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需要時,我會引發灰潮霧霾,令它們從大裂隙內噴發而出,攜帶着衰敗之疫擴散至全城,進行一次人爲的超凡災難。”
邪異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影王看不清他的存在,但他知道那頭魔鬼此刻就在這。
那頭魔鬼是彷徨岔路的主宰,他或許無法掌控全部的大裂隙,但僅僅是擾動彷徨岔路的變化,令霧氣匯聚上涌,這對他而言再簡單不過了。
就像推倒一枚骨牌一樣簡單,它們會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直到掀起百米之高的海浪、席捲城市的風暴。
他興奮至極,“呼,聽起來可真是令人興奮啊,自聖城之隕後,這片土地的又一次毀滅。”
“我想要的不是大屠殺,”影王的聲音沙啞,“我只是想以此要挾秩序局。”
黑暗裡傳來聲音,“你的想法太理想了,你知道的,他們不會這麼輕易順從的……就算伱把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影王沒有應聲,他凝視着玻璃圓底下翻滾的霧海,宇航員的身影在眼前浮現。
影王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宇航員計劃的一部分,就連自己奪回錫林的屍體,也處於他的計劃之一。
這是徹頭徹尾的陽謀,影王毫無反制的餘地。
不,別說是反制了,至今影王依舊不知道宇航員究竟要做什麼,爲了不令他人察覺自己真正的目的,宇航員的佈局長達數十年、數百年,以各種不同的目的來掩蓋真正的目的。
當你以爲看穿宇航員的陰謀時,那或許只是他拋出的又一個假象而已。
“我會成功的,我會拿到錫林的屍體。”
影王忽然開口道,他的聲音無比肯定,像是鐵鑄的事實。
“開始盲目自信了嗎?”
魔鬼的聲音響起,帶着隱隱的笑意。
在他看來,此刻的影王,就像在重壓下瀕臨崩潰了般,只能反覆唸叨一些毫無意義的話,來爲自己打氣。
瑪門很滿意。
殘酷的現實就快擊潰影王了,那麼到時候,他就只能向自己尋求幫助了,這裡是他的國土,能幫影王的只有自己。
“無法扭轉現實,就開始說服自己?也是,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旦談判結束,無論秩序局能否與國王秘劍達成交易,都將不會留任何空間,令侍王盾衛繼續生存下去。”
黑暗開始蠕動,塑造出了一個不斷變化黏膩的身影。
他朝着影王走來,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焦油淌過的痕跡,它像是帶着高溫與強腐蝕性,地面發出尖銳的氣泡破裂聲,燒灼的煙霧升騰,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漆黑的疤痕。
瑪門來到了影王的身前,擡起手,一把按在了那張銀白的面具上,腐蝕聲變得強烈起來。
“影王……不,第二席。”
瑪門揭下了銀白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那枯萎破敗的面容。
“我記得你年輕時的樣子,”瑪門說,“多麼英俊啊……再看看現在的你。”
瑪門的言語裡盡是惋惜與憐憫,像是故意引起第二席的震怒般,扭曲的身影裡睜開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猩紅之眼,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打量着第二席的臉龐。
“秘密戰爭中,爲了奪回錫林的屍體,你遭受了重創,鍊金矩陣佈滿魂疤、瀕臨崩潰。”
自負權者的階位之後,肉體上的傷勢已經很難直接殺死這些高階位凝華者了,更不要說當時身處榮光者階位的第二席了。
能對他們產生絕對性重創的,只剩下了越過矩魂臨界、對鍊金矩陣的傷害,在對鍊金矩陣造成傷害的同時,不止會削弱他們的力量,令鍊金矩陣出現紊亂,更因鍊金矩陣附着於靈魂的原因,會進一步地對靈魂造成影響,乃至使其變得畸形。
第二席的鍊金矩陣千瘡百孔,佈滿數不清的魂疤,就連靈魂也因此破碎不堪,行將毀滅。
靈魂的衰敗直接反應在了身體的表現上,揭開銀面具後,曾經英俊的面容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一張近乎乾屍般的容貌。
第二席的嘴脣完全萎縮乾癟了下來,大半的牙牀暴露了出來,鼻尖像是被快刀削掉,雙眼深深地凹陷下去,沒有眼皮的遮擋,血肉的糾纏清晰可見,咽喉處佈滿大大小小的空洞,沙啞的呼吸聲從其中傳出。
“你傷的太重了,靈魂在持續不斷地衰敗,你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蹟。”
瑪門讚歎着,漆黑的手指按壓在第二席的胸口,發出呲呲的灼燙聲。
“我知道那段過往,真正令你變成這副模樣的,不是秩序局,而是第一席。”
第二席喃喃道,“你一直在窺探着我們。”
“沒辦法,我那位暴食的血親實在是太強大了,她不止掌握着猩腐教派,居然還在暗中控制着科加德爾帝國,天啊,這可太令人擔憂了。”
瑪門繼續說道,“你沒能奪回錫林的屍體,又在誓言城·歐泊斯的外沿遭到了第一席的刺殺……他沒能殺掉你,但留下的魂疤足以慢慢地耗死你了。”
他停頓了幾秒,瑪門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告訴我,第二席,告訴我,利維坦他究竟在密謀着些什麼?”
無數的猩紅之眼注視着第二席。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第二席。”
第二席的身子抖了起來,接着發出陣陣譏諷的笑聲,他笑了好一陣,快要咳出血一樣,他才慢悠悠地停了下來。
“利維坦已經給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第二席搖搖頭,“至於你想知道的……利維坦知道我的復仇之心,所以他選擇幫助我復仇,就這麼簡單而已,至於更多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
焦油的蠕動停滯了那麼片刻,第二席接着說道,“我只知道,我的復仇會在某方面幫助到他,僅此而已。”
“不容拒絕的陽謀嗎?”
“對,就是這樣,”第二席贊同地點頭,“這也是我覺得他的可怕之處,他會幫你,因爲幫你就是在幫他自己。”
瑪門說,“看起來,如果我能阻止你奪回錫林的屍體,就能間接地使他的目的落空了。”
“要動手嗎?”
第二席面對魔鬼的威脅沒有絲毫的變化,“這裡的局勢已經夠混亂了,你確定嗎?”
瑪門一言不發,久久地凝實着第二席,忽然間他拋了個意義不明的話出來。
“你變了許多,第二席。
傷痛所帶來的改變,或許會扭曲你的外表,但以你內心的堅韌,它不應當扭曲你的意志纔對。”
瑪門靠近了第二席,灼熱的焦油散發着惡臭的氣息,密密麻麻的猩紅之眼,宛如呼吸燈般,閃滅不斷。
“你變得與我印象裡的那個第二席不一樣了……”
瑪門的聲音冷酷無情。
“你真的是第二席嗎?”
第二席依舊保持着沉默,他沒有什麼表情,也擺不出什麼表情了,如今的第二席與乾屍無異。
“哈哈哈!”
一陣怪誕的笑聲從焦油之中響起,漆黑的焦油化作了一條不斷蠕動、畸變的漆黑大蛇,它纏繞上了第二席的身體,繞住他的脖子,停留在他耳邊。
瑪門以只有第二席能聽到的聲音低語着。
“我不清楚利維坦究竟要做什麼,但我知道你是誰……”
這一次第二席終於有所的反應,充血的眼球緩慢地挪移,對上了這頭匍匐在自己耳旁的毒蛇。
“你可以欺瞞過所有人,但你瞞不過魔鬼,更不要說我了。”
毒蛇潰散,逃逸的焦油在第二席的身前再次重組起來,他故意咬重了音節,說道。
“你說對吧……第二席?”
見影王還是這副樣子,瑪門不受控制地狂笑了起來,他的笑聲震天動地,彷彿整座霧淵堡壘都在他的笑聲下劇烈搖晃了起來。
“我會幫你的,”瑪門收起了敵意,“我想看看利維坦究竟要做什麼,當然,我更好奇的是你的結局。”
焦油消散,歸於陰影,邪異的話語在影王的耳旁縈繞。
“當你需要時,灰霧將籠罩誓言城·歐泊斯全境。”
影王緩緩地站起身,細微的聲音傳來。
“順帶一提,秩序局的行動組已潛入霧淵堡壘中了。”
瑪門徹底離開了,影王重新戴上了銀面具,一側的陰影裡,身着鐵甲的第三席走出黑暗。
第三席問,“你還好嗎?”
“沒什麼。”
影王表示自己沒問題,至於瑪門的話,他從未放在心上。
至始至終瑪門都不明白一件事,這一切都處於宇航員的計劃中,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打亂的計劃,哪怕秩序局與國王秘劍聯合在了一起,哪怕他們大軍壓境,可錫林的屍體還是會回到影王的手中,這是註定的,就像命運一樣。
影王是如此地相信。
第三席問,“他所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他沒有說謊的必要……有人潛入了進來?”
影王看向第三席,第三席沉默了下來,想是在思考,又像是失去了意識,幾秒的停頓後,他的聲音響起。
“經過自檢,虛域出現了一處漏洞,奇怪,這居然沒有引起警報。”
“別小瞧秩序局。”
影王說,“解決他們,不能讓他們發現衰敗之疫。”
一旦秩序局發現如此大量的衰敗之疫,只會令這場紛爭的決戰提前。
影王還沒準備好。
……
“見鬼,這地方可真夠大的,他們就一直躲藏在這嗎?”
陰暗的迴廊裡,帕爾默的聲音藉着哨訊直接在幾人的腦海裡響起,在帕爾默那古怪的性子下,這次秘密潛入反而變成了一次觀光旅遊,從進入霧淵堡壘內起,帕爾默的目光就沒有停下來過。
他們所處的地方,堪稱一座歷史建築了,只是如今這座歷史建築經過了明顯的二次改造,經過了各式的加固,以避免它的崩塌。
建築冷清寂靜,留守在這裡的侍王盾衛並不多,從潛入起,伯洛戈一行人就沒有遇到任何敵人。
伯洛戈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侍王盾衛的成員不多,但絕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國王秘劍之中,他們的整體實力十分強大,不能小覷。
“看起來是這樣的,”丘奇應和着帕爾默的話,“這裡足夠隱蔽與堅固,也難怪他們能藏這麼久。”
三人無聲地前進,快要離開這片區域時,丘奇忽然停了下來,他的聲音響起。
“你們就留在這吧,接下來的事由我來進行就好。”
伯洛戈問,“你確定嗎?”
“我確定,”丘奇說,“你們和我同行,反而會拖慢我,不如就按照原計劃那樣,你們留守在這,保證通道的暢通,接應我離開。”
伯洛戈深深地看了一眼丘奇,他知道丘奇在對自己隱瞞些什麼……他對所有人都有所隱瞞,而他所隱瞞的東西,應該與他接下來的潛行有關。
丘奇不願他人注視到自己是怎樣進行潛行的,想想也是,他可是一位情報人員。
這樣來看的話,丘奇難怪會被委以重任,從伯洛戈的視角來看,丘奇在工作的專業性上,就連伯洛戈自己也自愧不如。
“好的。”
伯洛戈同意了丘奇接下來要做的事,同時他囑咐道,“小心些,這裡至少有兩位守壘者的存在。”
兩位守壘者,這是足以令人感到窒息的力量配置,他們就藏在這座堡壘內,在大裂隙之中。
無言者算作一位守壘者,另一位守壘者自然便是第三席。
伯洛戈早在時軸亂序時,就與第三席操控的銀騎士作戰過,他自然知曉了第三席的存在,也明白,自己正與第三席共處於同一個空間內。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有些敬畏警惕,另一方面卻變得蠢蠢欲動,想知道自己能否從第三席的手中贏回一局。
“我先走了。”
丘奇對伯洛戈說道,緊接着他便朝着陰影中走去,伯洛戈試着追逐丘奇的背影,可在他融入陰影的瞬間,他的存在就完全消失了。
正如風源高地時那樣,至今伯洛戈依舊不明白,丘奇是怎麼能在那樣的戰鬥中,一直隱藏着自身,就連身爲守壘者的元老也沒有發覺。
這股幫助丘奇隱藏的力量,或許就是他一直在隱藏的東西。
丘奇完全消失在了視野中,伯洛戈與帕爾默藏匿在陰影裡,守在伯洛戈鑿出的隧道口,他們之後還要靠這條道路逃出去。
帕爾默是個難以安靜的傢伙,“你看起來很緊張,需要我講個笑話嗎?”
“不需要。”
“笑一笑嘛,放輕鬆些。”
伯洛戈眼神凝重地看向帕爾默,以往看到帕爾默那副劫匪的打扮,伯洛戈的氣勢都會弱上幾分,忍不住想笑,但這一次他意外地認真。
“這是我第一次帶隊行動,我不希望犯任何錯,帕爾默。”
帕爾默感受到了伯洛戈言語裡的力量,他收起了笑意,嚴肅地點點頭。
這一次沒有人在試着開玩笑了,兩人靜候着丘奇的歸來,帕爾默無聲地展開秘能,監控着周邊區域氣流的變化,伯洛戈則將手按壓在地面上,隨時準備統馭。
靜謐之中,時間感變得無比漫長,也令人警覺的神經忍不住地鬆懈,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帕爾默察覺到了周圍氣流的擾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它的速度很快。
“伯……”
不等帕爾默警告伯洛戈,伯洛戈就已經從地面的震動裡察覺到了。
“是敵人!”
伯洛戈的聲音在帕爾默的腦海裡炸開。
他能從統馭地面的感知中,察覺到對方的移動速度,那根本不是什麼照常巡邏,而是在高速移動,並且對方就像知曉伯洛戈所處的位置般,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停歇,直奔自己而來。
回憶一下從行動開始到現在,伯洛戈可以確信,自己沒有犯下任何錯誤,那麼自己是怎麼被發現的?
丘奇嗎?
伯洛戈想不明白,緊接着他發覺自己的腹部,再次延伸出了一道虛幻的漆黑臍帶,它一直連接進了深邃的黑暗裡,接着熄滅,又在下個瞬間浮現,閃滅不斷。
轟鳴的破裂聲響起,迴廊一側的牆壁瞬間崩塌,敵人根本沒有從門廊處抵達,他直接劈開了牆壁,以絕對暴戾的方式突入到眼前。
紛飛的碎石裡,伯洛戈再次看到了那道銀白的身影,它正如記憶裡那樣,純潔的銀白裡散發着重重殺意。
銀騎士一隻手舉起沉重的騎槍碎開岩石,一手揮舞着長劍,高亢的以太反應在他身上縈繞升騰,伯洛戈也怒吼着,揮起漆黑的怨咬,予以迴應。
兩股以太流碰撞在了一起,轟鳴的氣浪掠過建築,揚起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