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翰林聽得錢林受了花文芳的聘,他就動了無名之火,叫家人去邀三學生員,要與錢林講理。驚動後面夫人,連忙走出,只見老爺氣沖沖的。問道:“所爲何事這般氣惱?”朱翰林將錢林復受花家之聘,細說一遍,我如今邀三學秀才,先將錢林私行痛打一頓,然後拉至縣前講理。夫人勸道:“老爺年交七旬以外,那個叫他多事,做什麼媒人,常言道得好,不做媒人不做保,這個快活那裡討,當日爲媒,原是好意,只望他兩家成其秦晉,那知道被花文芳將馮旭誣害了人命,判斷充軍。都堂硬斷花、錢爲婚,那錢林受聘,也是出於無奈,欲待不受,怎當都堂之威,你今若與他爭鬧,花文芳豈不與你結怨。他乃堂堂相府,都堂又是他的門生,那時反討沒趣,我勸老爺將此念頭息了罷!”正是:
各家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一夕話說得朱輝啞口無言,半晌方纔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多事,不該作媒,多這個煩惱。若林璋回來,叫我把什麼面目去見他。”正是:
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朱輝因今日一口氣憂憂悶悶,不上半月而亡。且說花文芳這日見行過禮去,家人回來,旋即取看庚帖,見錢林已允,滿心歡喜,那合城文武皆知相府過禮,都來賀喜,東方白亦來稱賀。惟有錢塘縣孫老爺不到。擺下筵席酒宴,款待賓客,優人開場演戲,酒完席散。童仁向妹子道:“妹夫在朝,也該報個喜信與他。”猶恐又與文芳扳親,太太吩咐花文芳寫下家書,差人到京報喜,不提。再言錢林收了禮物,打發行人已去。太太叫道:“翠秀我兒,爲娘恭喜你。”翠秀道:“太太呀!妾身不過全小姐的節操,有何喜來?請太太速催小姐起身,遲則生變。”月英聽了一陣心酸,不覺淚如雨下,哭將起來。翠秀道:“事已如此,小姐不必過於悲傷,快些改換衣巾。”衆人勸小姐回樓,拿了公子的衣服行旅,登時更換起來,又與落霞改扮書童模樣。錢林預先僱定船隻,太太交付盤費,打在行李之內,諸色齊備,只待黃昏起身,一家人好不苦楚。將至初更,小姐與落霞叫聲母親請上,孩兒拜別了,太太流下淚來叫道:“兩個孩兒一路小心,保重要緊。”放聲大哭起來。小姐又向錢林道:“哥哥受小妹一拜。”二人拜畢。小姐道:“愚妹有一言奉告,父母單生你我二人,不幸爹爹去世太早,只有母親在堂。妹子今又遭此大變,遠離膝下,哥哥務要早晚體貼。母親已老,時常從旁解勸,不要思念妹子,致傷身體。”錢林道:“妹子放心前去,何勞諄囑。”小姐又向翠秀道:“恩姐請上,愚妹等拜別。”翠秀道:“愚姐也有一拜。”三人拜畢,小姐向翠秀含淚道:“恩姐若到花府爲媳,願你夫唱婦隨,早生貴子,千萬照看母親兄長要緊。”翠秀聞小姐相囑之言,想道,那有恩有義的小姐呀!你竟說我翠秀是真心肯嫁此人麼?我實欲爲馮郎報仇之心甚切,又不好明說出來,只得含淚應聲道:“何勞小姐囑咐!愚姐之心惟天可表!”他人那裡知道?日後小姐方曉。落霞亦過來拜別,閤府僕婦、丫頭人等無不嚎啕痛哭。正是:
世上萬船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翠秀見哭得無了無休,難分難捨,叫道:“小姐呀!夜已深了,不必留戀,快快上船去罷!”小姐無奈硬着心腸,叫母親孩兒去了。又轉身叫道:“哥哥、姐姐,小妹今日分離,不知何日相逢?”太太一聞此言,好不傷心,扯住小姐那裡肯放,錢林早已預備兩乘轎子,催促妹子上轎,正是:
半空落下無情劍,斬斷人間恩愛情。
轎伕擡起悄悄出了城門,到了河邊正要下船,錢林叫聲,兄弟一路保重要緊。小姐只叫一聲哥哥,別話回答不出,將頭點了兩點,船家登時開船,往山東去了。話分兩頭,再表季坤奉了主人之命,追趕馮旭,直至蘇州滸墅關上,方纔追着,一路緊緊隨在船後,無奈人煙湊雜,難以下手,過了揚子江,堪堪到了揚州,解差蕭升換了船隻,直到淮安。季坤奉命之後,好不心焦!怎當他一路坐船,何能下手,到清江浦過了黃河,季坤想到前面王家營,離桃源縣無多路了,少不得要起旱走些路,不在此處下手,等待何時?不免趕上前躲在樹林之內,等他便了。不言季坤先自去了,再言解子蕭升見馮旭是個讀書之人,又打了一場屈官司,又蒙馮府老家人求他路上照應,一路上真個絲毫不難爲他。及到王家營,蕭升叫道:“馮相公此去桃源不過四十餘里,想你棒瘡疼痛走不動了,不免就在此間歇宿罷,明日起個五更,好早到了桃源縣裡去投文。”馮旭道:“但憑兄長尊意。”蕭升遂揀了一個飯店歇了。再言季坤忙往前途去看,只見有個樹林,想道,此處卻也僻靜,且在此處等他。堪堪天晚,二人到來必定是在王家營飯店歇了,我今在此等他,料他飛也飛不過去。再說馮旭、蕭升二人,次日五鼓向前慢慢走去,不多時到了大樹林,猛聽得一人大叫道:“快快留下買路錢。”馮旭聽得此言,早已跌倒在地,蕭升大哭道:“朋友你是個新做強盜的,我是個奉公文解送軍犯到桃源,你有盤費轉送我些,好回去的。”季坤也不答話,舉起朴刀,蕭升不防備他殺人,水火棍不曾招架,被他一刀砍爲兩段。正是:
一刀過去紅光冒,化作南柯一夢人。
季坤砍死解差,見馮旭跌倒在地,大叫一聲跳到馮旭面前喝道:“着刀罷!”馮旭瞑目受死,也說不出話來。
要知馮旭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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