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敘事層級
世界是如此黑暗，無窮無盡的陰雲彷彿構建起了一個漆黑的罩子，完全地覆蓋在了這片大地之上，阻斷了所有的陽光。
可就是在這樣無比昏暗的世界裡，伯洛戈卻能清晰地看到周圍的事物——明明沒有任何光源。
很快伯洛戈意識到，這是來自故事力量的加持，在《夜幕獵人》的故事裡，獵人們經過名爲“夜之試煉”的魔藥強化，具備了遠超常人的力量與恢復力，並且自身也具備了一定的夜視能力。
隨着熟悉的裝束出現在身上，以及怨咬的歸來，伯洛戈可以肯定，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正是歡樂園的延續，爲此阿斯莫德甚至貼心地保留了幾人的身份卡。
不……或許這與阿斯莫德無關，而是厄文的文字在起效，但無論如何，伯洛戈很清楚他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雛菊的花海在身前搖曳，習慣了濃稠的血腥味後，陣陣芳香填滿了伯洛戈的鼻腔，令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亂感，高聳的城堡近在眼前，它遠比伯洛戈想象的還要巨大，石窗後萌發出陣陣微光，想到厄文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伯洛戈不禁爲他感到一陣孤單。
“必要時，我們需要殺掉厄文嗎？”
帕爾默整理着自己的槍械，同時試着呼喚以太，“你也說了，他是故事的敘述者，殺了他，這瘋狂的一切也會結束吧？”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但也是伯洛戈等人不等不考慮的，繼續向前等待他們的不止有扭曲的故事，還有一位邪異的魔鬼。
伯洛戈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在魔鬼的手中，奪下厄文的靈魂。
臺階的另一端，貝爾芬格靠着一旁的書架，滿是不解地問道，“你完全可以溫暖他的內心，許諾種種的美好，爲何要這樣折磨他呢？”
阿斯莫德坐在延伸的臺階上，雙手拄着頭，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那個混蛋發現了城堡下的地牢，然後他把這裡當做了垃圾場，處理那些被他殺死的惡魔。”
厄文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他繼續寫道。
伯洛戈詢問的同時，黑暗裡傳來更多咯噠咯噠的聲響，撕扯布料的聲音不斷，邪異的力量肆意涌動，腳步聲迴盪在黑暗的空間內，像是許多人正緩緩站了起來。
另一頭魔怪從側面朝着伯洛戈襲來，緊接着以太的輝光在伯洛戈的體表浮現，他以遠超常人的速度出劍，瞬息間劈開了魔怪的頭顱，破碎的內臟順着慣性，砸在伯洛戈的衣襟上，鮮血滲進了布料裡。
清脆的嘎嘣聲響起，帕爾默像是踩斷了什麼，伯洛戈打了個響指，釜薪之焰緩緩燃燒了起來，充當火炬照亮四周。
踩過碎石與乾涸的土地，越是深入洞穴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帕爾默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腐壞的味道無比濃稠，像是成百上千的屍體所散發出的。
帕爾默的笑聲戛然而止，伯洛戈的問題給帕爾默帶來了萬千的疑問，緊接着伯洛戈自言自語着，“你說，我們會不會也是虛構的呢？”
阿斯莫德的笑聲一滯，一隻有力的臂膀掐住了阿斯莫德的喉嚨，伴隨着手腕的用力，陣陣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阿斯莫德不因此感到痛苦，她的臉頰反而粉紅了起來，眼裡充滿了興奮的目光，和貝爾芬格對視在一起。
夢幻的美好在絕望裡盛開，阿斯莫德臉上的笑意逐漸僵住了，她感到了從四周擠壓而來的力量，身體不受控地抽搐，乃至形體也在逐漸變化。
艾繆被伯洛戈這句話逗笑了，帕爾默咳嗽了幾聲，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厄文不會就這樣認輸，冠藍鴉不會就這樣認輸。
作爲厄文的忠實粉絲，帕爾默記得他所寫的每一行文字。
雙手微微抽搐，厄文努力地振奮起自己的意志，他可以絕望，但不能將這種絕望帶給伯洛戈等人，厄文試着去相信他們，將奇蹟寄託在伯洛戈的身上。
伯洛戈等人並非是敘事者，而是故事中的角色，爲此他們也處於這一次級敘事層面裡。
“好在獵人們解決了這些魔怪，他們隨後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地道……”
厄文一邊敲打着字符一邊低聲陳述，他的故事是“真實”的，厄文需要以現實的情況去書寫，兩者相互影響，徹底撕裂了現實的基石。
貝爾芬格目光猶如冰窖般冷漠，但最終他還是鬆開了手，無論他扭斷阿斯莫德的脖子多少次，也無法真正地殺死她。
貝爾芬格悲憐地看着阿斯莫德，她這顆完全破碎扭曲的心靈，令他回想起了那宛如詛咒般的定律。
伯洛戈示意兩人，握起怨咬，趟過與腰並齊的花海。
寂靜裡，帕爾默忍不住問道，此刻他擡起頭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城堡，藤蔓一重重地覆蓋在城堡的表面，還有的已經沿着石窗鑽進了室內，黑暗裡魔怪們的嚎叫聲持續不斷，自從離開花海後，這些魔怪的襲擊就從未停止後。
故事還是朝着黑暗的一面滑落，厄文不希望伯洛戈他們出現在這，這是個註定走向衰亡的故事，沒有人能倖存。
……
以現實世界爲基礎，那麼厄文此刻就處於最高層級的敘事層面，但與此同時，他又處於這一層級下的、次級的敘事之中。
“你覺得城堡內會是什麼情景？”
幾次交手下來，無論伯洛戈砍掉多少根藤蔓，他們依舊沒有絲毫的進展，伯洛戈只能放棄，尋找其它進入的通道。
貝爾芬格不作回答，阿斯莫德則狂笑了起來，她肆意嘲諷着貝爾芬格，“你果然是我們之中最懦弱的。”
體感上來看，伯洛戈自身的力量強度，趨近於未植入鍊金矩陣前、僅依靠靈魂碎屑驅動以太極技的狀態。
寫到這一部分時，厄文忽然停了下來，隱秘的地道同樣也是真實存在的，但他現在不知道，那條地道通往的區域，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其實你根本不懂所謂的情感。”
“我不清楚，”伯洛戈搖搖頭，“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們殺了厄文，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
伴隨着微弱的光芒填滿了黑暗，並憑藉着獵人優秀的夜視能力，帕爾默看清自己踩碎了什麼。
“貝爾芬格，你爲什麼要愛人類呢？”
貝爾芬格說，“比起真正的伱，我更喜歡你的那些虛假的身份，至少她們沒那麼扭曲邪惡。”
打字機停下了敲打，像是等待厄文繼續續寫一樣，厄文緊張地看向玻璃窗外的花海，可瘋長的藤蔓已經完全覆蓋了此地，除了黑暗厄文什麼也看不到。
“我爲什麼要溫暖他呢？”阿斯莫德搖搖頭，“你不覺得看着他掙扎很有趣嗎？既想徹底毀滅我，但又對我充滿不捨。”
帕爾默好奇道，“你說，我們的笑話，是否也是由厄文所寫的呢？”
來自現實破碎的壓制越發強烈了，伯洛戈秘能所能起效的範圍很窄，強度也所剩無幾，但釋放以太的輝光還是能做到的。
伴隨着對記憶的最後敘述，厄文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向女人。
那是一節飽經風霜的骨頭。
厄文敲打着文字，隨着伯洛戈等字樣在紙頁上的逐漸增多，他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種安全感，並在這一安全感下，他重拾了理智，思考起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所有的情緒被拆分後，留給作爲魔鬼的阿斯莫德，只剩下了那些邪惡的一面，也難怪她如此癲狂可憎。
阿斯莫德忽然又問道，緊接着她臉上露出玩味的神情，“是對過去的依依不捨嗎？”
“雛菊城堡被變異瘋長的植物覆蓋，獵人們無法從正門闖入，他們繞着城堡前進，遭遇到了許多遊蕩的魔怪。”
厄文喃喃自語着，他的眼神逐漸明亮了起來，像是找到了一切的生機所在，提起力氣，用染滿獻血的指尖按壓着打字機。
帕爾默說，“你能不能別沒事突然說些哲學問題？”
貝爾芬格喃喃道，“所以你纔像道凌冽的北風，橫衝直撞。”
貝爾芬格低聲道，這個情報算不上秘密，早在他和阿斯莫德爭鬥的日子裡，他就已經瞭解到了。
帕爾默扣動扳機，幾次精準的點射，魔怪尚未展開撲殺，便被致命的彈頭貫穿了頭顱，屍體壘在地上，堆積起一堆又一堆。
“這是一次雙向的救援。”
怨咬劃出一道漆黑的軌跡，強健的筋腱與骨骼沒能阻擋它分毫，猙獰可怖的魔怪們分崩離析，化作猩紅的暴雨散去，均勻地鋪在地上。
這時伯洛戈也嘗試喚起以太，禱信者的以太強度被層層削弱，如今聽從伯洛戈的力量，也只限於一階段的凝華者左右，而且要比正常的凝華者強度還要低一些。
阿斯莫德的身影不再虛幻，而是真切地出現在了物質世界裡，出現在了厄文的身後，厄文能清晰地聽見她的呼吸聲，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伯洛戈直接鑽進了漆黑的洞穴裡，“厄文能看到我們出現在故事裡，那麼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助我們的。”
“走吧。”
現實破碎會就此停止？還是徹底無序地擴張？
艾繆的體表浮現起了微光，柔軟的皮膚不再，轉而覆蓋上了一層冰冷的金屬，她驚奇地對伯洛戈說道，“對力量的限制很大，但並非完全封禁。”
“因爲她們是人類，而我不一樣，我是魔鬼，”提起虛假的身份，阿斯莫德繼續說道，“而且你也知道，我的那些身份並不虛假，只是不夠真實。”
阿斯德莫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最美好與最痛苦的回憶都源自於我。”
她是真實存在過的，即便魔怪之王說那只是虛假的一面，可發生過的事，是不容改變的……”
伯洛戈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皺起眉頭，瘋長的藤蔓幾乎將雛菊城堡完全包裹了起來，伯洛戈幾次嘗試以強硬的手段破窗而入，而那些藤蔓則迅速地揮起枝條，進行有力的反擊。
“比起這些，你不如想想，你、帕爾默·克萊克斯，你是真實存在的嗎？”伯洛戈說，“你會不會是厄文筆下的一個虛構的人物？”
“獵人們來到了雛菊城堡的外圍，他們做好了準備，警惕地前進……”
“不知道，”伯洛戈不去想那樣遙遠的事，他一如既往，專注於眼下，“反正肯定不是什麼溫馨美好的歡迎儀式。”
“爲了尋求更強烈的情緒刺激，你甚至將自己的情感拆分了下來，融入不同的身份裡。”
“這很哲學嗎？”伯洛戈說，“只是正常的懷疑而已。”
“我記得她……”
……
“還有人記得厄文在初稿裡都寫了什麼嗎？”
“獵人們抵達了地牢，遭遇了那些被我拋下的、堆積成山的屍體們，在魔怪之王的影響下，如今它們再度站了起來。”
艾繆將自身轉爲了鋼鐵之軀，也不知道繼續深入後，她還能否這樣自由地使用恩賜，最好現在就以最完備的姿態面對危險。
魔鬼們無法被殺死，至少不會以這種辦法被殺死。
“我正處於最高的敘事層級，我是這一切的創造者。”
伯洛戈說着又劈開了一頭魔怪的頭顱，緊接着他的步伐停了下來，“看樣子，這就是厄文留給我們的路了。”
“三十三年對於我而言，還是太遙遠了，我記不清她的樣子，想不起她的聲音，但我還記得那種感覺，以及我與她經歷的種種，這宛如烙印般刻進我的靈魂裡。
叢生的雜草之下，是一道寬闊、早已乾涸的排水渠，這裡被掩飾的很好，如果不是伯洛戈靠的如此之近，從遠處根本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漆黑的洞穴足以令成人經過，延伸的黑暗似乎一直連接到了城堡的內部。
可再怎麼削弱，也總比沒有強，當初如果在黎明號上他們具備一定的超凡之力，接連的事件也不會把他們折騰的那麼慘。
暗淡的眼瞳下升起瑰麗的光芒，火歐泊般的色澤再次填滿了她的瞳孔。
無形的鎖鏈束縛在了阿斯莫德的身上，將她牢牢地禁錮、約束，此刻她也從最上級的敘事層面跌落了下來，與厄文、伯洛戈等人共處於這正在演變的現實破碎中。
貝爾芬格露出陰謀得逞般的笑意，他說道。
“別忘了，你也身處於故事之中，阿斯莫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