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牛筋草
“因爲我們是彼此的軟肋,這場戰鬥還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我們見不了面。”葉蘼蘼還是那樣,說什麼都字字清晰,就和她清醒的頭腦一樣,清醒得幾近無情。
但阿若又莫名被這種無情感動,他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這樣剋制的愛,所壓制的,反而是他無法想象的情感。
“我似乎是有些明白了,7月7日,你希望在那一天能有一個了結。”阿若試圖理解着,“只是,不知道,現在神鹿那邊,會有什麼動作?”
“無論是什麼動作,對於我來說都一樣。”葉蘼蘼側頭看着窗外的風景,路邊有人相擁着,有人等待着,各種人生淹沒在喧囂的城市中,無人在意。
……
幽暗的房間裡,陸隱坐在一個柔軟的單人沙發上,布料是天鵝絨質地的,手感很好,讓他忍不住悄悄摩挲。
門“吱呀”一聲開了,打斷了他沉浸的小小快感。
黑暗中,他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問:“是星野嗎?”
對方沒有迴應,只是傳來幾聲咳嗽,還有使用柺杖的聲音。
陸隱心頭一緊,如果是一個老邁的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導師”,那位這麼多年如幽靈般盤旋在陸家頭上揮之不去的人物。
隱約可見,他的身後,跟着那個人身形修長挺拔,似乎纔是星野沒錯。
“你是誰?”陸隱充滿戒備地問着,黑暗,讓他產生了極大的不安全感,手不由得摳緊了沙發天鵝絨的布料。
那人坐在了陸隱的對面,雙手放在了柺杖上,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很久沒有和人說話的感覺。
就算看不到這個人的樣子,陸隱依然感受到了來自他身上的寒意,彷彿這個人剛從一個黑暗而陰冷的地方出來,連呼吸裡都有着纔到人間的生疏感。
“我和你一樣,是一個沒有辦法改變出身的人。”那個人的聲音年輕而溫柔,他不是林正陽。
“你是星野的上級。”陸隱看着畢恭畢敬站在他身邊的星野,猜測着。
“我不算什麼上級,星野是我受故人之託帶來臨州的。找你,也是故人所託。”那人說着。
“故人的意思是……”陸隱問着,他的中文,並不能理解某些詞的用法,從前他都不敢問,但是他知道在這裡,他可以問,雖然他還不知道對面的是誰,他依然可以確定對面的這個人,已經深入地瞭解了自己,那種言語間無形的穿透力,在告訴他,他不需要掩飾什麼。
果然,對方沒有和其他人那樣,對這樣淺白的問題報以詫異,只是溫和地解釋着:“故人,就是已經過世的人。”
“我能問下是哪位故人嗎?因爲我想不到。”陸隱問着,那先前緊張的情緒慢慢地在對方溫柔的話語中平復。
“他說,如果我見到你,給你這個。”說着對面的那個人伸出手,放了一個東西在他們之間的小茶几上。
陸隱摸索着拿了起來,這似乎是一根草,湊近了他纔看得清它的樣子,草的頂上有四個分叉,被彎曲着紮在草莖上,這是一個活釦,他熟稔地用手一推,四個分叉就好像小傘一樣展了開來。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什麼,那是很多年前的某個夏天,他因爲Paula的嚴厲規訓而啼哭不止,有個人彎腰把這種用草做成的小傘遞到他手裡,一個小小的玩物,讓他忘記了難過。
那個人的長相,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說話的聲音,帶着一種他陌生的口音,寬大的手掌摸着他的頭,是他想象中的祖父的模樣。
“這是臨州隨地可見的牛筋草。”那人說着,“他說你會記得。”
“我記得,你說的故人,是我五歲那年給我這把小傘的人嗎?”陸隱說話間有些動容,他二十餘年的人生裡,其實沒有遇到過什麼真心對他的人。
“那位故人,說你和你的父親、祖父都一樣,是天性淳樸的人,不應該被Paula脅迫着成爲另外一種人。”
“他是誰?”
“在你五歲的那年,把你們趕出臨州的那個人。”
“是他……”陸隱更多的是意外而非仇恨,那時候的事,實在太遙遠了,他只記得自己被大人抱着登上了離開的臨州的飛機,還不懂離別與時間的意義,“這位故人,是林正陽?”
“是。”
“你剛纔說,故人的意思,是已經過世的人,這麼說,林正陽已經死了是嗎?”
“是的。”對方的回答如此簡潔。
“那麼,一直在阻撓我們的人,不是林正陽,是你?”陸隱立刻想到。
此時,夜晚在慢慢過去,拉着紗簾的窗戶開始有了些許亮光,微光中,陸隱隱約看到的是一張瘦削而沉靜的臉,半明半暗,他的手裡拿着柺杖,雙手隨意地交迭放在上面,對於陸隱來說,這根柺杖並不熟悉,認識它的人,幾乎都已經死了,除了葉蘼蘼。同樣,就算陸隱能看清這張臉,也不會認得,他的名字,陸隱也不會知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沒有回頭路可以走,如果那個無辜的人死了,這不是丁滿貫可以承擔的罪,你知道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帶着悲憫,彷彿這副年輕的軀體裡住着一個蒼老的靈魂。
陸隱默然了,在這個孤獨的房間裡,他已經待了三天了,離開了與Paula有關的環境,離開了神鹿集團,他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內心,發現自己在一個失速的軌道上運行得太久而不自知,而自己想要的人生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知道,對面的這個人說得是對的。
“我認同你的說法。”陸隱捻着手中的牛筋草,“這也是我最終答應星野的原因。但是,我不確定,我在Paula心中的分量,能不能達到你們預想的結果。”說這話的時候,他多少有些失落,“而且,我之所以那麼輕易地相信你們告訴我的事,是因爲,我自己的懷疑從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