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珍記得,阿婆帶着幼小的自己,流連於大街小巷,對着來來往往的人指指點點,卻不點明其好壞,只道出其中隱藏的端倪。
“......那人是個騙子,珍兒你瞧仔細了。他腳上穿的是廉價的布鞋,身上的錦袍不合身,且還有剛從箱子中取出摺疊後的摺痕。但凡有錢人家的衣裳,都是以熨斗燙過,或者掛上一兩天去了摺痕纔會穿上。他口口聲聲說有大買賣,因此必定是個騙子。”
幼小的鐘珍仔細打量着那名中年騙子,恍然大悟,不但鞋子瞧着很差勁後腳跟都磨平了,並且襪子都是破的。
“阿婆你好厲害,我們去告訴受騙的人。”
“不要緊,另外那人不會上當的,此人的騙術極差。如果是真正厲害的騙子,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一身的行頭定然妥當之極,只能從他的話語中推敲出其矛盾所在。騙術到家的人,又怎麼會如此寒酸,怎麼也有幾套過得去的衣衫鞋襪。”
“阿婆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小鐘珍不解的皺眉。
阿婆的言語已經極盡淺白,然而到底是年幼,這些話對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講,過於深奧。
“不急,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懂了。”
“嗯,如果我長大了遇到這種人,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頓!”小鐘珍握着拳頭一臉兇樣的說道。
“你覺得打他一頓可以解決事情嗎?”
“好像不行啊,他下次還會騙人啊!”小鐘珍苦惱不已,不斷思索。
“所以你自己得想想,該如何解決這樣的事。”
小鐘珍默默尋思良久,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定要比騙子更加會騙人才行,將他給騙得傾家蕩產,從此不敢再行騙!
諸如此類的小小片段,齊齊涌上鍾珍的心頭。阿婆的本意定然不是要她做個騙子,只是引導她該如何思考。凡事需要謀定而後動,萬事不可只看表面,也不可衝動行事。
然而事與願違,膽大包天的幼兒因爲長期混跡市井之中,歪曲了其中真意。
鍾珍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明瞭,阿婆知曉她未必熬得了那麼多年,尤其是經常犯糊塗,因此趁着清醒的時候,急急忙忙將許多事塞入她的腦中。
可惜她年歲太小,不明所以,經常往偏處想。
不知道是因爲瑤孃的血脈不大妥當,或者是冰清仙子爲人甚爲偏激,抑或是她鍾珍本來就不是個正大光明的人,長大之後歪得不成樣子。基本就是個小心眼外加眥睚必報的人,並且騙人不眨眼,爲求自保還經常在背後陰人。
其實也沒長得太歪吧?總不能要求人人都如獨孤破城,慕青松,胡飛策等人那樣,她至少比李懷虛強不少,鍾珍暗自安慰自己。
阿婆當然不是尋常的老婦人,即使當年的十一二歲的鐘珍也曉得。
雲芝縣與很多小縣城差不多,地處北方偏僻之處,民風略顯彪悍,該有的都有,如賭場花樓,地痞流氓,騙子神棍,還有很多善良而膽小怕事的街坊們。
這樣的地方,如果親戚家族中一些壯年男子,並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然而對於一對相依爲命的幼兒和老邁的婦人來說,日子卻不容易,不斷有惡棍前來威逼敲詐。
年邁的阿婆體力真不大好,不過街坊的惡棍李二狗欺辱上門,兩人合起來將他給殺了,屍體丟到竈中燒了。
該殺人的時候會殺人,不然兩人守着一點小小的家業,活下去並非那麼容易。
然而她沒有料到,阿婆竟然是一縷外界的神識,並且修爲如此之高。
真讓人不習慣啊!鍾珍暗歎。
杏花常常說,神識與本人不是一個人,只是一段記憶。應該如開了天眼的慧言那樣吧,有丁建成的記憶,卻並非是原來的那人。
雖然有些遺憾,但是她心中仍舊激動異常,就算是沾點邊邊的親人,也是親人。
她無父,母親自私歹毒,唯有阿婆一人。
旁人似乎都能靜下心來聽着樂曲和歌聲,唯有鍾珍無法入定,時不時被激動的心情搞得無法平靜,睜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
她先前一心注意到阿婆,此刻卻看到換了男裝可是個子還沒長高的獨孤破城,假和尚朱子陵也在,不過沒穿那一身袈裟行頭。
兩人都坐在大殿的前方臺階上,閉着眼聆聽着難得的美妙之音。
破城兄和朱老爺,你們兩人竟然沒有離開聖城,真是笨蛋啊!雖然她心中暗罵,更多的是感動。
在一干人中,鍾珍忽然瞅見一名二十出頭的金丹初期女修,容貌極其驚人。她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一定要形容的話,只能說美得毫無人性。一張臉並非精緻如長空那般,卻帶着一股朦朦朧朧的純真氣質,純淨之極,仿若九天仙子落入凡塵。
她是林芷綺,鍾珍很快就猜到了,曾經給這位心美人美的林姑娘雕過一具雕像。當時眼睛還是盲的,此刻她卻覺得那具雕像有些拿不出手,實在是離本人的氣質差得有點遠啊!
有這位美貌的姑娘在此,彷彿別人都變得若有若無,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聖城的大小人物鍾珍並不熟悉,她四處溜了數眼,不過卻沒瞧見幾個修爲高的。
想必都被滅了吧!阿婆向來不是迂腐之人,該殺的肯定會殺。
然而......站在阿婆肩膀上的小白鳥爲何瞅着怪怪的,竟然是個化形期的妖修啊。
小白鳥一副陶醉之極的模樣,欲醉非醉,搖搖晃晃竟然不跌倒,真是好本事!
阿婆的修爲到底是什麼修爲啊?鍾珍不解,她不但看不清他的面孔,也瞧不出修爲,但是那位彈琴的女修是化神中期,小白鳥竟然是化形期的大妖修。
如此強大的陣容,別說一個佛老,兩個也拿下了。
鍾珍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本來預想着會有一場惡鬥,結果就這麼靜悄悄地給解決,徹底冰封瓦解。
歌聲持續了一天,聲音漸漸輕了下去,幾乎不聞,然而語音不絕,縈繞與耳際腦海。
無字之歌,任憑自己填充其中的內容。
這纔是歌中最高境界吧!
笑得幾乎看不見眼睛的鐘珍,仰着頭瞧着唱歌的男子,一雙翅膀在背後搖搖擺擺,好似嬰兒張開的雙手,充滿着依戀。
隨着歌聲的結束,男子輕輕擡腳,只用了一步,瞬間便站在鍾珍的身邊。即使不發一言,她也感覺到目光中的慈愛之意。
果然是阿婆,他記得我,鍾珍已經是傻乎乎地笑着,擡手抹去眼角不斷涌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