口往蒙古部落調兵,帶着幾十名親信逃跑了。虧得王定受命榆林總兵一職時還上書言,自己定盡心竭力以報浩蕩皇恩,其人實卑鄙無恥之極。
但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大明還是有忠良的。榆林道都任趕忙召集副將惠顯、參將劉廷傑等以及賦閒在家的將帥尤世威、尤世祿及王世欽、王世國、侯世祿、侯拱極、王學書與原延綏總兵李昌齡一起討論守城,大家公推世威當主帥,以圖據城抗拒。
兩軍激戰七晝夜,榆林城破,尤世威、王世欽、王世國、李昌齡等被俘,送押長安,不屈而死。
一道道惡訊飛來,很多地方的報急文書都還沒送到京師,地方官先就束手而降了李自成,如此的大環境下,崇禎帝能過好年纔是怪事。
等到正月下旬時候,西北再傳來噩耗,大明在西北最後的據點——西寧衛也完蛋了。
效忠於大明的土司祁廷諫、魯胤昌等,先後擊殺了降將魯文彬和制將軍賀錦。後者本是革左五營中的三號人物,僅次被殺的賀一龍和病逝荊州的馬守應(老回回),在民軍內訌之中站在了李自成這邊,故而得封爲制將軍。
賀錦在魯文彬陣亡後,一心復仇,旋即中了計策,被祁廷諫、魯胤昌坑死了。但西寧衛諸人到底實力薄弱,賀錦輕兵冒進遇伏而死,其部下將士實力依在,上下皆悲憤填膺,大軍殺入高原,輕鬆的那攻克西寧城,活捉了土司祁廷諫。
至此,整個西北地區的明軍據點已全部拔除,民軍渡河東征,奪取京師,後方已然穩定。
崇禎帝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危機。雖然他與李自成大軍之間還有表裡山河的晉西,還有大同、宣府兩鎮兵馬,但那都是守成有餘而攻不足。明軍一敗再敗,所有的機動力量都敗個乾乾淨淨了。李自成打來,便是暫時抵擋住了,也非長久之計。如是,他心中南下的想法也就更甚了。
當初崇禎帝爲什麼要拒絕蔣德璟所請?那一大原因就是他心中已經生出了南遷的念想。
不過他現在有些小後悔了,自己當初不該拒絕了蔣德璟的所請啊。
那鄭芝龍表現的還很是忠貞麼,縱然有些桀驁,可在眼下關鍵時刻,也可以忽略不計的麼。
他要真的到了,南遷的事兒也就沒阻礙了。
可木已成舟,說什麼都完了。
現在李自成大軍都已經殺進了晉西了,可朝廷在彼處卻根本無兵可守。周遇吉與晉西巡撫蔡懋德分別佈置河防,並向京師求援,但京師亦已無兵可調,僅是象徵性地派遣副將熊通率領二千士卒助戰。
黃河防線不堪一擊。
巡撫蔡茂德手下的標營大約只有三千人。他原來駐在平陽,然晉西從河曲城開始就與關中相臨,只隔着一道黃河,上下一千餘里,到冬天全都結冰,隨時可以渡過,根本不是少數兵力可以防守的。蔡茂德奉崇禎帝嚴旨,不能不佈置守河。可是他手中無兵無餉,毫無辦法。正準備戰死在平陽的時候,晉王卻催他趕快回太原,全力保護省城。因爲當時不僅是平陽以西黃河危急,而且在河曲附近,也在哄傳民軍渡河,也就是說,李自成的人馬不僅要從平陽進軍,還要從北邊走偏關過來,從北邊包圍太原。所以太原城中,從晉王宗室到達官富紳,都十分害怕,緊催巡撫蔡茂德回去守城。蔡茂德知道,倘若太原失守,他就更不好向皇上謝罪了。所以當大順軍從韓城一帶有小部隊渡河的時候,他就帶着二千標兵匆匆返回太原,而將守黃河的重任,交給了原來駐防在平陽一帶的副總兵陳尚智。後者很乾脆的就投降了。如此,太原以南再也沒有大明的軍隊了。
晉西各地百姓從李自成到長安以後,就哄傳着李自成如何仁義,人馬紀律如何嚴明,紛紛等待李自成大軍一到就要迎降。果然民軍渡河以後,軍紀確實很好,而且讀到了提營首總將軍劉宗敏的佈告。所以從十六年的十二月起,就出現了到處迎降的形勢。平陽知府張一然投降了,受到了重用。平陽的大鄉紳申家嚴逃到山中,被家奴們捉到,獻給民軍。劉宗敏因他爲富不仁,民憤很大,下令嚴加拷打,逼他將家中的金銀、財寶、糧食全都交出,然後處死。這件事使平陽府的百姓們人心大快。
可就算有了申家嚴的前車之鑑,晉西中南部各州縣依舊降者如潮。
崇禎帝只能感慨“人心至此乎”?
民軍的兵鋒已經逼到了太原,也不知道蔡茂德能堅持到幾時?
“萬歲,翰林學士李明睿覲見。”
“快宣。”崇禎帝臉上的哀色一斂,表情多出了一抹鮮活來。
“臣翰林學士李明睿,拜見吾皇萬歲。”李明睿很清楚自己這次被宣見是爲了什麼。
上回也是在這裡,當時被崇禎帝私下裡召見的人裡還有戶部尚書、左都御史李邦華,原九江軍府總督呂大器。
李明睿很直截了當的勸崇禎放棄燕京,儘快南遷。
“今流寇已經入晉,距離京畿近在咫尺,北都危在旦夕,想要社稷安穩,唯一可行之策那便是遷都金陵,隔江而守。”雖然歷史上南渡的小朝廷就沒有一個能重新打回北方的。但這並不妨礙他說那一大堆的場面話。
什麼休養生息,什麼積蓄力量,再重振朝運,匡扶江山,等等。
叫當時的崇禎帝聽了大喜,可崇禎也有他的顧慮,說道:“汝意與朕相合,然外邊諸臣不從,如之奈何?”大明朝廷中北方人的力量可是不弱的。
這朝廷一旦南遷,場面話雖然能說的一堆一堆的,但事實是甚樣的,雖不心裡明白?
南遷就代表着放棄北方。這對北地官僚的損傷就太大了。
大明朝日後就是能起死回生,那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李明睿說:“天命微密,當內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並請崇禎勿猶豫,儘快決斷。
但崇禎帝就下不了這個決心,因爲他不想擔負棄祖宗宗廟的罪名,更是希望能有羣臣上書勸他南下,然後自己再順水推舟,而不是自己‘乾綱獨斷’的決定南遷,以至於史書上落得罵名。
“現下海路封堵,只有陸路可行。陛下可取道山東,假祭孔之名,待聖駕一旦到了曲阜,便可快馬加鞭向南而去,再手詔淮上劉肇基部迎駕,十日內即可安穩。江南有魏國公、史本兵,皆朝廷忠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