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城中,桓因駐足觀望。
映入桓因眼眸之中的,首先是一條冷冷清清的街道。街道之上偶爾有幾個凡人走過,卻也是無精打采,看起來過得並不好。
然後,桓因看到了錯落在城中的房屋。這些房屋有高有低,有大有小,不過看起來大多都顯得有些破舊,與清苦的街道並在一起顯得更加蕭條。
最後,桓因遠遠的看到了一座小型的圍城。這一座圍城,桓因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修羅教的地盤。
桓因是不會去靠近那一座城中之城的,因爲他自知沒有那個實力,一旦因爲靠近而不小心被發現了身份的話,恐怕就回不去了。不過,他心中卻是想着:“恐怕那小城之中,又是另外一種景象吧。”
一邊想着,桓因一邊往前踏步,而在不久以後,一條人龍出現在了他的前方。
人龍之中,有男有女,有長有幼,卻沒有任何一個老人。這些人都拿着一個不大的水袋,巴巴的望着他們的前方。而在他們的最前頭,有的是一口井,井邊有着幾名修羅教的弟子把守,負責給排隊的人們打水。
“原來,城中的水資源是由修羅教來負責分配的。”桓因這樣想到。
然後,他走近了幾步,便很快就發現了在那人龍的不遠處,有着幾名老人正被修羅教的弟子擋在人龍之外。看樣子,那些修羅教的弟子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老人們進入人龍排隊取水。
“怎麼又欺負老人?”桓因看着那熟悉的場景,心中的一股無名怒火頓時就騰燒了起來。
而在他情緒波動的瞬間,一聲嘆息也是從他的身邊傳來,然後他聽到了一個男子這樣的聲音:“哎,真是苦了老人們了。”
桓因循聲望去,便見到在自己右側有着一名工匠打扮的凡人,手提着一個纔剛剛灌滿水的水袋,也望着那被擋住的老人們,面露不忍。
“這位朋友,敢問他們爲什麼要欺負那些老人家?”桓因終於是忍不住,開口向着身邊之人詢問。
那人打量了桓因幾眼,隨即開口到:“這位仙師應該是才從外面過來的吧?”
桓因點了點頭,那男子接着說到:“哎,其實仙師所說也不算全錯,大家都確實是在欺負老人們。”
“大家?”桓因一愣,有些不明白男子的意思。
男子點了點頭:“按修羅教定下的規矩,四十歲以下的,每天能夠取水一袋。四十歲以上的,每兩天才能夠取水一袋。今天是隻有四十歲以下的人才能夠取水的日子,所以老人們都取不到水,而我們卻能取,你說不是大家在欺負老人們嗎?”
看着男子揚起手中那不大的水袋,桓因說到:“這麼一小袋水,讓一人渡過天尚且勉強,兩天一袋,如何過法?這是修羅教定的規矩,自然是修羅教的問題,怎麼能怪大家呢?”
男子聽了桓因的話,連忙扯了扯桓因的袖子,低聲到:“仙師,在這城中可不敢這麼說話,不然會犯了衆怒的,就算是凡人們也饒不了你。你第一次來這裡,會有剛纔的想法很正常,可以後得收起來纔是。”
桓因疑惑,問到:“爲什麼?難道修羅教在修羅城中很受百姓擁戴嗎?他們剋扣老人的飲水,這不是事實?”
搖了搖頭,男子說到:“仙師有所不知,其實我說是大家在欺負老人,就是因爲修羅教定的那個規矩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也是所有凡人的意見。”
“雍州缺水缺得厲害,雖然修羅城中會好上那麼一些,可依然不能滿足這麼多城民的需求。好在有修羅教的仙師們存在,他們在大城底部佈置陣法,憑空造水,才讓人們最終都活了下來。”
“可是,修羅教仙師們的能力也有限。尤其是最近,陣法造水能力驟降,所以修羅教爭取了百姓們的意見,纔不得已定下了委屈老人們的規矩。畢竟,城中真正有價值的是年輕一輩,在水不夠的情況下只能先滿足他們。”
“對於這個提議,其實老人們也是同意了的。而且不少老人都願意主動放棄自己兩天一次的飲水。不過,這也導致了城中大量的老人死亡。哎,可是這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看到的那些要水喝的老人,他們也沒錯,他們是真的渴了。可是,修羅教的弟子不可能去滿足他們。因爲他們一旦破例,那城中的老人還有千千萬,他們一擁而上,那大家恐怕都活不了多久了。”
桓因越聽身邊的男子說話,一顆心越是變得沉重。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之前他還以爲是修羅教有意欺壓城中老人,可現在才知道,那是不得已而爲之。修羅教的做法,是顧全大局,因此不得不犧牲一小部分人。這樣的做法放在平時可能有錯,可在目前特殊的情況之下,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修羅教……並不像宗門師兄弟所說那般是一個邪教。恰恰相反的,修羅教受到修羅城中百姓的擁戴,所以其……其乃是一個正派!”
“溫師兄沒有騙我,那我……那我這次從揚州趕過來,又是爲了什麼?”漸漸的,桓因的思緒開始翻騰了起來。而通過自己雙眼發現了真相的他,此刻突然感到胸中一陣憋悶,隱隱有些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尤其是他一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以及他心中才剛剛生出的某種猜測,他的心緒就更加煩亂了。
終於,桓因強行壓下了心中的煩亂,把自己所猜到的問了出來:“請問……爲什麼最近修羅城的造水能力下降?”
男子看了看桓因,笑到:“仙師難道不知道最近我們雍州來了個什麼無量門嗎?他們與修羅教的仙師們開戰,讓修羅教的仙師們靈石礦都開採不了。靈石少了,用什麼維持造水陣法的運轉?”
男子的回答,雖然桓因已經提前猜到,不過此刻他親耳聽到,還是感覺如有一記重拳擊打在了自己的心間,讓得自己有種快要憋死的感覺。
男子走了,而桓因則是呆呆的停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沒有移動過一步。
“我帶着所謂的師門榮譽與尊嚴而來,帶着名門正派的名頭而來,帶着斬妖除魔的口號而來。可我……可我現在算是什麼?與雍州百姓搶水喝的惡徒?”
“三日以後,我與那修羅教的聖女會有一戰。若是我敗了,則師門受辱,雍州根基難保。可若是我勝了,那我算什麼?我還有資格自詡正道修士,秉持正義道念而成大道嗎?”
……
無數的矛盾思緒瞬間在桓因的心中纏繞。他覺得自己今日前來這修羅城一觀,乃是極爲正確的選擇。可是,他又有些後悔。因爲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了,他覺得原本對於自己來說一場簡單的戰鬥,現在卻是變得極爲複雜了起來,複雜到他都不知道該如何上場。
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有些憔悴的桓因終於回過了一些神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口渴,而當他下意識的去取水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水已經在城門口都送給那位老人家了。
看到距離自己不遠處有着一間茶鋪,桓因決定去喝一碗茶,然後先離開這修羅城再說。
沒一會兒,桓因在茶鋪之中落了座。然後,他對着老闆說到:“老闆,來一壺茶,解渴就好。”
老闆應聲,而不多時以後,一小壺茶便是被端到了桓因的面前。
“多少錢?”桓因一邊倒茶,一邊隨意的問到。他的心思此刻根本就沒在茶水之上,依舊是煩亂不堪。
“一百枚靈石。”老闆略微低沉的聲音迴應到。
與修士生活在一起的凡人,以靈石作爲貨幣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一小壺茶便要一百靈石,那不是搶劫嗎?
桓因愣了愣,卻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貴的不是茶,而是水。而這修羅城中的茶如此之貴,還要拜他無量門雍州分宗所賜。
從懷中掏出了一百靈石交到茶鋪老闆的手上,桓因已無話可說。他喝了兩口茶水,只覺口中舒適了不少。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個老人家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這位仙師,行行好吧,我家那老婆子要渴死了。能……能賞我一碗茶水嗎?”
桓因轉臉去看,便見到一個佝僂着身子的老頭正站在自己旁邊,他的嘴脣早已乾裂。老人望着桓因桌上的茶水,渾濁的老眼之中綻放光芒。
桓因的心中,再次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