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抱着胳膊蹲在銅環區的老家門外,望着街面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羣,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也想不了什麼。
他曾今以爲自己已經把政治上的事情看的多少算是透徹了,沒想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他拗不過伯特利,特別是在雷恩沒有回來的情況下,面對強硬起來的伯特利,尼采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有可以讓自己挺直腰桿的底蘊。他一不是貴族,哪怕連男爵都不是。二,他的職務也不是伯特利或是帕爾斯女皇陛下任命的,而是雷恩任命的,從某種層次來說這是亂命,是沒有公信力的僞任。三,伯特利背後站着女皇,而他背後的雷恩不在。
他此時才明白爲什麼上一次雷恩要狠狠的整治了他一頓,他這時候才懂的爲什麼雷恩要他低調,這一切都是因爲他所有的權力,都不是自己的。
他以爲就算自己離開了安全部,那些曾經的下屬們也不會投靠伯特利,或許會在老圖書館等他的迴歸,或許會帶着公務來找他私下批覆。他太單純了,單純到可怕,在政治上,在官場中,是沒有“情”可以說的。面對被伯特利掃地出門的尼采,整個老圖書館除了兩個給他帶去巨大羞辱的正副隊長全程監視押送他離開之外,居然沒有哪怕任何一個人來送他到大門外,連多看一眼似乎都欠奉。
所有人都變成了啞巴、瞎子、聾子,他們此時或許正在討好他們的新主子吧?
尼采麻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他伸出手朝着天空虛抓了抓,權力這個東西真的是人世間最美妙的東西,哪怕失去一秒鐘,都讓自己如同溺水的蠢貨,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羣泥狗腿子們興高采烈的行走在街上。
在半個月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居所,銀環區和金環區的房子已經被查封罰沒,據說伯特利已經整理了一些證據,打算上交到最高檢察院和最高法院,要對他發起審查。理由是在他擔任奧蘭多帝國國家安全部的情報課總長期間,貪污挪用專門用於外勤行動的資金,而且數額比較巨大。
其中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銀環區和金環區的房子。
伯特利是真的不打算放過他,整個帝國所有的機關部門,挪用一部分專項的資金幾乎是一種官場的潛規則。當然並非沒有人表現的就像是一個聖潔的人,但這種人始終是極少數的個別人。大家都在貪,就包括了伯特利,他自己也在貪,只是貪的不多。多,或者不多,其實沒有任何的區別,性質就在那。
很多資金經過尼采過手之後他自己會截留一部分,剩下的分成了四份。一份是伯特利的,他從來沒有拒絕過尼采給他送錢的行爲,甚至有時候尼采能感覺到伯特利非常需要錢,對自己送錢的行爲也有些等不及的樣子。一份要送給內務課的總長——也就是雷恩手裡。
還有兩份分別會分給兩大課的幾位次長,以及行動的當事人。
這是慣例,但是伯特利卻無恥的用慣例來陷害他,有本事他去舉報雷恩啊,去舉報所有參與了分錢的人啊。
咬了咬牙板,尼采呸的吐出一口唾沫,唾沫在地上混雜着泥翻着滾,很快就陰溼了一枚銅子大小的地面。
都是泥巴的地面,灰塵相當的大,遠遠沒有金環區那種乾淨爽利的感覺。
他站起來,在站起來的過程中扶着門框,蹲的久了讓他雙腿有些發麻,有點控制不住的感覺。
妻子已經帶着孩子離開了帝都,當然還有一部分他偷偷藏起來的錢,現在他可以說是孤家寡人一個,那些整天大人長閣下短的人也都消失不見,就算找上門去都見不到他們。
尼采已經有些絕望了,如果不是心中還留存着最後一絲幻想,他可能已經把自己掛在門框上了。他太清楚安全部裡那些人的手段了,就算是鋼鐵一般的鐵人進去了,也要在數不清的手段裡變成一灘爛泥。
輕嘆一口氣,轉身回到屋子裡,隨意的躺在了椅子上。他肥胖的身體壓的椅子發出艱難的哀鳴聲,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在意。
在晚上的時候,兩名穿着深藍色金色雙排扣,肩膀上有着麥穗的傢伙推門而入。他們有些意外,從大門到屋子裡沒有一道門是上鎖的,他們此時似乎多少也有一些理解尼采的心情了。
那就是完全的絕望。
“我們是最高檢察院的檢察官,這是首席檢察官萊茵侯爵親自簽發的拘捕審查文件,希望您能配合。”,說着兩人將一張印有萊茵侯爵個人印籤以及最高檢察院首席檢察長印籤的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尼采滿不在乎的掃了一眼,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衣角,“走吧。”
兩人都楞了一下,這可能是他們工作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爽利的人了,其中一名年輕一些的檢察官忍不住問道:“您不需要準備一下嗎?”
“準備?”,尼采嗤的一聲笑出來,“準備怎麼去死嗎?好了,不要囉嗦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其實尼采很清楚,這是必然的程序,但同時也可以看作是萊茵對他的保護。只要萊茵壓着人以沒有調查清楚的藉口不放他離開檢察院,那麼他就是安全的。當然萊茵也不可能一直用關押的方式保護他,畢竟在伯特利的背後,是這個帝國的女皇帝陛下,萊茵就算再能耐,幫他個三五天,也就差不多到位了。
比起尼采,薩爾科莫顯然要倒黴一些,稅務總局這種機關本身就是一個暴力機構,也設有審訊的房間以及擁有刑訊的資格,所以他的日子比尼采慘得多。
這已經是第十七天了。
在兩名面帶口罩的壯漢攙扶下,薩爾科莫被丟在束縛椅上。這次沒有人將他“束縛”起來,現在就算讓他離開,他都沒有辦法自己走出去。
圖塔特臉色陰沉的足以滴出水來,他暴躁的來回走着,手中的案卷狠狠的,一次又一次的被他用力的抽擊在桌子上。整個案卷翻開第一頁除了薩爾科莫的個人資料之外,沒有再多出哪怕一個字來。
十七天的審訊,十七天的折磨,這位即將六十歲的老頭子生生的挺住了,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在審訊的過程中圖塔特不信邪,一個養尊處優的商人還能扛得住他們各種手段?但事實是他做到了,數次暈過去,即使暈過去也緊咬着牙齒,就連灌水都灌的十分艱難。
薩爾科莫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到就像古老幽深一潭死水的水潭,哪怕是微風都無法撩起絲毫的漣漪。
圖塔特此時有些衣衫不整,他答應過總長閣下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事情“弄清楚”,然而到了今天爲止他一個字都沒有得到。總長不止一次的詢問過他,就連陛下都通過總長打了招呼。
如果在這個月的月底依舊不能讓薩爾科莫開口,那麼他就要滾蛋,換一個有本事的人來。
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內心的狂躁,圖塔特隨手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他大步走到束縛椅前,雙手按在束縛椅的扶手上,彎下腰,幾乎臉貼着臉凝視着薩爾科莫,“我已經和總長閣下以及陛下有過溝通,只要你說出關於雷恩的一些事情,我們會放過你。你可以改名換姓離開帝都繼續做你的商人,我們會給你足夠多的優惠政策,就算是稅收都可以在你有生之年不向你徵收。”
“想想看吧,自由、財富、地位,什麼都不會少,你還會得到我以及總長閣下的友情,就連陛下都會關注你,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他猛的直起身,伸出手將薩爾科莫的領子捋整齊,繫上釦子,擦了擦他下巴邊上早已乾枯的血跡,“不過是說幾句話,何必呢?”
薩爾科莫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波動,他擡起頭看着圖塔特,儘管他渾身上下都在劇烈的疼痛,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在意。他就像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觀察這個世界,來自於身體上最原始的反應都無法作用在他的靈魂上。他腮幫一陣蠕動,呸的吐了一口帶着血絲的唾沫,吐在了圖塔特的臉上。
“雷恩侯爵告訴過我,當一個人開始瘋狂的時候,就意味着他離死亡已經不遠了。”,薩爾科莫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圖塔特心絃都開始震動,“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完全可以殺了我。”,他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容,高傲、輕蔑、憐憫……,“可是,你敢嗎?”
圖塔特肺都要氣炸了,他剛要反駁薩爾科莫,薩爾科莫卻用話堵住了他的語言,“你想說你敢是嗎?來……”,他勉強的擡起手,小臂已經扭曲骨折,手掌也幾乎失去了直覺,他將手壓在了自己的領子上,指尖正好對準了他的喉嚨,“來,這裡割一刀,你敢嗎?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