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莎望向窗外黯淡的天空,鉛色的厚重雲層不斷地向着地平線的盡頭蔓延,直到將記憶中的蔚藍徹底掩蓋,只在其邊緣留下一道金色的勾邊。
天亮了。
上一次看到天亮,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愛莎安撫着懷中的嬰兒,喃喃自語着,“我覺得,人的一生,應該是爲了某種事物、理念而活。”
“我能理解,這是對人生價值的追求,可你要明白,愛莎,人類之所以會固執地追求某種事物,正是因爲他們壽命短暫,必須在迎接死亡前,做出什麼,好滿足自己空虛的內心,待死神來臨的那一日,他們也能釋然、安心地說,自己度過了美好的一生。”
瑟雷坐在了愛莎身旁,輕撫着愛莎的後背,“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不死者,沒必要刻意追求些什麼,去滿足自己的心靈,畢竟我們擁有着近乎無限的時間。”
愛莎沉默了下來,她直勾勾地看向那金色的天際線,像是回憶起了自己曾沐浴在陽光下的日子,一層霧氣覆蓋在愛莎的眼瞳上,神情裡充滿了悲涼。
“你是在恨我嗎?愛莎,”瑟雷低聲道,“我以爲你不一樣的。”
看着那雙近乎破碎的眼神,瑟雷想起了他生命中經歷的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那好似詛咒般的話語在他的耳旁響起,那曾是他對別人說的。
“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事,再熱烈的愛意,最終都會化作揮之不散的仇恨。”
愛莎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副和藹的笑意,“不,我不恨伱,瑟雷,我只是……只是有些苦惱。”
她說着,伸手捋了捋瑟雷的頭髮,點點的血跡在髮絲間凝固,將它們粘連在了一起。
瑟雷問,“苦惱些什麼?”
“苦惱於,你像個小孩子一樣。”
愛莎的目光彷彿能穿透瑟雷的心靈,“你覺得我和她們一樣?不,問題不是出在我和她們一樣,而是我的想法你與產生了衝突。
即便活了這麼久,你依舊是一個幼稚的人,你渴望的並不是某種愛情,而是一種受你掌控,絕對不會變心的……寵物?”
像是被揭開內心的陰暗面般,瑟雷忽然有些驚慌,短暫的失神後,他低聲嘲笑着自己,自己居會害怕愛莎,自己可是夜族領主,強大的榮光者,只要自己想,愛莎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可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她接下來所說的話。
“漫長的時光令你感到近乎絕望般的孤獨,你渴望有人能填滿你的內心,爲此你尋找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就像遊戲一樣,當你完全瞭解一個人時,她們就像一本被讀完的小說,令你對其失去了興致如同消耗品,給你帶來間歇性的滿足感。”
說這些話時,愛莎依舊保持着那種平靜的微笑,瑟雷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去了解這個女人,他以爲自己足夠了解愛莎了,卻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仍未踏入這個女人的內心。
也許他踏入了,只是對一些事,視而不見。
瑟雷努力控制着情緒,“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既然毫無追求,只是虛度着光陰,那麼活着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愛莎悲傷道,“漫長的時光足以把許多美好的稀釋成蒼白與貧瘠。”
說完這句話,愛莎便保持着沉默,不再多言什麼,壓抑的氛圍令瑟雷忍不住逃離,他感到自己正一點點地失去愛莎,但他卻無能爲力。
瑟雷緩緩地後退,他注視着愛莎,又看向她懷中的孩子,那是他自己的子嗣,他的女兒,可在看到蜷縮起來的身影時,瑟雷的心中沒有涌現任何情緒,像是在看待一坨肉般看待着她。
“不……不不,愛莎,你不是什麼寵物。”
忽然,瑟雷停下了後退,再次上前抱住了愛莎,嘴裡喃喃自語,“我已經在努力做出改變了。”
“你的成長太慢了。”
“沒辦法,誰叫我是不死者呢?”瑟雷無奈地搖搖頭,“我們總是如此遲鈍。”
因生命的短暫,人類會迫切地去做某些事,如同忙碌的工蟻,渴望在有限的時間裡,煥發出更多的色彩,但不死者不會有這樣的困擾,無限的時間下,沒有事情追趕着他們,爲此一切都變得如此緩慢。
瑟雷想起自己曾想去攀登羣山之脊,而這個念頭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愛莎輕輕地親吻瑟雷的臉頰,瑟雷以爲自己安撫好了愛莎,卻不曾想這只是倒計時的開始。
自那之後,生活歸於常態,愛莎養育着日漸長大的奧莉薇亞,戰爭也伴隨着奧莉薇亞的成長,不斷地擴大、激化。
瑟雷奔走在前線,在他的刀劍下,越來越多的領土與人口納入永夜帝國的版塊中,晦暗鐵幕也一併蔓延,無光之天下,成片成片的森林枯死,花草植被變得乾枯,目力所及,盡是荒蕪。
愛莎沒有捨棄瑟雷,一直跟隨在他的身後,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愛莎變得越發憔悴,明明是位不死者,身上卻充滿了怪異的死意。
“我記得這,瑟雷。”
愛莎坐在寬闊的露臺上,望向不遠處的曠野,“我們之前來過這,大概在幾十年前。”
瑟雷從屋內走出,將手輕輕地搭在愛莎的肩上,“哦?是嗎?我沒什麼印象了。”
“你沒印象很正常,”愛莎伸手指向荒蕪的原野,“那裡曾有一處花海,非常絢爛,我們在這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還請人畫了一幅油畫。”
愛莎記得這一切,這曾是她親自丈量過的大地,“遺憾的是,隨着晦暗鐵幕的覆蓋,大地上的生機都斷絕了,就連記憶裡的花海也枯萎成了這副樣子,只剩乾裂的大地。”
瑟雷一言不發。
一陣歡笑聲從屋內傳了過來,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一把撲進愛莎的懷裡。
“好了,好了。”
愛莎抱起奧莉薇亞,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把她逗的咯咯地笑個沒完。
瑟雷靜靜地打量着這短暫的美好,直到奧莉薇亞累了,在愛莎的懷裡昏昏睡去。
“知道嗎?我之前曾計劃,待奧莉薇亞長大後,就帶着她重走我走過的路,帶她去看看我所見到的世界。”
愛莎望着荒蕪的原野道,“恐怕還不等她長大,我所見過的世界,就會在晦暗鐵幕下蕩然無存了吧?”
“愛莎……”
瑟雷想說些什麼,卻被愛莎直接打斷了。
“瑟雷,你答應我的事,有在做嗎?”
“嗯。”
“那你找到了嗎?”愛莎問,“這幾年的時間裡,你找到了你可以爲之而活的東西了嗎?”
瑟雷不確定地說道,“我還在找。”
“哦。”
愛莎沒有過分追問瑟雷,只是將目光從荒野上移開,望向了更遠處,在那裡有着熟悉的金色天際線,模糊的光景中,能看到密密麻麻、猶如蟻羣般的身影前赴後繼。
那是一處戰場,海量的嗜血者們正從晦暗天幕下衝出,與站在陽光裡的士兵們交戰,刀劍被折斷,血肉被剁碎,無窮無盡的鮮血灑落一地,浸染了大地。
起初愛莎很抗拒這樣的景象,但隨着瑟雷將戰線推進,一直跟隨在瑟雷身後的她,也逐漸對這一切感到了麻木。
一輪輪的嗜血者衝擊後,夜族的精銳就會在晦暗鐵幕的陰影下出擊,他們騎着經過鍊金化改造的戰馬,如同洪流般,穿插在殘酷的戰場之上。
愛莎問,“你要出發了嗎?”
“快了,”瑟雷低聲道,“騎兵們補充完鮮血,我們就會出動。”
話音未落,露臺的下方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悲鳴,愛莎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樣的事在這幾年裡,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
身穿甲冑的夜族們拖拽着一羣普通人來到了中庭的空曠處,一排排的絞刑架整齊安插,木頭反覆被鮮血浸染,帶着一股詭異的鮮紅色澤,彷彿是活過來的血肉,又像是站列的衛兵。
地面上遍佈着堆積起來的血跡,哪怕夜族們不斷地潑灑清水、反覆沖刷,依舊無法洗去這些顏色,似乎它們已經滲透進了大地之下。
不遠處夜族們拖拽着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將它們投入牢籠之中,飢餓已久的嗜血者們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將屍體分食乾淨,一點血肉一點鮮血也不放過。
隨着血肉的下肚,嗜血者們被喚醒了對血肉的強烈渴望,自身的飢餓感驅動着它們去獲得更多的血肉,它們躁動不止,如同野獸般嘶吼着,怪誕的嘯叫聲不斷,連綿不絕,迴盪在漆黑的天空之下。
在永夜帝國的擴張中,嗜血者們的嘯叫聲被視作衝鋒的號角,它們懷揣着對血肉極深的恨意與渴望,咆哮着衝破敵人的陣線,鐵甲的騎兵們緊隨其後,杜絕所有的生靈。
一切都如愛莎預料的那樣,短暫的進食後,挽馬們拉動着囚車,將成羣的嗜血者運送到前線。
陣陣馬蹄聲響起,騎兵們的隊列整齊,兩兩並行,從絞刑架間穿過,伴隨着他們的到來,夜族將人們倒吊在了絞刑架上,在他們的頭顱之下,是一個又一個的漆黑大缸。
啜泣聲與絕望的悲鳴被匕首切斷,戛然而止。
鮮血汩汩地從他們的喉嚨裡溢出,灑入大缸之中,最初人們還能掙扎一陣,慢慢的身體安靜了下來,待榨乾僅有的鮮血後,夜族們放下屍體,拋給嗜血者們進食,然後押送來一批新的人類,割喉、榨血。
大缸逐漸被填滿,騎兵從中路過時,他們彎下腰,從大缸裡舀起鮮血,灌入口中,鮮血的下喉,夜族們也被激發出了可怖的殺意,策馬奔騰。
如同一場殘酷的循環,人們被宰殺、分解利用,像是牲畜一樣,被拖來拖去。
愛莎不禁在想,假如自己沒有遇到瑟雷,假如自己僥倖活到了現在,自己是否也會成爲其中的一員……不太可能,真到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是個老太太了,按照夜族內對血液的評級,自己大概會被直接餵給嗜血者,或者投入機器裡碾壓成渣,成爲血稅的一部分。
“你喜歡這樣的世界嗎?”愛莎平靜地問道,“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瑟雷猶豫了一下,他已經隱隱記起了曾經的那片花田,鼻尖似乎還能記起那甜美的香氣,往日的一切都不復存在,現有的只是無盡的屍骸。
“我更喜歡記憶裡的那些。”
“那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愛莎不理解,“帝國的版圖還不夠遼闊嗎?”
“這是我父親的旨意,我們需要更多的領土與人口,以補充逐漸虧空的血稅。”
“父親!父親!該死的,瑟雷,你難道一點自我意志都沒有嗎?”愛莎失態地斥責着,“你簡直就像一個沒有心智的傀儡!任由他的擺佈!”
瑟雷被愛莎說的啞口無言,他試着反駁,卻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
愛莎的氣勢虛弱了下來,她喃喃自語着,“所以你纔是個小孩子,受父親操控的、沒有心智的、甚至連善惡都不分的孩子……”“我該走了。”
瑟雷戴上了頭盔,像是逃跑般,離開了愛莎的身旁。
鐵騎們踏着鮮血,朝着戰場的前線大步而去,瑟雷出現在了隊伍之中,他的身後跟隨着騎馬的侍從,他們舉起血腥的旗幟,昭示着夜族領主瑟雷的到來。
愛莎如同雕塑般坐在原地,靜靜地凝望着這一切,懷中的女孩挪動了幾下,愛莎低下頭,一臉歉意道。
“吵到你了嗎?”
“沒……沒什麼。”
早在愛莎與瑟雷爭吵時,奧莉薇亞就已經醒了,她表現的很平靜,對這樣的事情早已習以爲常。
奧莉薇亞好奇地問道,“你說的花田是什麼?”
愛莎耐心地解釋着,“就是許許多多的鮮花匯聚在了一起,像原野那麼遼闊,香氣撲人,色彩繽紛。”
“就像畫裡的那樣?”
“要比畫裡的更美麗。”
“真好啊,”奧莉薇亞眼中心馳神往,“在哪裡能看到呢?”
愛莎沉默着抱起奧莉薇亞,仰頭看向那沒有盡頭的黑暗天幕,她安慰道,“會看到的,只是還沒到花季。”
“花季又是什麼?”
“鮮花盛開的季節。”
“哦……那它什麼時候會到?”
“我也不清楚,但放心,我們是不死者,有的是時間去等待。”
“哦。”
愛莎用力地抱起了奧莉薇亞,輕輕地捂住了她的耳朵,遠方的廝殺聲緩緩傳來,嗜血者們失控衝殺着,鐵騎們緊隨其後,一個接一個的以太反應升起,超自然的現象中,鮮血的旗幟與陰雲一併前進。
“奧莉薇亞,你喜歡這樣的世界嗎?”愛莎低聲道。
“還好吧。”
奧莉薇亞對於世界這一概念瞭解的並不多,自她出生起,她就跟隨着愛莎與瑟雷、跟隨着不斷推進的戰線生活。
她眼中的世界有的只是習以爲常的戰爭,接連不斷的血祭,恐怖殘暴的嗜血者,奧莉薇亞起初也很害怕,但在愛莎的照顧下,她逐漸堅強了起來,有勇氣接受這一切。
愛莎把自己還是人類時,一次次冒險所留下的筆記講給奧莉薇亞聽,那是奧莉薇亞最喜歡的事情,那些遙遠奇異的故事,對她來講,就像天邊那摸不到的金色天際線。
遺憾的是,即便愛莎的故事再怎麼有趣,但其中有許多事,是奧莉薇亞完全無法理解的。
比如被風吹起、無法墜落的瀑布,遼闊無垠的巨木森林,溫馨的城鎮節日,話劇表演……花田等等。
伴隨着晦暗鐵幕的推進,塵世的一切都被碾碎毀滅,留下的只有一地的廢墟。
忽然,愛莎說道,“我很抱歉,奧莉薇亞。”
“怎麼了?”
“抱歉,我以爲你的到來,會令他有所改變的。”
奧莉薇亞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自私的……”
那一天,在遠方的廝殺中,愛莎就這麼反覆地對奧莉薇亞說着抱歉,直到廝殺聲漸止,直到金色的天際線黯淡了下去,黑暗完全籠罩了大地。
……
“那時我困惑了很久,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後來又過了很長時間,在某個不經意的一天裡,我突然明白了。”
奧莉薇亞用叉子反覆地把薯條戳爛,像是禿鷲啃食着破碎的腐屍,她喃喃道,“我意識到,我的母親可能不愛我……她確確實實愛着我,但在這份愛意下,她隱藏些別的情緒。”
“她把我視爲一件工具。”
奧莉薇亞平靜地訴說着,“一件可以操控瑟雷,令他意識到世間美好的工具。”
最初察覺到這一點時,奧莉薇亞難過的要死,可那時愛莎已經離去了,瑟雷也不知所蹤,永夜帝國也蕩然無存,她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接受這一切,直到內心不再有絲毫的起伏。
“用親情影響瑟雷,令他找到自我價值的存在,阻止永夜帝國的擴張嗎?”伯洛戈低聲道,“愛莎太天真了,她居然把希望寄託在瑟雷的良知上。”
“沒辦法,說到底,她只是個普通人,有着自己的侷限,這是她所能做的極限了。”
奧莉薇亞懷念着,“更何況,她已經盡其所能,給我一個足夠完美的童年了。”
“她經常向我講述她年輕時的冒險經歷,告訴我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陰沉森嚴的堡壘與殘酷的血祭,她和我說,那樣的世界就在金色天際線的盡頭。”
奧莉薇亞繼續說道,“自那之後,我一直很嚮往金色天際線的盡頭,曾數次偷偷出逃,想要越過那道線,看看她口中的世界。
後來的某一次中,我奇蹟般地成功了,越過了森嚴的守衛與崎嶇的道路,我距離那道金色天際線越來越近,就在這一切快要觸手可及時,我見到了……戰爭。”
人是過往經歷的總和,而在這經歷之中,總有那麼幾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成爲了塑造人格的基石。
晦暗鐵幕的邊緣就是金色的天際線,而那也正是戰爭的最前線,伯洛戈猜,奧莉薇亞正是在那裡,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重大轉折。
“我看到殘暴的嗜血者與鐵騎向前推進,看到了一座座城鎮被付之一炬,看到了成批成批的人被斬首,鮮血淌了一地,匯聚成了小溪。”
奧莉薇亞的眼瞳失焦,彷彿再次回到了那場遙遠的噩夢中。
“過往的生活裡,我被母親保護的太好了,也被她那近乎童話般的故事,塑造出了一個天真無比的心智,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真實的世界、殘酷的世界。
也是在那一刻,我親眼見證了那金色的天際線,並在金色的天際線外,頭一次看到了所謂的……太陽。”
奧莉薇亞露出驚喜的表情,神情變得有些激動,欣喜的目光打量着伯洛戈。
“太陽,我在母親的故事裡,聽說過它,並無數次地幻想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直到那一次,我第一次見到它。
它是如此地巨大、溫暖、燦爛,無法直視。
那如海洋般的天空,瑩綠的原野、花叢,那我是隻在書本畫作上見過的東西,現在它們一併呈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看到了遠處城市,看到了……看到了……”
奧莉薇亞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美好時刻,每一次回憶都令她感動萬分,早已冰冷的心也爲此再度跳動着。
“伯洛戈,直到如今,我依舊很難描述我那時的心情,就像盲人第一次具備了視力,窺探到了世間的千姿百態,而不再是單調的灰白。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母親她爲什麼總是悶悶不樂了,當你生活在陽光下後,你就再也難以容忍黑暗裡的生活。”
奧莉薇亞輕聲道,“我忘記了母親對我告誡,朝着陽光下走去,我想踏入那美好的世界,但當我越過晦暗鐵幕的那一刻,陽光落在我的身上,我頭一次感受到如此溫暖的東西……然後它燒焦了我的皮膚,蝕斷了我的骨頭,在我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像是自我認知的崩塌般,一直以來,奧莉薇亞對於夜族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當焰火侵襲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是何等的醜陋邪惡。
“真奇妙,那一刻我認識了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搞明白,我、所謂的夜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
“如果不是發現及時,如果奧莉薇亞不是純血夜族,她差一點就葬身於烈陽之下了,”瑟雷努力地回憶着,“一次次的血療後,奧莉薇亞恢復的很快,但在那之後,她就很少會笑了,無人搭理她時,她就呆呆地望着那道金色的天際線。”
“隨着戰爭的推進,年歲的增長,她經常從我的視線裡逃離,偷偷地溜到晦暗鐵幕的邊緣,在那裡一待就是一天,暗地裡,她還在尋求一些可以躲避日光的鍊金武裝……”
瑟雷感到一陣頭疼,用力地掐了掐鼻樑,他感覺很疲憊,就跟打仗一樣,每說一句話,都要消耗掉他大量的力氣。
“這一切我都有看在眼中,其實我也明白愛莎的話。
幾十年前,我和愛莎踏遍了全世界,見識了種種美好,幾十年後,我帶領着鐵騎,把曾經的美好逐一燒燬……
我知道的,我是一個膽小鬼,畏懼父親的怯懦之人,就算我不願這樣,我也不敢違逆我的父親。”
瑟雷喃喃道,“愛莎對我失望透頂,直到對我不再有任何期待,然後……那件事發生了。”
賽宗猜測着,“導致你顛覆夜族,變成如此這副模樣的事嗎?”
“差不多,愛莎遇到了一位流浪的學者,”瑟雷眯起眼睛,“她委託那位學者,幫助她打造一把足以抹殺夜族的武器。”
瑟雷補充道,“說來巧合,我起初並不知道這件事,而是在破曉戰爭結束時,我也遇到了那位學者,他主動向我解釋了這些,後來他還作爲見證者,見證了《破曉誓約》的簽訂。”
直到今日,瑟雷依舊記得那個學者的名字,沃爾夫岡·戈德。
“說回愛莎的故事,她對我的懦弱感到失望,對永夜帝國所統治的世界感到絕望,她不允許自己曾熱愛的世界被晦暗鐵幕籠罩,所以她拿起了那位學者爲她打造的武器,那把名爲汲血之匕的匕首……”
“她做了什麼?”
“一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是如此地勇敢,以至於那時我才發現,愛莎居然還有着如此堅韌的一面,就像重新認識她一樣,”瑟雷低聲道,“不愧是愛莎啊,我彷彿永遠無法瞭解她的全部。”
不需要瑟雷的解釋,賽宗已經猜到了愛莎的所作所爲。
刺王殺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