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沅天洛的面容依舊平和如初,看不出絲毫的變化。而那臉上的神情,不是恐懼,不是平靜,而是……悲憫。
悲憫?沐璇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沅天洛有何資格悲憫?沐璇瞪着那馮四,道:“馮四,你這些侍從都沒吃飯是不是?推這麼慢,是要本宮在這裡等上一天不成?”
馮四俯身跪倒:“奴才不敢。只是圓輪推得越快,血肉飛濺得也就越快、越遠。奴才怕……”
沐璇打斷馮四的話,道:“怕什麼?本宮要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難不成,你想忤逆本宮?”
馮四慌忙道:“奴才不敢。”說着,朝推動輪子的侍從使了使眼色,暗示他們加快速度。
侍從會意,卯足了力氣推動輪子。隨着輪子轉動速度的加快,四濺的血肉飛出一丈來高。那侍衛看着漫天都是猩紅的血肉,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受不了這一番刺激的他,慘叫聲也愈發慘烈。
“夠了!”沅天洛站起身,雙手因激動而顫抖不止。如此草菅人命,將活生生的生命當作工具,這就是一國貴妃所爲嗎?
終於等到沅天洛情緒失控,沐璇心中暗喜。費了這一番周折,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沅天洛那顫抖的雙手,在沐璇看來就是害怕和恐懼的表現。
沐璇大笑出口,道:“公主殿下這可是害怕了?”
沅天洛怒目而視,並不答話。
沐璇止住笑,面色中帶了幾分狠厲,道:“沅天洛,本宮記得,當日你便是以對上不敬爲由,把本宮交給了那徐老婆子發落。不知你有沒有想到,今時今日,你驚叫出口,擾亂了本宮觀看犯人受刑的雅興,這就不算是對上不敬了嗎?”
沅天洛冷笑一聲,道:“本公主只知道,身居上位者,當有體恤萬民之心。很可惜,你沒有。”言外之意是,沐璇看着那侍衛受了如此殘忍的刑罰都無動於衷,自然算不得是上位之人。那她沅天洛,自然不必對這樣的一個人敬重。
沐璇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道:“哼,沅天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體恤萬民那是陛下需要操心的事情,難不成你要越俎代庖,取代陛下?”
沐璇站起身,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笑,走到沅天洛身邊,道:“哦,本宮忘了,你沅天洛也做過幾天的皇帝。只不過,你那幾天的皇帝之位,只不過是陛下需要這樣一個傀儡而已。如今,你不過是後宮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公主,而且,連慕姓都已經被陛下收回。現在的你,只是陛下口中的前朝餘孽,沅芷兮之女,沅天洛。眼下,更是連掌管後宮的權利都不再擁有,這樣的你,怎麼配擁有體恤萬民的資格?”
沅天洛回過神,定定地看着沐璇,道:“體恤之念,在於內心,而非權勢。這個道理,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懂的。”
沐璇不再答話,朝着馮四吼道:“馮四,本宮要你再快一點!”
馮四胡亂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血,忙跑到那幾個推動輪子的侍從身邊,要他們再快一點。眼下,那幾個侍從的臉上,身上,都沾滿了侍衛的血、肉,還有一些骨頭碴子,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其中的一個侍從聽到馮四說加快,不禁哭喪着臉說:“馮大人,不能再快了啊,再快,這所院子裡的人身上都要不乾淨了。”
馮四怒道:“這時貴妃娘娘的吩咐,若是忤逆了她,今日死的,可就不止是這個侍衛了。”
那幾個侍從無奈,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推動輪子。侍從們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觸手皆是血糊糊軟塌塌的一片。
沐璇看到此景,只想趕快處死這個侍衛。然後,下一個,就是沅天洛了。沐璇再去看沅天洛,卻仍未在她臉上看到驚懼。
看着看着,沐璇只覺得不過癮,對着如碧說道:“去跟那馮四說,要他把犯人推近一些,離得遠,公主殿下怕是看不清楚。”
如碧看着不遠處的那一片血紅,囁嚅道:“奴婢……奴婢不敢!”
沐璇轉過臉,惡狠狠地說:“不敢?那本宮就把你掛到輪子上去!”
如碧無奈,只好壯着膽子上去,把沐璇的話告訴了馮四。
因爲輪刑的殘酷,行刑時馮四特意錯開了一段距離,這樣,即便是血肉飛濺,也不會濺到娘娘和公主身上。突然來了個娘娘的婢女說讓再近一點兒,馮四雖有些顧慮,但當他看到沐璇暴怒的臉,當即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吩咐侍從把輪子滾向了沐璇和沅天洛的方向。
沐璇見馮四已經照做,轉過臉看向沅天洛,道:“沅天洛,你可得看仔細一點兒,等這個侍衛死了,就該輪到你了。”
沅天洛聽了,回瞪過來,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命能處罰本公主。”
“娘娘!”身後傳來如碧的驚叫。
沐璇正想着怎麼回沅天洛這句話,突然就聽到如碧吼了這麼一嗓子,不禁怒上心頭,道:“幹什麼?”
如碧驚恐地捂着眼睛,道:“娘娘,您頭上……”
“什麼?”沐璇吼道,如碧被她一嚇,卻是再不敢出口了。沐璇伸出手,朝自己的頭上摸去,摸到了一個軟乎乎,卻又帶着一些硬的東西,似乎還一條一條的。沐璇還以爲哪個宮女不小心,把抹布扔到了她的頭上,順手就把那東西扯了下來。拿下來一看,沐璇驚叫着撒了手。
這是個什麼鬼東西?血糊糊的!看着沐璇要吃人的表情,如碧慌忙跪倒在地,道:“娘娘,這隻怕是那侍衛的手掌,被壓爛了……”
如碧這麼一說,沐璇再去看那東西,的確是人的手掌。沐璇觸電般地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裡早已沾上了那侍衛的血。沐璇慌忙拽下腰間的帕子使勁兒去擦,卻怎麼也擦不掉。這時,沐璇覺得從頭頂上流下一股涼涼的東西,拿帕子去擦,竟是鮮血,還帶着一點碎肉。看到這些,沐璇假裝的鎮定終於垮了下來。她衝着如碧叫道:“叫他們快停下來!快停下來!”
可那些人哪裡還能停下來,血肉糊在他們的眼睛上,耳朵裡,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只知道木然地依着原先的命令,向前,向前。一時間,飛濺的血肉像約好了似的,落在了沐璇的臉上,身上。沐璇拽着如碧慌忙逃開,只怕再待下去,就會變成一個血人。直到逃出月華宮的大門,沐璇纔算是安下心來,看着身旁狼狽的如碧,道:“如碧,你這副鬼樣子,可別進我的晴和院。”
如碧哭喪着臉,道:“娘娘,您看……”
沐璇往自己的身上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還不如如碧乾淨。沐璇不敢再耽擱,慌忙跑回了自己的晴和院。一路上,不少宮人看到兩個一身血紅卻跑得飛快的人影兒,不禁四下逃散。
消息傳到禁衛軍那裡,在附近巡邏的禁衛軍慌忙趕了過來,攔住了二人,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竟敢以這副尊容出現在這裡,若是衝撞了宮中的貴人,是你們兩個能擔待得起的嗎?”
沐璇不想透漏自己的身份,悶着頭就想闖過去。
可宮中的禁衛軍哪裡是吃素的,當即持劍橫在沐璇胸前,怒道:“放肆!”
看着那明亮的刀鋒,沐璇登時止住了腳步。
這一聲怒吼,把在附近走動的宮人吸引了過來。
很快,一羣人圍着沐璇和如碧指指點點,議論聲不絕於耳。
人越來越多,這一隊禁衛軍也緊張起來,若是引來了貴人相問,他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爲首的那人慌忙道:“你是何人?速速報上名來,若不然,格殺勿論!”
沐璇本不想透漏自己的身份,可若是不亮出身份,只怕這些禁衛軍就要把她們帶走了。那樣,事情只會變得難堪,更加不可收拾。
沐璇別過臉,道:“本宮正是沐貴妃,爾等還不讓開。”
此話一出,旁邊圍着的宮人止不住哈哈大笑:“這個女人居然說她是沐貴妃,哈哈……”
沐璇把自己的腰牌拿了出來,嚇得那些正笑着的禁衛軍慌忙止住了笑。
沐璇見他們不再阻攔,慌忙跑開。跑到晴和院門前時,竟被守在門口的侍衛攔了下來。沐璇一路上看到那麼多人指指點點,本就怒不可遏,如今回到自己的地方,竟還被阻攔。
沐璇氣得揚手打了過去,道:“你這狗奴才,竟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認得。”
身後的如碧忙說:“你們快讓開,莫要衝撞了貴妃娘娘。”
侍衛半信半疑地錯開身子,放她們二人進去。
回到寢殿,沐璇站在銅鏡前一看,差點兒沒嚇暈過去。鏡中的人,哪裡還是風華絕代的貴妃,說成是一個受了刑逃獄的犯人還差不多。
沐璇忙進了淨房,直到洗了數十遍才罷休。從淨房裡出來時,日已西斜。因爲這檔子事兒,連午膳都沒有用,又洗了那麼久,沐璇只覺得體力不支,差點兒暈倒。
身後早已收拾乾淨的如碧慌忙扶住了她,道:“晚膳已經備好,請娘娘用膳。”
走到桌前,沐璇看到桌上紅色的點心,在月華宮發生的一切又涌上心頭,忍不住吐了出來。羞憤不已的沐璇吼道:“把這些都拿走!”
好容易平息下來之後,沐璇開口道:“如碧,眼下月華宮裡是個什麼情形?”
如碧身子顫了一下,道:“奴婢不敢去看。”
沐璇瞪了她一眼,揚手把手中的杯盞朝着如碧砸了過去,吼道:“還不快去!”
如碧無奈,只好起身離去。
沐璇心生得意,她自己今日雖狼狽,那沅天洛又能好到哪兒去?如此一想,她倒是很期待如碧的回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