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虛呵呵笑了兩聲,擺了擺手。
“你比常人多一些衝動和熱血,這倒是無妨。不過卻能持心至簡,心中無悔無怨,因此從無心魔纏身。”
鍾珍樂了,難道衝動與熱血竟然還是個優點,修仙人士們可不覺得這是件好事。
“杏花,我聽說修仙可不興瞎衝動,雖然殺人放火得果斷,不過卻不能感情用事,你可別騙我。”
李懷虛搖頭。
“修仙者的那一套要絕情要殺伐果斷,我可是半點都不認同。有句話叫做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天道無情,並不偏袒誰,給予衆生平等。花草人畜,在老天的眼裡,都是一般無二。”
“當你覺得你高高在上,比所有人都高貴值錢,站在老天的面前,也不過是一株脆弱的草罷了。”
朱子陵忽然插了一句嘴,面上帶着一絲落寞,“命運無常,一切只是偶然,人與草木有何不同。”
李懷虛白了朱子陵一眼,“你這小子感慨個什麼,哪裡來的這等消極想法,怎麼不乾脆去上吊。如果你覺得你與一株草一樣,你就真的是一株草了。老天對待萬事萬物沒多少區別,從不偏袒誰,可是你自己卻能努力不去做那株脆弱的草。”
朱子陵啞然了片刻,原本落寞的面孔露出一些自我解嘲的調侃。
他拱手稱謝,“李前輩說得是。”
罵完朱子陵,李懷虛走了下神,忽然抓了抓頭皮,“嗯,我說到哪裡了,被你們一頓打斷,都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
獨孤破城忙道:“你說到人和草一樣,不,說到人和草不一樣。”
到底是一樣還是不一樣呢?獨孤破城忽然被自己給繞暈了。
衆人聽了他這話,不知該嘆氣還是該笑。
李懷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忍住想給獨孤破城一腳的衝動。
明明是醞釀了半天,打算來一段很宗師的告別訓話,結果被衆人越岔越遠,都快忘記要說什麼了。
他咳嗽了兩聲,將手指放在脣邊做了個“噓”的動作,表示接下來誰也不許開口,讓他好好將要說的話說完。
“嗯,我之前說到天道無情......”
沉吟了片刻,他便講道:“天道是什麼?很多人都在問,很多人花費了一生精力去鑽研天道規則。在我看來,天道並無規則,即使是一塊石頭的崩裂,也能改變天道循環的法則。”
“我們所能見的萬事萬物,便是天道,每一縷氣息的變化,每一株草的生長,還有無數人的‘殺伐果斷’,都在改變這個天道。白鳳雀最終成爲陰母獸,這是一種人爲的改變,珍寶,你被陰母獸附體,這也是一種改變。”
“一切的存在,都是法則,卻不是固定的法則。”
“空間法寶是人所煉製,空間的天道規則是那些煉器師自己的理解,因此絕對不完整。不過,焉知有一天不會變得完整。”
“但是所謂的完整本身也是在不斷變化。”
“外界陰陽氣息調和,下界陽盛陰衰,乾坤鏡中陰盛陽衰,最終都會慢慢變化。或生或滅,將會有無數種可能,唯有時間能證明。”
大部分修仙者,貪一時之便利,奪天地之造化,焉能走得長遠。從前我身爲一個修行者,不懂得這個道理,如今卻是明白了。”
“太多的修仙者相信天道給予他們的特權,卻從不真正地尊重天道。”
“在我看來,他們最終會走向滅亡,毀滅一座山一條河一條靈脈很容易,新生卻不容易。大地死亡,修仙者又能走到哪裡。”
“然而他們的滅亡並不代表什麼,新的生命會從死亡中再次出現,不同的草,不同的獸,不同的規則。從有到無,從無到有,輪迴不休,此爲我所能得見的天道規則......”
“或許有一天,靈氣消失,再也沒有修仙者吧。修仙者成天揣摩感悟天道,其實天道老兒根本不在乎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修仙者,說實話,關他屁事。”
“雖然先前說朱小友消極,其實我內心卻是這麼認爲的......那時候,我大約早死了。”
李懷虛越說越遠,最後也不曉得他到底說了什麼。
“哎,算了,就這麼着吧!”
鍾珍與李懷虛相識多年,偶爾興致來了傳授一些修煉心得,卻從未聽他如此一字一句將心中對道的理解,如此清清楚楚地袒露人前。
雖然略有些顛三倒四,她卻明白了李懷虛的意思。
她定定看着眼前這個痞子流氓,忽然生出無限敬意。
一席話讓她豁然開朗,憤慨與愁緒慢慢變淡了許多。
苦茶大禪師的大自在清淨訣固然讓人心平氣和,真正能讓人心中平靜的卻是“道”。
道不是天道,而是人的要走的那條路。
修仙還是做人,都得有自己的路。
李懷虛的道,未必與她徹底相同,但是殊途同歸。
不爲外物所困,不爲生命枯榮而哀嘆,天地任她縱橫,這就是心的自由!
“杏花,我只有一個師父,如今應該算是多了個師父。你我相伴多年,一朝分別心中傷感得很。不過再見之時,定然不會讓你小瞧我了。”
李懷虛呵呵笑了,“小瞧的人又豈止你一人。”
言下之意,他瞧不上任何人。
鍾珍愕然,這人剛說了一大篇什麼“草木和人都是天道規則的一部分”的話,如今卻是將天下人都看扁了。
她搖頭嘆息,“看來你還是你,剛纔還以爲你轉了性子,搖身一變成了苦茶大禪師呢!”
朱子陵與獨孤破城也是一般無二,靜靜地思索了許久,最終竟然一先一後,以弟子之禮相見。
獨孤破城比朱子陵的嘴快,首先講道:“多謝老祖提點,我修煉天資比常人要好,卻也禁不起消耗。大道爲何,雖然暫且不懂得,將來自然會慢慢去思索。”
朱子陵長揖,“李前輩,小子受教了。我常爲自己的資質不佳,輾轉難眠,想盡一切辦法提高自己的資質。殊不知,努力的方向卻是錯了。”
李懷虛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這只是我個人一點見解。我走了,客棧的費用由你們支付。”
他晃晃蕩蕩往門口走,忽然回過頭來,一臉好奇地問道:“你們三個人打算怎麼辦?”
朱子陵道:“我想應該是先四處走走,萬里之路始於足下,從一重天開始。”
獨孤破城道:“然後找個山頭住下。”
鍾珍道:“努力修煉,順便尋找回到下界的路。”
李懷虛豎起一根手指,在大家眼前晃了晃,“誰問這個了,我是問,你們一名女子,兩名男子,打算怎麼分?”
之前的大宗師風範一掃而光。
衆人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