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惹禍精
這會兒的天色已經是灰濛濛的一片,黎明到來的前夕,整個皇宮顯得萬籟俱寂,卻也能夠看見四處逐漸亮起來的燈火了。
夏初一幾人身着一襲夜行衣,在沒大亮的天色裡看着並不明顯,且秦曜軒的手下熟知宮中地形,一行人倒是沒怎麼費力,便溜出了皇宮。
走的時候,還能夠依稀地聽到宮女進入三公主寢殿時候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叫聲,夏初一擡頭看秦曜軒,見他緊抿着薄脣,卻並沒有回頭。
世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殊不知男人亦是如此。
就連她也搞不懂,秦曜軒對三公主,到底是有感情,還是隻是純粹的愧疚。
宮外一夜無事,秦夢生有條不紊地做好了萬全準備,他們回到小院就有人立馬出來接應,就算回不來,他也能夠在第一時間封鎖一切消息,穩定整個秦家。
夏初一後來才感覺到這個看起來像個迂腐書生的男子是何等的有心機,那時候秦曜軒淺笑着對她道:“不是所有聰明人都喜歡把自己表現出來的。這世上的聰明人,往往最喜歡裝瘋賣傻。”
小小的院落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甚至能夠聽到外面街道上逐漸熱鬧起來的吆喝聲。
夏初一幾人都回房換下了夜行衣,幾乎沒怎麼休息,又齊聚到了正廳裡。
秦夢生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朝食,這些以前是元寶做的事情,如今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大家先坐下吃早餐吧。”他也坐了下來,旁邊有丫鬟過來替他們準備碗筷。
夏初一看着那些面無表情的女子,心裡也吃了一驚——要不要這麼厲害,丫鬟都是影子級別的,他們這小院子的防衛都要比皇宮的強上好多倍了!
金元寶見她在盯着那些丫鬟發呆,頓時抿脣笑了下:“這些是爲數不多的幾個女影子,我怕全是些男人伺候,你會不方便。”
“元寶,”夏初一頓時間飽含深情地叫了一聲,眼中波光閃閃,一雙秋水眸子黑如夜空,璀璨如寒星,讓人一看間就忍不住愣了神。
金元寶輕輕地應了一聲“嗯”,而後竟覺得坐在她旁邊有種不自在的感覺起來。
她要說什麼,她要說什麼……
心裡面緊張得要命,可是卻又在隱隱期待着。
夏初一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其實你完全可以把我當漢子來對待的。”
秦曜軒聽着這話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長歡在吃的面前根本不關心他們在說什麼,只有還沒怎麼和夏初一處過的秦夢生,剛剛纔吃了一口粥,這會兒險些就給噴出來了。
見過剛猛強悍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見到那麼直截了當的。
夏初一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有什麼好笑的,不知道我人送外號無敵金剛小霸王,彪悍勇猛夏初一啊。一看就是沒什麼見識的人,嘖嘖,枉你出去遊歷了那麼多年,一看就知道是去打醬油去了。”
秦夢生垂眸搖了搖頭,笑着道:“夏御史說的是。”
夏初一生平不怕硬碰硬,最怕這種以柔克剛的了,立馬被秦夢生弄得沒了脾氣,再想和他嗆也嗆不起來了。
真是,這男人在外面一定會少很多麻煩,因爲根本就和人衝突不起來啊!
她頓覺無趣地撇了撇嘴,小聲地嘟囔道:“你還是叫我初一吧,夏御史夏御史,聽着這稱呼就不順耳。”
秦夢生立馬改了口:“初一……小姐。”
夏初一一臉無語地擡眸望着他:“……”
金元寶擡頭環顧了一下四周,突地開口道:“風洛去哪兒了?”
“昨天晚上就沒見到他了,”秦夢生接過話去,旋即黯淡了一下眸光,“他好像在躲我……”
夏初一本來想做縮頭烏龜的,畢竟秦夢生和風洛這件事是她搞出來的烏龍,她完全不想被兩個人同時記恨啊。
可是都整整一夜了,風洛還沒回來,她的記憶自然而然地便跳到了葛家莊哪裡去,心裡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怕就怕風洛不是躲着你,而是遇見什麼事了。”夏初一悶悶地溢出一句話來,拿起桌上的一個包子,一口塞進了嘴巴里。
旁邊金元寶怕她噎着,連忙地給她倒了杯水,旋即有些寵溺有些嗔怪地瞪她:“哪有你這樣老是把事情往壞處想的?快點吃,吃飽些,這樣才能夠好好地想辦法。”
夏初一聽着這話,更加地悶了。
對啊,還得想辦法救軒轅雁秋啊!
她手裡有兵權,其實對他們來說並不利,可是雪妃控制了皇帝老兒,那麼其餘的皇聖軍就相當於有一半掌握在了陸浩然的手裡。
秦曜軒現在手裡沒軍隊,軒轅雁秋能夠牽制一下他們總是好的。
說到軍隊,也不知道林晟欽心裡面到底做好了決策沒有。西北軍的軍心所向,在這場奪位戰中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過林晟欽也不在郾城,這不該是她擔心的問題,頓時思緒又回到了怎麼引那老妖婆出來上面了。
“那老妖婆的速度可比我和風洛的都快,就算是引出來,怎麼捉住她都還是個問題。而且滄、流兩州的鬧鬼事件,很有可能就是她在搞鬼,絕對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夏初一說完這句話以後,大家都頓時沉默了。
其實只要有證據表明滄、流兩州的鬧鬼事件是陸浩然指使人做的,那麼天下大勢,民心所向,陸浩然必定會在這兩條先決條件下一敗塗地。
然而沒證據……
在兩城之中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卻一點證據都沒給人留下。
風洛飄忽身形,猶如鬼魅,她卻比他還要快上幾分。
這樣的對手,的確如夏初一所說——不容小覷。
怎麼引她出來,怎麼捉住她,這兩個問題,註定要困擾幾人好久了。
……
街道上人來人往,因爲皇帝要過大壽的原因,整個郾城都張燈結綵的,看起來好不熱鬧。
風洛倚靠在酒肆的二樓廂房的窗戶邊上,手中抱着一罈子酒,目光淡淡地飄落在了街道之中。
耳邊飄過各種嘈雜的聲音,有打鐵的,有吵架的,有吆喝的,有在路上遇見熟人了寒暄的……
那麼熱鬧的地方,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好像從身體裡面冒出的寒氣,,已然將他與周圍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他將酒罈子舉過頭頂,仰頭直接地倒了一大口烈酒在嘴裡,火辣辣地辣得他喉嚨疼。
酒罈子又空了一個,他卻好像一點也沒醉的意思。伸手將酒罈子隨手丟在地上,他坐在窗臺上,目光望着遠處愣愣地出神。
“救命!救命!你們眼瞎啊,沒看見他們拿着刀啊,快救我啊……”
街道上鬧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動靜,許許多多的人都停下步子來,側過頭去看在街道正中玩命奔跑的女子。
他們沒眼瞎,正是因爲沒眼瞎,所以纔不上去幫忙。刀劍無眼,萬一他們救人不成,傷着了自個兒怎麼辦?
風洛聽見那幾聲求救的叫喊,眉峰微微地蹙起。
這般沒有禮貌,好像去救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她要是能夠在這街道上找到人救她,那才奇了怪了。
擡眼朝着聲源的方向望了過去,就見一個穿着赭色百褶裙,渾身掛滿了鈴鐺的小姑娘正在不停地朝前跑着。
邊跑還邊將周圍小攤販的青菜蘿蔔傘具胭脂等朝着後面扔了一地,搞得不僅一大堆手拿大刀的打手在追她了,連那些被莫名連累的小商販們也抄起了傢伙,一併加入了追趕的隊伍之中。
也虧得那小姑娘聰明,被那麼多人圍追堵截,愣是沒被人抓住一點衣角片子,還遊刃有餘地衝着那些打手們做鬼臉。
“來抓我啊,你們要是敢過來,我就讓你們吃蠱蟲,讓你們生不如死!”
那些打手們被這小姑娘戲耍半天了,哪裡還受得了這個氣,立馬衝着衆人一揮手:“大家聽好了,這小丫頭打碎了我家公子最喜歡的羊脂白玉壺,我家公子發了話,能夠捉到她的,賞黃金一百兩!”
本來好些看熱鬧的,一聽居然有錢可賺,而且還是筆鉅款,頓時紛紛磨搓手腳,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那赭衣的小姑娘看見滿大街的人都圍過來抓她,頓時慌張了一下,舉着手中盒子的手也莫名地有些發抖起來。
可是臉上卻是一副硬氣的表情,語帶警告地道:“我手中的東西真的會要人命的,你們聽不聽勸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想讓他們停手,朝着他們扔金子就是了。”
周圍各種辱罵興奮的聲音充斥耳膜,然而她卻仍舊能夠清楚地捕捉到那一片嘈雜之中,那一聲不含任何感情的冷冽。
清清淡淡的,就好像是雪山上融化的冰雪,匯聚成一股流淌的山澗,就那麼清洌洌地撞了過來。
她驀地擡頭,撞進酒肆二樓之上,那男人冷然淡漠的眼眸裡。
愣了一秒,下一刻她感覺到一隻骯髒的手似乎已經快要碰到她的身體了,頓時從腰間拔出一把彎刀來,朝着那方位就是狠狠地一揮。
那人縮得快,但是手上還是被劃拉開一條口子,一行血頓時拋灑了出來,弄得最近的幾個人都驚愕了下。
沒想到這小丫頭的剛烈程度,最裡面的人立馬放棄衝上去做第一個的打算,準備將機會讓給別人,他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然而身後涌過來的人根本不給任何人退後的機會,簇擁着就朝中心處擠了過來。
她不過一個人一把刀,如何能夠敵得住這麼多人,再蠻橫的人兒這會兒也有些委屈了,癟了癟嘴,完全地放棄了反抗。她就那麼站在衆人的中間,擡起頭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樓上的風洛,眸子中淚光盈盈。
風洛這會兒直接想罵人的心都有了——這個惹禍精!
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遇見她,她屁股後面都跟着一大堆的麻煩。偏偏無論怎麼吃虧,那刁蠻的性子卻從不肯收斂一分。
可是她還真賭對了,他不會不去救她。
一個縱身躍出,他飛速地在半空中掠過,伸手抓住被圍困中間的小姑娘,一個晃眼,就已經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衆人只感覺臉上好像拂過一陣涼涼的風,天空之中好像飛過了一隻大鳥,回過神來朝着中間望去的時候,哪裡還有那個小姑娘的身影?
那些打手們將羣衆驅散,那小頭目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頓時惱怒了:“人呢?”
一個打手茫然地搖了搖頭:“她好像,憑空消失了……”
“消失個頭,給老子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
……
那邊街道還熱鬧得很,這邊的屋頂之上,鈴鐺啃着風洛給她買的燒雞,邊吃邊道:“我纔沒有打爛那個醜八怪的什麼破瓶子。他說他要請我吃飯,我說看着他的長相我吃不下去。他就自己把瓶子給摔了,還怪我……”
將雞骨頭給吐了出來,她臉上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我就應該喂他吃兩條蟲子,讓他生不如死的!”
風洛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句話也沒說。
鈴鐺撕下一隻雞腿塞進嘴裡,側過頭對上他的目光,驀地被噎了一下。
好不容易將那雞肉嚥了下去,她有些不滿地嘟囔道:“你幹嘛一直盯着我看……”
“你怎麼來郾城了?”風洛眼波微動了一下,旋即恢復了那一副毫無波瀾的模樣。
他們在滄州她也在滄州,他們在郾城她也在郾城,這是不是巧合過頭了?
鈴鐺的氣焰瞬間消了下去,遲疑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地道:“我就到處隨便逛逛,就逛到郾城來了啊。這裡又不是你家,我難道還不能來啊?”
風洛那顏色本來就淺淡的薄脣抿緊了一些,顯得脣色都和臉色一樣了。
半晌,他又開了口:“你是怎麼從城主府中的地牢裡面逃出來的?”
“這個……”鈴鐺頓時愣了下,剛剛覺得十分美味的烤雞,如今在她嘴裡有一種味同嚼蠟的感覺了。
“你們能夠私自關押我,就不許我自個兒逃出去啊?不過我說實話啊,你們派來看守的人本事也太差了,連我這麼一個小女子都沒守住……”
鈴鐺終究是沒繼續說下去,手就一下子被風洛給抓了個正着。
她頓時瞪大了眼,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調子:“你你……你要幹嘛?我可要叫非禮了啊!”
風洛眼波一寒:“你嘴裡就不能夠說一句實話。”
當時他雖然暈了,可是也能夠感覺到那股逼人的殺氣,像是要將他挫骨揚灰一般。
面前這個乳臭未乾的臭丫頭,再修煉二十年也絕對達不到那種境界。
鈴鐺將頭往旁邊一撇:“我說的就是實話。”
“那我帶你回去,有人會讓你開口的。”風洛完全地不管鈴鐺的大叫大嚷拳打腳踢,直接將她扛在肩上,一路從房頂上朝着小院子的方向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