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高崗上,兩支衣甲齊整軍隊正在搏命廝殺,一方着白衣,一方着青衣。
冷兵器時代的廝殺沒有什麼花樣,無非就是搏命,但拋灑的鮮血卻更具有視覺衝擊,數萬人的大戰遠遠看來真有一種天地反覆之感。
震耳的喊殺聲,十里皆聞,響徹蒼穹。
兩方之中,青衣一方的軍士頗有神異,甚或能縱火引雷。
可惜神通不敵天數,白衣一方軍士比青衣一方更有戰意,人人悍不畏死,且占人數優勢,他們高喊着:“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然後就向着青衣軍士一方瘋狂衝擊而去。
漸漸的青衣一方開始不敵,潰敗。
遠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陳安面頰抽搐,有心出手相助,可忽然之間他似感受到了什麼,有些忌憚的擡頭看了看萬里晴空,最終幽幽一嘆,什麼都沒做,就轉身離去。
他腳程極快,攀上一座荒山,轉入一方山洞之中。
這洞府開闢的即爲粗糙,沒有辦法,沒了天仙神異,哪怕他還有着幾分天象武者的本領,想要鑿山開洞,也不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洞中三進三出,書房、臥房一應俱全,陳安除了賣把子力氣外,還找了硫磺硝石配比利用,纔開出這麼廣闊的一片空間。
此時,陳安心中鬱郁,幽幽地在書房之中坐了下來。
回想過往,自他第一次在黃河之畔遇到有熊部落已經過去了兩千七百年。
這兩千七百年來,他自然時時刻刻研究着該怎樣在這裡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最初他試了不少方法,可惜效果都不怎麼好,就在他打算繼續嘗試下去的時候,一件事情打斷了他的實驗。
倒不是鄒衍追了來,而是有熊氏中誕生了一位天才。
那天才名叫公孫青陽,天縱之資,陳安起初看其有趣,還教了他些東西,可後來漸漸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傢伙頗有幾分天命所歸的意思,不止很快成爲了自己部落的首領,還征戰四方,漸漸統一了整個黃河流域的部族,並將衆部族融合唯一,成爲了這中土大地的王者,自號皇帝,改有熊氏爲華夏族。
此後的事情發展,也讓陳安瞠目結舌,有些不敢置信。
不說那黃帝酷似中央界人皇的翻版,就是之後的事情,也大多貼近中央界的一些神話傳說。
聯想到曾經在破碎洪荒中多個世界中輾轉,那些世界的神話傳說中都有類似的傳聞,當時不慎在意,現在想來,似乎這裡纔是真正的源頭。
陳安不知道好好的常陽山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但小心起見,他還是收斂一切試驗,小心蟄伏了近千年之久。
這近千年的時間,他自然也沒閒着,躲在一旁小心觀察,大概弄清楚了這是一種洪荒遺留的趨勢,也是中央界的映射影響,並非是什麼徵兆,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觀察的同時,他雖沒再進行其他的實驗,卻也在思考留下印記之事。
因此當這件事暫被放下,留下印記之事,又被他提上了日程。
移山填海,開山鋪路,乃至沉降大陸改變地貌……這些事情陳安之前都試驗過,但收效並不大。
那或能在這方世界留下痕跡,與印記卻是兩碼事。
於是他又想了個點子,開闢王朝,令人萬世傳頌。
可轉念一想,在這超凡不顯的世界之中,開闢的王朝,與蒼茫天地相比,是何其的渺小,別說印記了,恐怕連痕跡都未必能留下。
但凡事總得試試,反正他現在也是豁出去了,不找到破局的手法,他就是再躲上一百億年,也無濟於事,早晚會被鄒衍給找出來給煉化融合了。
於是他乾脆冒險走了出來,化名爲大禹,以治水之法收人心,聚攏一批能人,效仿東荒舊事,開闢了夏朝。
又做了一次開國之君,陳安卻沒有半點成就感,實在是人心太難把握。
即便是他有着一眼萬年的能力,也控制不住整個王朝的走向。
同時他也認識到,自己和鄒衍那等真正古老者的差別,那種佈局萬古的手段實在非是目前的他所能企及的。
陳安本有心乾脆就待在這個位子上坐足個萬年王朝,可就在這時,忽然感受到了一道危險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鄒衍發現了。
於是果斷的放棄了帝位,小心的隱匿了起來。
鄒衍的發現,讓他既心悸,又安心。
心悸自不用說,他本就自認不是鄒衍的對手,現在躲之不急,被發現自然心悸。
至於安心的原因倒是有些難言,自他在這方世界正式現身差不多有着兩千三四百年的時間,相比於這個世界億萬年的時光長河簡直就是滄海一粟。
不過陳安自詡萬年左右的時間階段,但凡有命運波動的漣漪他都能察覺。
不到萬年和兩千三四百年之間雖然差了好幾倍,但並沒有數量級差距,也就是說,陳安大概衡量到了鄒衍的感知強度。
別小看這一點,這對他來說起碼有着兩個好處,一者是讓他對今後躲避對方尋找的方式方法又有了無數心得;二者則是信心的提升。
自他意識到被人安排命運之後,他一直都是那般的無力、絕望,除了任人擺佈和認命之外,他似乎再也沒有什麼能做的事情了。
哪怕之後,他知道有着天機,有着大將軍王在身後支持,哪怕他了解到這其實是一場三方乃至四方的博弈,對天玄術士鄒衍的畏懼依舊深邃的銘刻在骨子裡。
對方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浩渺難測,根本不是他可以輕易窺視的存在。
即便是這一路逃亡,他的心裡抱着的也是盡人事聽天命。
所謂反敗爲勝的想法,僅僅只是一種自我安慰,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夠成功。
或許是一直保留着情感情緒的原因,這種沮喪的想法,其實一直都沒有消失過,哪怕在王詡和大將軍王的幫助下他也成爲了清淨天道主,也成爲了古老者。
直到他頂着禹皇的身份坐在丹陛上,被鄒衍發現。
兩千三百年!
一萬年!
四倍的差距!
看似巨大,可陳安終究看見了鄒衍的極限。
大家都是古老者,雖有強弱之別,但終究還是處在同一個層次,同一個水平線上的。
這個認知,對陳安信心的激勵是巨大的。
至於夏王朝實驗的失敗,實屬不可抗力,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陳安坐在這裡安靜了一會,也沒有了最初的可惜。
其實就算是沒有鄒衍這一關,他幾乎也不太可能維持整個夏王朝的萬世萬代。
無他,力量太弱耳。
在中央界,大乾爲萬界仙朝,享有上千年國運,並且看起來還有十分漫長的國祚。
究其原因,實在是因爲有着天仙坐鎮。
甚至以大乾的強大,在傳國三百年時,因爲天仙的斷代,都差點國祚不繼。若不是遇到鎮國公的崛起,以一人偉力震懾河山,大乾早就亡了。
可見神通強悍到一定程度,還是能敵天數的。
不過這個強悍的標準,起碼得是天仙,也就是輪迴七級的層次。
以陳安當下輪迴四級都勉強的情況顯然不可能力挽狂瀾。
在躲避鄒衍視線的時候,夏王朝的根子已經糜爛了,沒有天仙的本領實在是無力迴天。
方纔的那場大戰就是其最後的掙扎,就算陳安剛剛出手幫他們贏了這一場,最終的結果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其實仔細想想,陳安不甘心的也只是那差不多五百年的功夫白費了。
以他道主層次的信心,稍稍調整就緩和了過來。
眼下顯然不是沮喪的時候,還要再往前看,再想辦法纔是。
只是建立王朝,固化歷史,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比它更好,更容易留下印記呢?
事實上,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五百年的時間,還是讓他在常陽世界留下了一絲印記。
當然,這絲印記別說是徹底煉化整個常陽世界了,就是用來對抗鄒衍都不嫌夠,頂多可以在被幹掉的時候,藉此重生個次把兩次,掙扎一二罷了。
或許若能建立萬世億萬世王朝,這絲印記能更加深刻,可顯然那並不現實。鄒衍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在這浪。
好在暫時鄒衍的威脅也不用太過擔心,陳安當時苟的夠快,他頂多鎖定上下三千年的時間段。
也是說,陳安只要不冒頭,他起碼還有三千年的時間可以作爲緩衝,甚至若是他躲的好,這個時間段還會被拉長。
暫時放下鄒衍的心思,陳安不由坐在那裡安心的思考起新的方法。
之前的手段都用盡了,可效果實際上並不是太好,而他之前之所以想到用建立王朝的方法,其實還是得到了那位有熊氏的公孫青陽的啓發。
那傢伙一統整個黃河流域的所有部族,建立了一個大聯盟,也就是華夏族。
自此整個中土大地的部落民族都成了他的子孫後代,只要華夏不滅,他的精神意志就能永遠留存。
有鑑於此,陳安才產生了建立王朝的想法。
但現在仔細一想,就算是那位姬軒轅似乎也沒有留下多少血脈,甚至華夏族其實只是一個大聯盟,很多人和其沒有半點的血緣關係。
成爲其傳承者的紐帶並非是血脈,而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
陳安蹙眉凝思,或許建立王朝的方向一開始就錯了,自己應該傳教立道或是著書立傳,從精神信仰的方面入手。
傳教立道或可徐徐圖之,著書立傳倒可趁早。
但自己寫些什麼好呢?
或許可以把這些年走過的山川地理,聽到的奇聞異事先記錄下來。
這麼想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石制書桌上的一疊骨片上,那是這個時代的書籍,上面有幾個簡單的象形文字。
陳安知道,那幾個字是《黃帝內經》。
他一邊看着、想着,一邊抽出一片空白的骨片,以指做刀,刻下了三個字。
“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