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貨車像大山一般壓過來，我沒有控制住，“啊”地一聲尖叫，聲音未落，大貨車已到跟前，我的小心臟都要跳出腔子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這輩子還沒有留下根呢！”我正後悔剛纔吹破了牛皮，只見王小紅從從容容地一回方向，“唰”地一聲，兩輛車擦肩而過，背後隱隱約約傳來貨車司機的叫罵聲。
“好車就是好車，這操控性就是好！”王小紅一臉輕鬆的笑容。
“我的姑奶奶，你可是把我給嚇死了！”我擦着臉上的冷汗，心有餘悸道。
“怎麼？真怕了？哥哥你剛纔不是還信誓旦旦的要和妹妹死在一起的嗎？”王小紅一臉譏諷地問我。
“我的姑奶奶，你這玩法誰能不怕啊！”
“哼，你們男人啊，就會甜言蜜語哄女人，一旦動了真章，一個個就都成縮頭烏龜了！”王小紅一陣感慨。
牛皮已經吹破，我索性繳械投降：“姑奶奶，I服了you，怕了你成不成？我這一百多斤就交給你了，你愛怎麼玩怎麼玩！”
我閉上眼睛裝死，王小紅卻把車速慢了下來，打開音響，耳邊傳來了邰正宵輕柔而傷感的歌聲：“……
當你寂寞，你說你真心愛我；我的心，就是你逃避的角落。
空虛的愛情，永遠難以捉摸你的愛，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
分不清，是雨還是眼淚，是清醒還是昏醉，是愛情還是受罪。
是錯還是對，分不清，是雨還是眼淚。
就讓我孤獨走在朦朧雨裡，好讓淚水洗去我空虛，雨水沖走我所有的心碎……”
車子已經駛離了市區，遠山近樹緩緩的後退，還不時有不知名的鳥兒三五成羣的從車窗外輕快地飛過。
“沙子，如果是和你愛的人，你還會害怕嗎？比如柳雪。”王小紅打破沉默。
殉情，這種最悲情的浪漫，戲文裡常見，新聞裡也有。不過如果不幸沒有死了，十有八九是要後悔的。比如蘇紫，
當她跳下水的時候就後悔了，還說出了錢謙益的經典名言：水太涼了。過後就再也不想死了。我想，如果當年虞姬自刎不成，被人救活了，也許就會成爲劉邦的寵妃，沒有戚夫人什麼事了。
所謂“至死不渝”的感情，也只有在某個瞬間是真實的，一旦時過境遷，便慢慢氧化變質，似是而非了。
所謂永恆不過是把一個瞬間冰封，而非一個瞬間的無限延續。
假如在那個新月如鉤的夜晚，柳雪拉我去跳崖，我會毫不猶豫；若是不幸沒被摔死，我肯定也不會去跳第二次。
愛情不過是人在腦袋短路的時候的夢囈，是經不起邏輯思考和推敲的。
我嘆了口氣道：“讓一個人思考會不會殉情，你是不是有點殘忍？”
“哦？爲什麼？”王小紅疑惑的問。
“人只有在失去思考的時候纔會去殉情，思考和殉情本來就是一對悖論，是相互絕緣的。”我淡淡道。
王小紅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似笑非笑道：“你說的好像也有一些道理。既想要好的物質生活，有想要美好的浪漫愛情，本來就是緣木求魚的一個笑話。可是人們就是看不穿、看不透，偏偏要自尋煩惱！”王小紅的臉上沒有了以往**不羈的輕浮，換成了凝重的憂傷。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人都是重利的；“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人又是重情的，情與利糾纏在一起，便成了人間悲喜的根源。
空氣好像要凝固，車窗外的一山一樹也都莫名其妙的籠罩上一層悲涼。
“妹妹，你怎麼忽然想起去沙北啊！”我沒話找話的打破空氣的沉寂。
“回家啊。你睡都睡了，還不知道我家在哪裡？”王小紅揶揄道。
我大囧，臉上熱辣辣的難受，急忙啓動大腦運算程序，搜索着辯解之詞：“我，我，噢，我只在意妹妹你這個人，至於身外之物就沒怎麼留意。”
“哼，你是隻在意一
個女人的身子！”王小紅一語戳穿。
我囧的無地自容。女人一旦和你較起真來，你只能閉口。
過了一會兒，王小紅緩緩道：“唉，不只是你，男人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其實，就連大頭也不知道我沙北還有一個家。”
“啊？怎麼會？”我驚得合不上嘴巴。畢竟大頭和她做了近十年的夫妻啊。
“我六歲之前生活在沙北，之後就離開了，現在只剩下一座老房子了。”
“你爸媽呢？”
“爸爸死了。媽媽改嫁了。”王小紅悽慘的一笑，那笑容比眼淚更揪心。
我想不到**張揚的王小紅竟然有如此悽慘的身世。這個我一向鄙夷的妖精一般的女人，她的形象在我心裡悄然改變。
車過了沙河，拐上山路。兩邊不時閃過一塊塊撂荒的農田；偶爾掠過一兩座老房子，緊閉着門鎖，牆上爬滿了藤蔓，窗櫺上掛着蛛網，蕭索、蒼涼，與城市的日漸繁華形成了鮮明對照。
都市繁華的代價是鄉村的蕭條，我不知道這究竟是進步還是倒退。光鮮而污穢、繁華而貪婪的都市，能承載所有人的夢想嗎？
車一直走到路的盡頭才停下來，下了車，滿目蒼涼撲面而來。當年阮籍的窮途之哭①亦當如是吧。
“前面山上有一座廟，廟裡沒有老和尚，也沒有人在講故事，是一座觀音廟。小時候，媽媽每逢初一十五都帶我去廟裡燒香，很熱鬧，還有賣棉花糖、糖葫蘆的。那時候的糖葫蘆又酸又甜，現在怎麼也找不到那種味道了。”
“你媽媽現在呢？”話一出口我就懊悔了。我不該讓這個不幸的女人再去咀嚼一遍悲傷。
王小紅卻沒有在意，淡淡一笑道：“也死了，難產。”
註釋：①阮籍，魏晉名士，竹林七賢之一。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阮籍不拘禮俗，行不由徑。“窮途之哭”本指他因車無路可行而痛哭，也形容因身處困境而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