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哥!”
我一驚,差點從牆上摔下來。在牆頭上騎穩,我才低下頭去,看到那個逮到我的小人兒正努力地仰着臉向上看,估計是仰得太久,她笑起來下顎已經有些僵硬了。
只有一件淺綠色鑲花的素紗小裙裹着她有些圓滾滾的矮小身子,粉嫩的小臉兒早就被凍得通紅,可仍舊掩蓋不了她那雙明亮水眸裡的熠熠光彩,淺淺的笑渦透露着她的得意。
我早已恢復了淡定自若,哪怕在自家面前,哪怕在一個小孩兒面前,我也是不會輕易卸下僞裝的,凡事萬無一失,才能成爲成事之君。
“靜兒,怎麼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賞牆頭?奶孃呢?”
白白的小肥手伸出了搖了搖,臉上的笑容那真叫一個親切可愛,可她眸子裡一閃而過的眼色明明就是在對我說,哥,你好蠢!
靜兒比我小八歲,一直呆在娘身邊,直到一年前纔跟着奶孃單獨搬到水樓,而我早從六歲起,就跟着爹,看那些官場百態,學爲君之道,所以,除了每日問安用膳,我根本就沒怎麼見過她。
這樣虛與委蛇的表情,居然出現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臉上!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好像真的不瞭解這個‘妹妹’,而此時,我似乎很想了解她,想看她能耍出什麼樣的把戲。
小肥手順便揉了揉僵了的下巴,她甜甜地對我說道:“靜兒哪有賞什麼月啊!我把奶孃騙走,就是爲了專門在這裡等哥的哦!”
“等我?”我不動聲色地從牆上下來,也露出了最親切的笑,“靜兒,你在這裡等哥哥做什麼呀?哥哥好像忘了給靜兒帶糖回來哦!”
“哥你好好笑哦,”小肥手又在胸口上拍了拍,大眼睛又精明地眨了眨,她笑嘻嘻地往我身上靠近了些,“靜兒可是堂堂丞相家的千金啊,怎麼會貪圖那樣的小恩小惠?”
還知道什麼叫小恩小惠?我好笑,肯定是偷聽到了爹前天在書房裡罵何大人的那些話。
靠上來的小身子好涼,我心頭一動,忍了忍,可最終還是把她塞進了我的外衫裡,“既然不是爲了小恩小惠,那靜兒等哥到底是爲了什麼?”
“哥,”靜兒那圓滾滾地身子又熱絡地朝我身上擠得更緊了些,“以後出去玩兒,帶上我吧,我保證很乖的。”
……果然是不貪圖小恩小惠的!舍小隻爲大!
“靜兒,哥哥不是出去玩。”玩兒?和陳尚書家那膚淺的傻妞呆了半個晚上,又是賞花又是賞畫,好不容易套出了爹要知道的事,我溜都來不及,爲了怕被爹發現我是溜回來的,我還得翻牆進府,玩兒什麼玩兒!
靜兒一副大人嘴臉,她拍了拍我的……腰,她那隻小肥手也只夠得上腰了。
“哥,你我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這麼客套了!”
這……我眉頭忍不住抽動,這……這也是在爹的書房外聽來的吧?
“靜兒,”她短胳膊短腿兒,走起來實在是慢,我索性一把把她抱起來,“如果要哥帶你出去,你……能不能常常甩開奶孃?”
以爲我答應了,那雙眸子亮得越發的璀璨,靜兒得意地翹着嘴角,“當然能,要不是我看陳媽她家裡不容易,我早就讓娘把她辭了。”
“所以,靜兒就常常把奶孃甩了,一個人在爹的書房外玩兒?”我仍舊柔着嗓音問道。
懷裡的從容小人兒難得露出一絲慌亂,掙扎着仰起臉兒對上我的眼睛,“哥,你發現了?”
發現什麼了?她常在爹的書房外偷聽嗎?這個應該任誰都能猜得出來。
我笑笑,這丫頭不會想順杆上爬,又稱讚我很厲害吧?好想看她能又有什麼出乎我意料的表現,我答得爽快:“是,哥發現了。”
“呀!”靜兒從我懷裡掙下來,紅着臉兒侷促地看着我,剛纔的精明一掃而空,“哥,靜兒也不想天天去那兒偷看你的!”
這個表現的確讓我意外,非常意外!她去爹的書房外……是爲了看我?
“可是哥是府裡最好看的男人了!”靜兒再次伸出她的小肥手,掰指頭道:“真的,比爹好看,比馬管家好看,比張花匠好看,比劉廚子好看,比……”
剛平復沒多久的眉頭又開始抽動起來,“靜兒,好了,別再數了。”
“你是因爲看哥長得好看,所以纔在書房外看哥的嗎?”
小腦袋搖了搖,一臉老實,“不是,是因爲我聽藍彩說,現在外面的大家閨秀都是喜歡哥的,要做大家閨秀,就要去看哥!我說用膳問安時就可以看到啊,可藍彩說那不一樣,要在平時看到哥纔算有本事。所以,我就等着,等哥來水樓看我,我就可以練習做大家閨秀了,可哥老不來水樓看靜兒,爹又說靜兒必須要做大家閨秀,沒辦法,我纔去書房外看哥的!”
眉頭抽動的頻率提高了些,“那……靜兒,你老實說,你爲什麼要跟哥出去玩兒?”
“嗯……因爲藍彩還說,現在外面的大家閨秀都要跟哥出去玩,所以我要成爲大家閨秀,還得跟哥出去玩兒。”
“靜兒,哥答應你,以後出去玩兒都帶着你。”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擠出一個最明媚的笑容,“但是,那個叫什麼藍彩的,我們把她弄走,以後你都留在哥身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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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室裡的光線總是最好的,明亮而不灼眼。
“哥,給我這個做什麼?”我和靜兒一同窩在藤椅上,翠玉色的小瓶子在她指尖來回轉動,瑩白的指尖似乎透着點點光,我心頭一動,有些艱難地移開目光。
“防身。”
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我常常心緒不寧,沒看到她時,腦子裡常常不自然地就浮現起她那張帶着一點點小精明的臉兒,看到她之後,反而不安更濃烈了,就怕自己一個不留意,就再也握不住她了。
“防身?”她笑得嬌俏,從懷裡掏出一大堆各式各樣地小瓶子,“哥,你是擔心那堆整天纏着我的紈絝子弟嗎?不用擔心啦,我防身的東西可不少,癢癢粉,三日驚,百花精油,七步倒……隨便哪個就能治到他們,而你這瓶青香散,滋補還可以,能防身麼?”
我別開臉,忍住不去看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東西你帶在身上,總沒壞處,至於該怎麼用,你自己去查醫書吧,我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姐像你這麼懶。”
“嘿嘿,”她賊兮兮地湊過來對我笑了笑,“是啊,我哥哥見過的姑娘可多着呢。”
我不搭理她,她自己討了個沒趣,又把腦袋縮回去,有一顆沒一顆地吃着葡萄。
心頭突然一空,我好想伸手把她摟回來!可手觸到輕紗袖口,又停了下來,摟回來又怎樣?
半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丟了手裡的瓷盤子,自己又湊了回來,磨蹭着我腰間的玉佩流蘇,“哥,你說,怎樣才能被人喜歡呢?”
我吃驚不小,不止爲她這句話,還爲驟然填滿我胸口的恐慌!
“靜兒,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往我肩頭上靠,搖了搖頭,“沒有。”
我怎麼會不瞭解她,越是故作鎮定,就越是假相。
果然,在手下呈上來的紙書,我看到了皇甫勳的名字。
皇甫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