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慕容熙眸色冰冷,朝四周看去。
只見蘇逸塵大踏步朝他走來,道:“陛下,方纔是微臣所爲。陛下,借一步說話,微臣有話要說。”
慕容熙點了點頭,二人到了帷帳後面。
蘇逸塵看左右無人,這才說道:“陛下,殺掉飛瓊這件事,不宜在勤政殿做。衆位大人都在,難保哪個口風不緊,傳了出去。只怕是對陛下不利,對太子殿下更是不利。”
慕天雲是慕容熙的軟肋,蘇逸塵的這番話,算是徹底說在了他的心坎兒裡。那些該死的人左右都是要死的,倒不急於這一時。
被蘇逸塵點醒後,慕容熙回到正殿中,衝着那些嚴陣以待的禁衛軍擺了擺手,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至於這個女娃,既然雲愛卿執意以爲她是你的外孫女,就帶回去吧。”
雲青城攬着飛瓊,狐疑地站在一旁。他早已下定決心,若是今日慕容熙執意要飛瓊的命,他就算是豁出一條老命,也在所不惜。沒料到陛下竟突然轉了性子,要放過飛瓊。此事,當真如此簡單?
隨即,慕容熙朗聲言道:“眼下午時將至,各位愛卿各自回家用飯吧,朕便不留你們了。”
見慕容熙如此說,衆官起身行禮,之後便欲轉身離開。正在這時,人羣中有人開口道:“不對啊,今日是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比試之期,眼下勝負已分。可陛下尚未言明,公主殿下於何日行加封皇太女之禮啊?”
此話一出,原本走出門的衆官又齊齊轉過身,回到了勤政殿,等着慕容熙發話。
慕容熙好不氣惱,先前他鬧出那一番動靜,表面上是爲了懲處雲珞瑾和飛瓊,實則是把動靜鬧大,轉移衆官的注意力。的確,他成功了,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竟有哪個多事的出言提醒,讓他好生氣惱。
眼下衆官都看着他,他再不說些什麼,只怕這些人會一直看下去。
慕容熙開口道:“既是公主勝出,朕自當兌現諾言。”
人羣后面不知誰又喊了一聲:“陛下,什麼時候讓公主殿下行加封之禮呢?”
慕容熙原本是想糊弄過去,再作打算。聽到這一聲問,慕容熙站直身子,腳尖微踮,想瞧瞧是誰,竟如此大膽。可看來看去,看到的都是一個個官員的嚴肅臉,看不出誰臉上有什麼異色。
無法,慕容熙只得硬着頭皮說道:“朕自會着人去欽天監挑個好日子,爲公主加封。”
正在這時,從衆臣的隊伍中走出一位官員,跪倒在地,道:“陛下喚微臣何事?”
正是欽天監監正袁洪。
慕容熙一陣頭大,心說:我什麼時候叫你了?
袁洪並未起身,道:“陛下,微臣最近耳朵不大靈光,方纔只聽到陛下說道‘欽天監’三字,其餘的並未聽清。微臣惶恐,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聞言,慕容熙氣得不打一處來。今日之事,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一件順他的心。這個袁洪,既是耳朵不靈光,怎麼就偏偏聽到了“欽天監”三個字?害得他眼下騎虎難下,只得定下加封沅天洛爲皇太女的日子。
慕容熙語氣裡帶了幾分不滿,道:“今日比試公主勝出,要行加封之禮。袁愛卿就此選個黃道吉日吧。”
一句話說完,袁洪竟動也未動,看着慕容熙,一臉疑惑,道:“陛下,微臣怎麼只看見陛下的嘴動,聽不到陛下說些什麼呢。”
今日,慕容熙被磨的是一點兒耐心也沒有了,對着身側的李公公擺了擺手,示意他來說。
李公公扯開了喉嚨,說了七八遍,說得嗓子都冒煙兒了。
好在,這袁洪總算是聽到了個大概,道:“陛下,三日後即是佳期。”
如此一來,衆官心裡的疑問有了答案,也就轉身離去。
衆官散去後,雲青城走到了慕容熙面前,言辭懇切,道:“陛下,微臣小女的屍身,可否容微臣帶走?”
一副屍身而已,有什麼價值?慕容熙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雲青城俯身便拜,慕容熙卻是早已轉身,走向了慕天雲。
他沒有看到的是,身後的飛瓊伸手攔住了將要跪下去的外公,再擡頭時看向他的眼神中,竟帶了幾許冷漠。
身側的沅天洛看着這一番的鬧劇,也懶得再看這二人的父子情深,轉身離開。
眼下,慕容熙顧不得這些,他可要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的寶貝兒子。慕容熙走近慕天雲,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說道:“雲兒,你不必憂心,朕自會安排。”她沅天洛,即便是有這份幸運勝出,只怕是沒這個命做這皇太女。
慕天雲側頭看了看慕容熙按在他肩上的手,復又轉過頭來,看向慕容熙,道:“父皇,一定要這樣嗎?”
慕容熙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個兒子哪兒都好,就是總有那麼點兒婦人之仁。如此,怎能成大事?慕容熙看了看他,道:“把不該有的心思收起來,一切自有朕來安排。你就安心等着做你的皇帝吧。”
說完,慕容熙轉身欲走。
“父皇,若我不是你進宮前生下的孩子,你也會殺了兒臣嗎?”
身後,傳來慕天雲略帶悲愴的聲音。
慕容熙的身子頓了頓,之後,未帶一絲遲疑地離開。
待回到了寢宮,那如潮水一般的思緒才噴涌而出。慕容熙神色冰冷,自從他慕家全族被殺,他被沅皇帶進皇宮之後,他就再也不是原先的慕容熙。若不是還有慕天雲,他只怕是早已自尋短見。慕天雲是他養在外面的姬妾所生,甚是隱秘。若非如此,慕家全族被殺時,只怕是慕天雲也難逃被殺的厄運。
一直以來,慕天雲就是支撐着他活下去的力量。十三年前,他苦心孤詣,對沅皇曲意逢迎,只爲有一日奪走她所有珍愛的東西。此後數年,每每想起自己當初對着沅芷兮巧言歡笑的日子,他就痛苦得無法自抑。那些日子,他將身爲慕家男兒的尊嚴拋在腦後,只爲討沅芷兮歡心。終於,在沅芷兮懷着沅天洛,分娩之際,他一擊即中。原本想奪過帝位後斬草除根,將沅天洛趕盡殺絕。
孰料,沅天洛臨死前揚言:“慕容熙,你必須護這孩子一生安好。若不然,我沅族暗影,必叫你生不如死。”
那時,他才知道,沅芷兮手中握着一支強大而隱秘的力量——沅族暗影。起初,他以爲沅芷兮只是虛張聲勢,偷偷在沅天洛的飯食中動了手腳。誰知,第二日,他的貼身衣物就被掛在了金鑾殿的殿門上,上面還插着一隻箭。這讓他噤若寒蟬,那衣物,是他方纔上朝前脫下的。居然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現在了金鑾殿的殿門上。可見,做這事的人,下手有多快。
原本,慕容熙覺得此事只是意外,此後試探了數次,都頻頻失手。那時,慕容熙方纔相信沅族暗影的存在。
可,仍有一個疑問一直盤踞在慕容熙心頭。既然沅族暗影如此強大,爲何那日他逼宮之時,沅芷兮宮中的守備那麼弱,一個沅族暗影都未出現。這也是他起初懷疑沅族暗影是否存在的原因。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讓他不得不相信,沅族暗影,確實存在。
既是如此,他逼宮那日,沅族暗影爲何並未出現?此事只怕是大有蹊蹺。
可眼下,即便沅族暗影如何強大,他也是顧不得的了。
他召喚出藏在暗處的暗衛,吩咐了一些什麼。
此時,月華宮內,沅天洛剛剛回宮,就看到了藏在屏風後面的洛如初。
沅天洛見他在,心裡的緊張稍稍放鬆了些,忙說道:“你快讓百里奚和出宮一趟,去看看雲珞瑾還有沒有醫治好的可能。還有,一定要派些人在雲府。慕容熙執念已深,只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飛瓊。飛瓊一定不可以有事……”
沅天洛一邊說,一邊拼命想自己還有哪裡沒有考慮到。她抓着自己的頭髮,神情痛苦。今日,她安排飛瓊和雲珞瑾出現,只是想讓慕容熙顏面掃地,讓衆官看清慕容熙的真面目。卻不想,竟傷了雲珞瑾的性命。她不想這樣的。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有淚珠從臉上滑落。
頃刻間,她落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伸出手臂死命地抱着洛如初,一個勁兒地說:“我不想這樣的,不想……”
洛如初輕撫着她的背,輕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自責。你放心,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讓百里奚和去了雲府,還派去了幾個得力的暗衛保護飛瓊。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洛如初的話,落在她的耳中,總是讓她覺得特別安心。她靠在洛如初的懷裡,眼睛微閉。她實在是太累了。早上中了毒,若非洛如初的人及時發現,今日比試之事,就要落了下風。幸好,有洛如初。加之金鑾殿上的一番鬥智鬥勇,實在是讓她精疲力盡。
洛如初擁着懷中的人兒,萬分小心,生怕自己粗硬的手臂弄疼了她。隨即,爲了讓她靠得更舒服一點,微曲着身子站了許久。直到確認沅天洛睡熟了,方纔輕輕地抱起她,將她放在了牀榻之上,蓋上了被子。
他站在牀邊看着她,心裡隱秘的角落裡,泛起一股又一股的疼。若不是他,她不會經受這些。這一切,原都是他的錯。可大錯已經鑄成,此後餘生,他只能拼盡全力,護她安好,只求她能原諒他曾犯下的過錯,一生無虞,安樂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