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曠野,勁風飛揚。
沈奕站在黑色閃電車上,居高臨下看着刀疤臉。
他的眼神既有同情,憐憫,又有憤怒,不解。
風衣在獵獵勁風中飛揚,帶起飄灑身姿,好一會,刀疤臉嘆了口氣:“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是。”沈奕淡淡回答。
“什麼時候?”
“在你還我裝備的時候。”
刀疤臉一楞:“這麼早?你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就懷疑我?”
“因爲你不該還我傀儡蟲。”沈奕搖頭嘆息說:“你應該知道,這世上的大多數人是不會珍惜不屬於自己的物品的。”
刀疤臉頓時呆住。
他完全沒有想到,沈奕在看到他把傀儡蟲還回來的時候,心中有多麼震驚。
對沈奕而言,當他把傀儡蟲交給刀疤臉的時候,他就沒指望刀疤臉還能還給他。
人們對物品的愛惜程度,總是先取決它是否屬於自己。這就好比公家的物品總是不受愛護的,公款的吃喝永遠是奢侈的,公款消費也永遠是天價的……不是自己的錢,花着不心疼。
傀儡蟲的價值雖然不高,但是對於蒂娜完成任務還是有着明顯幫助作用,可以進一步提升她完成任務的機率,刀疤臉沒有理由不用它的。那麼是什麼讓刀疤臉放棄了使用傀儡蟲呢?
當時沈奕只想到了一個理由——除非他已經認爲這是他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是在爲自己節約,而不是爲沈奕。
也許在他的想法裡,當十四名零散冒險者聯合起來從背後突襲沈奕時,失去了裝備和主要人手的斷刃隊很有可能全軍覆沒。
哪怕有一兩個活着的也沒關係,他可以再殺……以朋友的身份,在背後捅上一刀。
然後,所有曾經借給他的東西就都屬於他了。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使刀疤臉最後回到魯高因——他不是任務完成的太晚,而是太早。早到他有足夠的時間再度前往皇家監獄,躲藏在某個秘密角落,觀察一切,並在必要時擔當補刀的角色……
當然,這一切都是沈奕的推測。
他萬分不想去懷疑刀疤臉,畢竟那曾經是他的教官,雖然粗魯,暴力,無情,但總是幫助過他,雖然他爲他接受過的幫助支付過利息,但總也有份互助情誼。
他不想懷疑卻不能不懷疑,從死後得利程度分析,從目前已有的跡象分析,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刀疤臉。
當然,有一個問題解釋不通,那就是刀疤臉是怎麼知道皇家監獄的位置的。由於這裡是血腥都市的世界,沈奕懷疑刀疤臉應該是擁有某種可以探知目標地址的道具。這就需要他想辦法把這個道具逼出來。
也因此他採取了一系列手段,他先是讓刀疤臉調查龍牙隊四人,隨後故意命黃天仰隱瞞蜘蛛洞穴的位置。
這樣一來,刀疤臉就有了機會陷害黃天仰他們。只要蜘蛛洞穴的位置一天不出現,刀疤臉遲早會指責黃天仰他們故意隱瞞——他知道黃天仰等人的搜尋方向,更可以知道蜘蛛洞穴的位置。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把這兩個點重合起來,從而確認龍牙隊隱瞞蜘蛛洞穴位置的事實。
沈奕要的就是這個。
然而刀疤臉卻遲遲沒有跳出來。
或許是因爲他覺得這個證據還不足以確認是他們出賣沈奕,也可能是因爲蜘蛛洞穴的誘惑不大,更可能是他足夠謹慎,堅決不願透露自己有定星盤的事,反正刀疤臉並沒有因此急急栽贓。
直到沈奕確定了獵殺迪亞波羅的計劃後,他開始覺得這個計劃也許可以再激進一些——以即將被人搶走的任務來逼迫刀疤臉。
當然,前提是刀疤臉已經完成了栽贓工作,確認不會有人再懷疑他。
那張紙條便是證據。
這刻沈奕看着那紙條,微微一笑:“我敢肯定這上面的筆跡和你原來的筆跡不同,但是有什麼關係呢?這張紙條不可能是黃天仰他們身上掉下來的,卻又只有你拿了出來。你沒有參加那次的零散者聯盟,如果不是你出賣我們,你根本不可能見過那張紙條上的字跡,更不可能仿寫出來……我本來只想要定星盤這個證據,你卻又多給我送來一樣。”
隨着他的說話,遠處已經出現了黃天仰等四人的身影。
刀疤臉身體一顫:“他們沒去蜘蛛叢林?”
“當然沒去,這事本來就和他們沒關係。”沈奕理所當然的回答。
宗棠和安貝拉幾乎要瘋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至於連他們都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奕!”宗棠怒吼起來。
沈奕揚手止住:“不用着急,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也不過是藉着機會找出我一直想找的人罷了。至於你們欠血腥點的事,也不用太過擔心。老孟現在肯定已經在去蜘蛛洞穴的路上了,你們急也沒用。到不如跟我去打憎恨囚籠,收益更大。”
“這麼說這一切真是你主使的了?”
沈奕正色回答:“沒有證據的事不要瞎說,我要提醒你們的是,如果你們一口咬定是我,那就意味着我們之間再無法合作下去。那麼憎恨囚籠我可以撒手不管,你們自己看着辦。”
“你!”宗棠和安貝拉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幾乎已可肯定這一切都是沈奕主使,奈何現在命懸人手,終究還是隻能低頭。與其相信是沈奕主使了這一切,到不如自我麻醉,讓自己相信不是他乾的,至少在未來的合作上還能少些障礙。
沈奕這纔對刀疤臉說:“找個地方談談吧,就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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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凡克要塞的一座炮臺上,沈奕和刀疤臉相對而坐,中間還擺了些酒肉。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洪浪金剛等人死死盯着刀疤臉不肯放鬆,周宜羽更是緊握方向盤,車子始終處於低低的轟鳴聲中。
沈奕舉起酒杯向刀疤臉敬了一下:“這杯酒,是敬你當初幫過我的。幹!”
一飲而盡。
刀疤臉苦澀一笑,同樣把酒喝下,然後才抹了抹嘴說:“我知道你問什麼,你是不是以爲,我是爲了那幾件裝備害你?”
“是,但我覺得不夠。”
“爲什麼?它們加起來可值不少錢。”
“因爲風險太大。你知道我不是可以被人隨便糊弄的人,而那些零散冒險者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我是說……其實這種害人方式並不可取,不上算,甚至得說有點愚蠢。”
“的確愚蠢……如果不是愚蠢,我又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呢。”刀疤臉嘿嘿苦笑起來。他又喝了一杯酒,然後給自己點上一支菸,靠在要塞城牆上看看沈奕:“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新人。當初我做你的新手指導官的時候,已經是普通區的老手,可是這才過了幾個月,你就已經升到我這一步,和我平起平坐不說,有了團隊,幹掉了普通區最強橫的刺血,殺得謝榮軍剎羽而歸……”
他說到這的時候音調明顯提高了許多,口氣也變得激動起來:“我在血腥都市整整生活了一年半啊!這十八個月裡,我什麼人沒見過?但沒有一個象你這麼快的。”
“我帶過無數新人,甚至在你之前還有過別的出色新人我也見過,但是沒有一個象你這樣表現離譜的!你追上我了,你知道嗎?曾經我是你的教官!曾經我一隻手就可以打得你滿地找牙,想怎麼玩你就怎麼玩你。可是現在你我同在一個任務,我甚至還要向你求助!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嗎?!”
沈奕用平靜無比的眼神看刀疤臉:“心理不平衡了?”
“是!”刀疤臉很乾脆的承認:“想不到吧?這纔是我害你的主要原因。我妒忌你……”
他湊到沈奕的面前,死死盯着他的雙眼:“我妒忌你,就象是某個好不容易爬上局長位置的傢伙,突然間發現幾個月前還在自己腳底下的一個小公務員,一夜之間竟爬到市長的位置,自己竟然要仰對方的鼻息生活了!你知道那心中的落差與痛苦有多大嗎?”
“不知道,我從未有過這種經歷。”
“是的,你當然不會有,只有你趕超別人的份,只有你給別人帶來心理上的壓力……”刀疤臉呵呵笑了起來。
他又給自己灌了口酒:“那天我回去之後,看着這些我以前從來沒有搞到過的裝備,想想你的發展與變化,我很不甘心。”
“你可以加入我的隊伍。”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不想那樣做!如果我想加入誰的隊伍的話我早就入了,何必等你?!”刀疤臉指指自己的胸膛:“我天生就是不甘屈居人下的,我不想聽誰的指令做事。不過我也知道我沒有領導別人的資格和能力,所以我註定了只能獨行。”
沈奕淡淡道:“這是個羣體社會,有時候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能夠團結他人的力量更重要。”
“是,你說得沒錯,可我生性就是這樣,我心高氣傲,所以我不想加入你們。反過來我到更想看着你失敗,滅亡。消滅你這樣一個出色的冒險者對我來說有着無與倫比的誘惑力。當我站在你的屍體上時,我會對你說:瞧,這就是你,一個新來的傢伙,雖然你曾經混得不錯,但那又怎麼樣?到最後不還是死了。在這血腥世界裡,只有活得長遠纔是真正的成功……”刀疤臉大聲宣講着,他的話讓遠處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隨後刀疤臉悠然看向沈奕:“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
“就爲了一時痛快?”
“就爲了一時痛快。”
沈奕沉默了。
好一會,他說:“我猜你同樣不想死。”
“你有可能放過我嗎?”
“當然,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教官。”
“得了吧。”刀疤臉不屑恥笑:“你不是那種人,我知道。我害了你,甚至還害死了你的隊友……要不是那小丫頭在的話。你不可能放過我。”
“相比殺死仇人,我更在意保全自己。如果放棄仇怨可以給我更多利益,我會這麼做。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之處,我做事不受感情支配,教官。”沈奕一字一頓道:“你願意出多少錢來買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