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守望遺棄

宣姬!

那個僅憑玄機記憶中刻畫出來的女子,一顰一笑似乎都顯得那麼遙遠,至今未謀一面,可於玄機而言,卻又近在咫尺。她可能根本想都沒想過,在不荒山的紅崖地底,還有這麼一羣械人,用盡生命守護着宣夫人留下的指令,等她回來。

在一片黑暗之中,宣姬這兩個字,從最開始畫像中的模樣,到慢慢從光線淡出眼瞼時,她的身姿柔媚,帶着一抹玄機所不曾有過的柔雅,淡然出塵,從不荒山揹着光的山脈中一步步走來。

光影由強漸弱,宣姬的面容與身段也逐漸變得真實。

她就站在山巔處,頭上雲鬢,鬆鬆的挽起一截,又垮垮的落下一半,覆蓋在赤白了一半的背上。風吹起她的衣裙,那赭紅淡薄的輕紗自身高高揚起,又落在白皙的肩頭上,覆在身後的墨發上。

輕衣半撓美人背,足間長裙被風吹起,蓋不住那一雙纖長瑩白的腿。見這宣姬半帶妖嬈半帶冷媚,一舉一動皆如水般,與這長河落日融爲一體似的。

這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模樣。

這是彷彿全息建模,任憑上帝之手存心打造出來絕對完美人偶。一顰一笑之間,彷彿畫裡的人兒,彷彿在說:“你看,我美嗎?”

美!

不可方物的美!

原來,這就是宣姬!

玄機心裡想道,是個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絕色的女子,眼裡的故道老練,與那一抹淺笑中深藏的紈絝與脫俗,不難讀取。

玄機看着宣姬從山巔走下來,步步生蓮的模樣,讓人移不開眼,她從孤身一人到身邊多了一個男子的蹤影,她看着這男子的時候,眼裡有光,有滿天星辰。

宣姬衝着那男子喊了一句:“瑤!”

瑤!

這個名字讓玄機怔忡了一下,一個呼之欲出的名字橫亙在心。

一個和霍青魚長得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華宇軒昂,眉目企及天地,這般血肉站在宣姬的跟前,竟沒有半點違和,特別是那一雙明亮的眼。

原來,傳聞中的瑤,有一雙這麼好看的眸。

宣姬像是邀功似的,從懸崖處的狹道走來,徐徐的朝着崖底的一處高臺邊上走去。

前方高臺,不遠處便是一面深碧不見底的寒潭,這裡竟是……祭祀臺。

宣姬指着祭祀臺,彷彿在炫耀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作,“瑤,這次打造出來的械人,你絕對會滿意,它們和紅崖裡的不一樣,沒有情感,沒有太複雜的指令,只有殺戮。”

殺戮!

瑤的身形修長,走到那高臺上絕無僅有的一臺械人前面時,那雙眸中的明亮有那麼一瞬間也滯了一下,彷彿看到了什麼令他驚豔的東西。

但見躺在祭祀臺上的械人,此刻被吸附在這塊大磁石上,鋼鐵造就的骨架關節,比起以往的任何一架械人都要精美。沒有皮囊,沒有人造肺腑,只有被磨得異常鋒利的骨架。

在日光下,殺戮者泛着古黃色的骨架在閃耀着光輝。

宣姬伸出手去,輕輕觸摸着殺戮者的手臂,已然很小心翼翼的了,可是卻也在指腹摩挲的時候,不覺一疼,宣姬將手縮了回來。

有血從她的指尖滲了出來,很深的一道口。

宣姬不在意,反而一笑,“紅崖的鋼爐裡鍛造出這一架械人,比以往鍛得更密,鋼材更堅,就連程序也無法更改。也即是說,它們這一生除非徹底被毀,否則就會貫徹使命到底,指令一旦設置,就連我也無法撤銷。”她說着,充滿星光的雙眼看向瑤,她發自內心的笑,“瑤,它們能幫你走出不荒山,能幫你取得原屬於你的東西。”

瑤顯然在最初的震驚中抹去了痕跡,看着這架殺戮械人,卻是帶着未必全信的姿態,他側首,看着身側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片刻後,瑤忽然開口,問:“和你的獅子比,如何?”

“獅子!”宣姬一愣,旋即噗哧一笑,“小獅子在他面前,可過不了一招。”她說着時,輕仰着下巴,露出完美的頸部弧度。

瑤看着這個美得讓人難以直視的女子,目光始終泠泠如水,哪怕有那麼一刻的波動,都是因爲她鍛造出來的械人而動。

他道:“看看吧,如果真是如此,你便……立大功了。”他看向天外,不荒山遠處茫茫一片,那是 界碑的方向,再遠千里外,是上陽京畿。

瑤的眼裡波動着興奮的意味,少年意氣卻沉澱着難以言說的鋒芒,“我要無往而不利的武器。”

宣姬眉眼含笑,但聽到這話的時候,顯然凝滯遲疑了一瞬,她垂眸沉吟了一下,小獅子要是壞了的話,修復是很難的。

宣姬啓齒欲拒的時候,卻迎面看到瑤眼裡剋制的興奮之色。她從睜開眼的第一眼,便是看到瑤如此的神色,便是這樣的瑤深深的吸引了她。

往後,宣姬知道走不出不荒山的詛咒困頓着他,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不應該留在這樣一個貧瘠之地。於是,宣姬將原本想要拒絕的話給吞了回去。

“好呀!”她笑靨如花。

小獅子壞了,可以修嘛!

於是,宣姬將手往祭祀臺下面的的一道石縫中伸了進去,熟練地撥動裡面的一道機關,“咔”的一聲響,磁石彷彿失去了作用,原本被吸附在上面的殺戮者,此刻竟也直直的坐了起來。

宣姬輕啓脣齒,細細的訴說着指令。

殺戮械人忽然擡頭,沒有皮囊沒有面孔的頭顱上,只有深幽的兩個眼洞。下一刻,殺戮械人驟然起身,枯乾的雙腿在祭祀臺上一矮,一蹬,竟有着這付鋼鐵軀架難以想象的彈跳力,朝着祭祀臺下跳,又朝着懸崖峭壁上跳去。

速度之敏捷,讓人咋舌,攀附過山壁的械人,就像日光下快速往上的一道黑點,直至沒入光影。

不荒山上的風沙掠過,蕩起灰濛濛一片,從灰塵之中的一頭雄獅昂首闊步,四蹄踏地穿越風沙而來,稍有沙塵穿過鬃毛,雄獅便一晃,保持乾淨與舒坦。

只是眼下,狂風乍起的前方不遠處,有一股讓雄獅無暇自顧的冰冷肅殺之意穿越茫茫風塵而來,致使得雄獅停下了步伐。

風沙的另一頭,有森幽的綠色光點在一點點的朝前方移動,隨着這綠色的光點移來的速度逐漸變快,雄獅駐步之餘,前蹄按在沙土之上。

直至看清楚了風沙背後,一架泛着古黃金屬色的械人正肅殺前行,不似它們那般,或有人的形態,或有獸的形態,這是一架只有鋼鐵骨架的械人。

金屬骷髏穿越風沙而來,揮動着手臂鋼刃,速度逐漸似飛。

獅子縱即一開始並無敵意,可這衝面而來的殺意絕不是錯覺,於是乎,獅子也在殺戮械人衝來的那一刻,足下蓄力,一聲怒吼後拔腿狂奔。

它有矯健的四蹄,它有強而有力的下頜,它有無與倫比的咬合力……無論怎麼看,它都不可能會怕這一架連皮囊都沒有的鋼鐵骷髏。

如此作想,雄獅的速度便放得更快了,速戰速決,一口咬斷它的骨架就行了。

風沙矩陣,圍着這兩架相碰的械人而繞,原本意味是絕對的壓制,可是卻在獅子衝撞向鋼鐵械人的那一刻,高高躍起的獅子卻抵不過械人一招。

但見這躍起的獅子沒能咬斷敵人的骨架,也沒能在速度上佔優勢。卻是在躍起的那一刻,鋼鐵的械人也拔腿移步,雙掌並進,就像是兩把利刃一樣從獅子的心肺和肚子穿插而過。

獅子就這麼被雙掌穿插,架起,緊接着鋼鐵雙手擰動如似鉸刀,將獅子體內的所有零件全部攪碎,最後雙掌朝外一撐,獅子一分爲二。

沒有骨血淋漓,也沒有哀嚎遍野,只有被撕開的獅子鬃毛隨着風吹起,又隨着風落下。

鬃毛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那一刻,宣姬和瑤並肩而立在懸崖邊,觀望着剛纔那一幕,獅子被鋼鐵械人一招拆散。

不荒山自有雄獅出沒,雄極一時,傲視整個紅崖,本就了得。可偏偏在這鋼鐵械人面前,不足一戰。

“好!好!好!”

在好一陣沉默之後,立定無聲的瑤忽然連道了三聲好,終於有止不住的笑聲揚出,他對宣姬說:“若來日我得天下,宣姬你將是我不可或缺之人。”說着的時候,抑制不住興奮地往前走去。

得了瑤這話,宣姬的心裡有股暖流蕩漾開來,尚且還有些許惋惜地看向被撕裂的獅子,但終歸是值得的,不顧是一架械人罷了!

再修修便是,宣姬如此作想。

當宣姬拎着獅子散落的零件走回紅崖的時候,空蕩蕩的紅崖,寂靜無聲,卻因她的到來,千燈萬火一盞盞的明亮了起來。躲藏在其中的械人跑着跳着,開心興奮的迎接着它們的宣夫人。

只是,在看到獅子散落的時候,紛紛止不住驚訝,交頭接耳。

“獅子怎麼了?”

“獅子那麼厲害,誰把他打扁的?”

“宣夫人,他還能修好嗎?”

面對自己打造出來的一座世界,面對這羣自己賦予了生命的小傢伙,宣姬此刻沒法像平時那樣笑,即便勉強扯起容顏,也十分難看。

未免讓它們擔憂,宣姬也只能點頭稱能。只是,這一次的損傷嚴重,即便是宣姬極力搶修,也耗了她幾個月的時間。

紅崖裡的那口鋼爐鍛造了多少鋼才,她又重新調試了多少硫化硅膠,獅子所需的所有零件全部需要重新構造……她甚至從龍脈裡取出了一臺數據讀取,重新調整了獅子的數據。

“小獅子,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宣姬看着重新修改過後的械人,散開着發躺在石牀上的男子,成熟硬朗,剛阿有力,不似紅崖裡那羣少年般孱弱,似是經過歲月的洗禮,即便此刻緊閉着雙眼,那滄桑與沉穩也遮掩不住。

仔細看,這個男人裸露在外的關節處,仍舊有一些複雜重疊,小得過分精巧的零件,此刻正安靜的摺合在皮囊之下。

這是人類形態與野獸形態的結合,零件張開,可以將收納起來的關節全部張開,野獸的形態惟妙惟肖。零件收納回人類的骨骼裡,與人無異。

宣姬看着這架重新修復好的械人,眼裡充着滿意,她轉向操縱檯,亮起的屏幕裡有這個男子此刻的全部信息,載入在臺上嵌入的一塊小小芯片上。

“重新設置名字,叫你什麼好呢?”宣姬認真的想着,看了一眼那男子精幹的模樣,道“叫冼雄獅……啊!”她輸入程序的時候,臺上零件被撥得掉在地上,嚇了一跳。

回過頭來,屏幕上顯示數據讀取已完成。

宣姬微蹙娥眉,略帶嫌棄,“冼雄獅啊!怎麼就讀取成這樣,也罷也罷……以後,你就替我守護紅崖,這裡就是你的程序使命了。”

從此以後,紅崖裡面沒有了那頭小獅子,多了一頭名喚冼雄獅啊的雄獅,爲了守護,也怕誤傷,每天啃着那根難吃到死的樹枝。

紅崖裡,沒有不怕這個暴躁大叔的,但紅崖裡也沒有不服這個暴躁大叔的。

在那段歲月裡,冼雄獅曾無數次修復好那些殘次械人,曾無數次帶着它們在不荒山這片地界肆意玩耍,曾無數次帶着它們抵禦着風沙與危險。

於冼雄獅而言,那是刻進了骨血裡的使命。

每當夜晚,紅崖的燈火亮起的時候,它們的世界裡充滿了各種流光溢彩,各朝各代的人們,仿人的、仿獸的,完美的、殘次的……都是他用盡生命要去守護的夥伴。

每當地底世界的光芒亮起的時候,青紫燈光交映之間,落在他的瞳孔裡,冼雄獅都會將身子倚靠在谷口的高處,眯着的雙眼偶爾睜開一條縫,看着下面那些傢伙有沒有闖禍,也順便看看……人羣裡面宣夫人的身影。

就這樣,冼雄獅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了,一輩子這樣就很值得了。他下意識的將別在腰間的樹枝摸出來,啃咬了一口,咀嚼了幾口吐出那樹渣。

“難吃死了。”

這樣的日子,從一個叫做“瑤”的男子到來之後,就開始變了,宣夫人來到紅崖的日子逐漸變少了,它們每天熱熱鬧鬧的模仿着人類“過日子”,偶爾偷偷跑到村落裡去,甚至有些夥伴已經紮根在人羣村落中。

可是,每當紅崖的燈光黯下的時候,那種沒有了主心骨的落寞又悄然爬上心頭。

直到有一段時間,宣夫人大有半年時間沒來到紅崖了,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冼雄獅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大抵冼雄獅這輩子,都不曾見到過這麼孤寂滄桑的宣夫人吧!

夫人淡漠疏離,又掛滿滄桑,甚至連臉上慣有的笑容都沒了。只一頭素淨黑髮鬆鬆挽至左邊脖頸邊,自那挽發處,一支同樣疏離素淨的銀簪別住長髮,長長流蘇落在美人肩膀上,格外清雅。

宣夫人還是那樣孤高而美麗,可冼雄獅解讀不出宣夫人眼裡的孤高滄桑。

但是,夫人回來整個紅崖轟動!

無數械人狂奔着出來迎接,那些鋼鐵裸露的,皮囊包裹的,在閃爍燈光之間有洋溢不住的興奮之色。

將興奮的械人們安頓好,紅崖到了黎明時分也安靜下來,在流光溢彩之間,不管是後頭的鋼鐵城寨,還是前方的園林弄巧,都在這青紫交映,木牌鬆動的氛圍下,顯出不像塵世該有的樣子。

宣姬踏在青磚地面上,衣裙從外頭沾染了塵埃進來,她正想低頭去拂撣的時候,冼雄獅已先她一步,半跪在地上替她拂塵了,雙手輕然呵護,帶着無盡的虔誠與敬畏,與他外表的粗獷截然相反。

宣姬看到此景,滄桑的眼裡多了一抹笑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可好?大獅子可有欺負夥伴們?”

“豈能!”冼雄獅急急一應,“那幫傢伙太不省心,沒有我守護它們全鏽了。”

“那就好,小獅子到底長大了。”宣姬看着冼雄獅,有種自己一手撫養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的錯覺,看着看着,眼裡不覺帶起了一層酸楚,“小獅子啊,我不在,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的守護自己的夥伴們,知道嗎?”

“這是自然,不用夫人吩咐。”冼雄獅說着,起身來取出宣夫人爲他打造的那把兵器,是一把長桿刀,用與冼雄獅同樣鋼材鍛造出來的兵器,上面深深鐫着“雄獅”二字。

冼雄獅握着長桿刀,“我可從來沒有懈怠過,不信夫人且看。”說着,冼雄獅便揮舞長刀,刀鋒掄起,錯峰前後,一套刀法行雲流水。

宣姬坐在街邊酒肆上,愣愣的看着拼命在自己跟前顯自己身手的雄獅,看着看着,不覺有眼淚從眼中浮出。

冼雄獅揮舞到一半忽然發現了宣夫人臉頰邊掛着淚,不覺停下了動作,訥訥的問:“宣夫人,你怎麼哭了?”

宣姬伸出手淡淡的抹去了那抹淚眼,情緒無波無痕,“此處風沙極大,迷我眼了。”她說着,回首看着這個紅崖景緻,與她離開時一樣。

她說:“世界洪荒,人類滅絕,我從一片冰山底下沉睡,滄海桑田,又從這片黃沙中醒來,小獅子啊,你知道我有多麼的孤單麼?”

冼雄獅沒有答話,這樣的宣夫人,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媧皇摶土造人,想必也是難耐孤單寂寞吧。”宣姬沒有理會冼雄獅的疑惑,徑自往下說:“小獅子啊,如果紅崖裡沒有了宣夫人,你也一定要守護下去,知道嗎?即便殺戮械人已經被休眠了,但往後儘管危險重重,哪怕用盡你的生命,也不要讓這片給過我快樂的地方給毀了。”

冼雄獅心裡一撞,忽然有些着急了,“夫人又要離開?”

宣姬看着這個渾身上下充滿成熟魅力的男子,此刻卻像是一個即將要被拋棄的小孩那樣不安着,宣姬不禁勾起一抹顏,安慰他:“夫人一定會回來,小獅子啊,你們可一定要等我回來,知道嗎?”

說着,她的手輕輕的撫過雄獅因爲揮舞長刀的時候散落下來的發,夫人從容輕柔,夫人如此打那等你容顏寄哀愁的模樣,讓冼雄獅既心疼又難過。

夫人的指尖不經意輕觸到他容顏的時候,冼雄獅的心裡有一團火在拼命的燒,從心臟處轉動的溫度,逐漸燒撓到耳根。

所幸,夫人並沒有將指尖多逗留,冼雄獅才勉強遮擋住了這一抹灼熱。

宣姬轉身指向鋼鐵城寨那邊的方向,“小獅子啊,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新的武器,名喚蓮花,你定然會喜歡的,去取吧!”

聞言,冼雄獅臉上綻出一抹笑顏,“誒”了一聲,轉身朝着城寨狂奔而去,一路高聲狂喊:“夫人送我蓮花,夫人送我蓮花了。”

宣姬看着冼雄獅狂喜狂奔的樣子,卻開心不起來,挪動着自己的腳步,也轉身朝着城寨那邊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孤身孑孑,宣姬的身影朝着裡面走去。

欣喜若狂,冼雄獅拿着夫人留給自己的“蓮花”一路朝着外頭跑來。

未幾,冼雄獅一路狂奔過來的蹤影,在跨越鋼鐵堆的那一刻,忽然在半空中的動作一頓,未能等到雙足矯健落地,整個人就像是被拋在半空的玩具,直直的落了下來。

對影長街,宣姬孤影孑然,剛從她脣邊落下的那一句指令,“永久……休眠!”像是有迴響似的,撞擊得她呼吸都覺得困難。

到底,還是有些不捨得呀!

可是,此時,自前方紅崖的盡頭,高高堆起的鋼鐵堆處,瑤的身影在那裡遙遙相侯,“宣姬,莫不是不捨得了?如若不捨,你可以留下來。”

“不。”宣姬忽然汌急着朝前走,“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你好不容易回到上陽京畿,我絕對不會留下讓世人唾棄你的罪證的。”她說着,回首看了一眼這些永久休眠的械人,眸子裡的不捨得頓成了一抹堅毅。

“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罷了,棄了……有何可惜!”宣姬如是道,身形冰冷堅硬。

言語落下,她一步步走回操控臺去,將能夠載入數據的一切全部毀掉,她向瑤保證過,“有關械人的一切痕跡,將全部抹去。”

毀去的操控臺,全部被休眠的械人,她在暗無天日的鋼鐵房裡巡視了一遍自己曾親手打造的一切,那裡甚至還堆着自己沒做好的半成品,她尚且帶着一絲不捨,將手掌貼在那架美麗的娃娃臉上,她說:“我要走了,臨走前,能賦予你們一點生命是一點吧!”

她全身上下,只剩餘一塊空白的芯片,沒有載入過程序,也沒有設定過指令,就這麼嵌入在這架半成品身上,她湊到半成品的耳畔,輕輕點諾,“一定,要聽獅子的話哦!”

許是這架機器未完成,許是空白的芯片根本沒能激活起這械人,宣姬起身來看着它許久,都沒能動彈,最終,她是帶着失望轉身離開。

如何來的,又如何走去。

這一路走來,曾經宣姬親手打造的紅崖世界,曾經的流光溢彩,卻在她一路走出來的時候,身後長街寂寂,再沒有了她回來時候的那番熱鬧相迎的景象。

宣姬每踏出一步,身後滿是燈光的世界便黯淡了一寸,獨餘她身影在逐漸黯淡下去的光影下,一步步的離開。直到她走出紅崖的那一刻,身後整個世界徹底全黑了下去。

彷彿,從未存在過的一個世界。

她對瑤允諾,從未像此這般堅定,“瑤,你放心吧!這世上除了我,也再不會有人知道龍脈的入口在哪裡,你安心登基爲皇吧,我的陛下!”

這一路離開,沉睡的械人們依舊秉持着原本的姿勢,等待着它們的宣夫人歸來。

宣姬可曾想到過,紅崖已臨滅頂之災,雄獅的身影在這片沙場中獵獵成殤,那殺戮械人,它從不曾戰勝過,可這又如何?

哪怕用盡生命,他也會守到宣夫人回來爲止,哪怕燃盡生命唱響最後的輓歌,他也不忘將自己的使命託付,“幫我守住紅崖,守到……宣夫人回來。”

那湯湯熔漿,滾燙溶化了殺戮者和獅子的骨骼鐵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宣夫人終究沒能回來,他的生命隨着從鋼爐裡流淌出來的熔漿,流過紅崖地底的裂縫,充滿這片世界的土地裡。

或許,當年的小獅子從來沒曾想到過,他們的宣夫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那一曲輓歌絕響,也不過是宣夫人口中一句:“一堆破銅爛鐵罷了,棄了有何可惜!”

破銅,爛鐵……

罷了!

小獅子從沒想過,他們全都被宣夫人,拋棄了。

拋棄了!

玄機在這片黑暗中慢慢的孤身走出來,她站在紅崖世界的谷口,遠遠看去。那一片黯淡了下去的紅崖世界,幽幽冷冷的,和她第一次來到這裡看到的光怪陸離、流光溢彩的世界截然不同。

這裡就像是,從宣姬離開之後,再沒亮起來過似的。

玄機孤身一人,從谷口走進去,踏入這空蕩蕩的紅崖世。

可與來時不同的是,在玄機每往裡面踏進一步,黑暗的地方便亮起一片光影,她越往裡面走,燈光越亮,直到最後……整個紅崖再度將燈光全部亮起來。

玄機站在紅崖的長街中,這裡空無一人,這裡像是她的歸屬,這裡……她似乎有某種期許的歸來,直至她整個人沉浸其中。

直到,身後一聲叫喚陡然傳來。

“宣姬!”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喚,像是一記強而有力的電擊,電流直穿心臟,玄機體內那些停頓了許久的零件像是忽然活了過來似的,又再度恢復運轉。

耳邊,紅崖裡混戰嘈雜,哭聲喊聲震天不斷傳來。

在這一刻,玄機睜開了雙眼。

入眼處,滾滾熔漿汩汩流出,從地面溝壑不斷流往四面八方,誅邪師和械人倒了一地,被熔燬的,被殺死的……人與械,一併狼藉。

還有霍青魚,他執着那把“雄獅”,孤身一人擋在剩餘的械人身前,孤身抵擋着誅邪師。

還有那半成品的蘿莉,她像是驚呆了,一雙眼眸像是宕機了似的看向鋼爐那邊的方向,一片慘白……嘶聲喊叫着。

還有,自己的手?

玄機擡起手來,看着自己被熔漿淌過的一根手指,仿生皮已經被溶化了,露出裡面森森的金屬骨骼。她才睡去多久,這世界怎麼就變得這樣了?

她站了起來,走到霍青魚跟前,在霍青魚和誅邪師從後襲擊他的那一刻,玄機出手替飛了,落定在霍青魚跟前。

玄機看着這纔多久沒見的男子,眉宇之間彷彿多了一許擔當,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她還沒能琢磨得透。

霍青魚卻愣住了,看着玄機的時候,呆了一下,而後驚呼出口,“玄機?”

“你醒過來了?”他忽然狂喜。

玄機望着他,微微頷首,“是啊,我醒過來了!”

“那獅子,用生命殺了一架殺戮者呢!”玄機脫口而出,心裡卻想起了在宕機的時候看到的那些記憶畫面,心裡淡淡的流淌過一抹蒼涼。

真不值當!

可未等霍青魚反應過來玄機眼裡的譏誚,紅崖世界被斷石封住的出口,卻忽然傳來一陣一陣的聲響,這聲響如同驚天響雷落在地上,又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不斷的撞擊着被封住的出口。

那可是紅崖用以自絕的斷石呀,誰能撞開?

可這世上總有他們意想不到的力量。

在那塊斷石裂開倒下的那一刻,有光影從外面透了進來,帶着外頭的風沙,忽然吹起紅崖世界裡一片狂沙。

可在斷石倒下之後,黃沙崛起的那一刻,透過濃厚黃沙,有綽綽蹤影立於紅崖出口。

在看到這蹤影的那一刻,霍青魚整個人如遭雷擊,他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震驚,嘶聲高喊了起來。

“怎麼可能?”

黃沙起,黃沙又落,在狂風嗚咽打着捲過後,在能徹底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將斷石撞開之時,所有人都和霍青魚同樣反應。

絕望頓時籠罩整個紅崖。

一眼望去,只見一排冰冷泛黃的械人就這麼一字排開,就這麼冰冷冷的站在紅崖的出口。

這些械人,一個個的全無皮囊,只有那一身獨特泛黃的金屬鋼架骨骼昭然於外,那空洞的雙眼黑不見底,隱隱有着森森的殺意,從那鋼鐵骷髏的眼中泛出。

鋼鐵熔爐中,和冼雄獅一同溶化的,僅僅只是其中一架!

第一百六十八章 素手寒槍第八十四章 夷爲平地第一百四十四章 背枕皇城第一百六十六章 鬥場規矩第六十二章 前誅邪司第八十四章 夷爲平地第四十一章 何錯之有第四十一章 何錯之有第一百一十五章 誰在窺我第十一章 這個世界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若回來第七十九章 正是家父第五十九章 身騎白馬第三十八章 不要找了第一百三十四章 酸甜苦辣第九十一章 天官篇(1)第一百五十七章 侯你久矣第一百三十五章 但有來生第五十章 君子一諾第九十五章 天官篇(5)第三十一章 你的程序第三十三章 你喜歡她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小女童第八十一章 半副械人第一百三十四章 酸甜苦辣第七十七章 是人是鬼第一百一十四章 本身善惡第二十九章 風沙背後第一百零三章 生命靈魂第七十六章 黑蛇吐納第一百零五章 誅你大爺第一百三十六章 眉心的雪第一百章 天官篇(10)第五十七章 雲僕之名第六十一章 故人之子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架死物第七十九章 正是家父第八十三章 水底新城第一百五十六章 翠衣女子第三十九章 大山壓頂第一百二十一章 滾滾驚雷第一百零七章 月迷津渡第六十八章 還有玄機第十二章 寧殺勿縱第五十九章 身騎白馬第九十五章 天官篇(5)第一百六十八章 素手寒槍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需要你第四章 寸草不生第八十六章 骷髏軍團第一百六十六章 鬥場規矩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人一馬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的郎君第一百零八章 一子落陣第八十九章 既見諸邪第九十八章 天官篇(8)第七十三章 灼灼其華第一百零七章 月迷津渡第八十五章 索命無常第四十四章 天官下冊第五十四章 落影成沙第四十七章 殺戮覺醒第六十四章 首尾相逢第四十章 天地玄黃第六十四章 首尾相逢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家娘子第二章 雪有千仞第一章 開篇第八十三章 水底新城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若回來第一百五十七章 侯你久矣第二十七章 遙遙相侯第一百二十五章 萬千繁華第七十一章 如何信你第十一章 這個世界第四十章 天地玄黃第十三章 稱械爲邪第三十六章 人類溫度第三十七章 廢鐵成墟第三十九章 大山壓頂第一百六十八章 素手寒槍第一百五十八章 寄生卸蟲第十六章 我是青魚第四十二章 曾驚繁華第二十七章 遙遙相侯第一百零七章 月迷津渡第一百七十二章 雲臺計算第十六章 我是青魚第十六章 我是青魚第一百零二章 鎮壓諸邪第八十二章 君要臣死第九十一章 天官篇(1)第一百三十五章 但有來生第八十七章 我不是她第一百七十三章 漩渦中心第七十一章 如何信你第三十六章 人類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