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夜竹躺在牀上,看着爬在它牀下的綠豆,剛開始綠豆也會和金離難一起照顧孩子,孩子們非常喜歡這頭“大狗狗”,會跟在它後面愉快的跑着,抱着它玩兒,她們後來知道綠豆不喜歡被騎,也就沒人再騎它了。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綠豆就不再和金離難一起照顧孩子們了。它白天就趴在客棧門口,呆呆的看着前方的青石小路。晚上就和商夜竹共處一室,趴在他牀下。
這裡到處都是鬼,可是她們卻和人沒有什麼兩樣。那些什麼血鬼、乾屍,白骷髏什麼的,也再沒有出現過。這裡雖然陰沉沉的,但是日子卻很平靜。
但是金離難卻越來越憔悴了,有好幾次都差點暈過去。商夜竹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了,他之前一直以爲金離難憔悴是因爲太累休息不好,可是她現在這樣明顯形容枯槁了。
他想問一下金離難原因,可她身邊總是圍着小鬼,他沒有單獨和她相處的機會。、
不過,沒有機會可以製造機會。這天商夜竹對金離難說自己身體不適,就關在了自己的房間不再出來。吃飯的時候金離難在樓下叫了他好幾聲,他也一聲不吭的。
金離難很擔心,她讓小吉幫她看護一下孩子們,她自己端着吃食“咚咚咚”的上樓去了。
金離難敲着商夜竹的房門,輕聲問道:“夜竹,你怎麼樣了?哪裡不舒服?”
商夜竹還是不吭聲。
於是金離難嘆了口氣端着食物,推門而入。屋裡很黑暗,商夜竹裹在輩子裡動了動,金離難便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往牀邊走去,被子一掀,躺在裡頭的卻是綠豆。
金離難:“…….”
這時她聽到了身後輕微的關門聲。她一轉身就看見商夜竹在她後面並把門給鎖住了。
“夜竹?”金離難疑惑的望着他。
“噓….”商夜竹急急的走到她面前,低聲說道:“離難,我們逃吧。”
“逃?怎麼逃?囡囡不是說過,我們逃不掉的嗎?”
“難道要在這裡等死?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商夜竹雖然壓低着聲音,但是他的語氣裡明顯很焦急。
金離難聞言眸光閃了閃沒有言語。
他見金離難不答又氣憤道:“你還真是把自己當做那些小鬼的媽媽了?她們那是在吸食你的精氣,你看你都這麼憔悴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金離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乾巴巴的解釋道:“夜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那些孩子需要我們。”
“你現在還想着照顧孩子,難道你忘了,我們的目的嗎?而且虎浪也還沒有救出來!”商夜竹顯然對金離難有些敷衍的解釋不滿意。
“我沒有忘,我都記得的,你會好好的,虎浪也會好好的,你要相信我!”金離難也壓低聲音急急的解釋道。
但是商夜竹性子冷淡,他見金離難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就不想再與她多說了,轉身就走。只是當他猛的開門的時候,門口的一幕卻着實把他駭住了。
只見門口站滿了孩子,她們都慘綠着臉,臉色雖面無表情,但是揚起的頭卻面對着商夜竹,只有眼白的眼睛卻好像都惡狠狠的瞪着商夜竹,那樣子猙獰且詭異!
好恐怖!商夜竹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這是他來了這麼久後,這些孩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猙獰面孔。
可是身後的金離難卻好像並沒有看到這些似地,她還是和平時一樣笑眯眯的走了過來:“怎麼啦?孩子們,怎麼都上來了?小吉,你沒有好好看顧她們吃飯嗎?”
那個叫小吉的孩子聞言轉過頭,看着金離難,咧嘴笑了,那笑容看着是真的滲得慌。而她旁邊一個胖乎乎的小妞妞卻朝金離難伸出了灰白的雙臂。金離難立馬笑呵呵的把她抱了起來摟在了懷裡。
然後,金離難就帶着一羣可怖的鬼孩兒下樓去了,邊下樓還邊說:“你們夜竹爹爹生病了,孃親給他送飯呢。你們這羣孩子,還真是一刻都離不開娘呢。”
小吉走在這羣孩子的最後一個,走在樓梯口時,她身子不動,頭卻三百六十度的轉了過來,猙獰的臉默默看了商夜竹一眼,那眼睛雖然只有眼白,但商夜竹還是看到了裡面那明顯的警告的眼神。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僵在門口,看着所有的孩子們都下了樓,聽着樓下又響起了孩子們的笑聲和金離難的歌聲。商夜竹終於虛脫的癱倒在地,他全身大汗淋漓。
他又重新把門鎖上,衝到了牀邊,揪起綠豆的腦袋,憤怒的低聲問道:“你爲什麼不幫她?!”
這匹狼,很是護主,可自從金離難開始照顧這些小孩子越來越憔悴後,綠豆就整天跟自己窩在一起,完全不顧越來越虛弱的金離難。
商夜竹很不解,綠豆也只是由着他揪着自己,既不生氣也不反抗。它的眼裡有淚,很悲哀。商夜竹見它這膿包的樣子,很生氣,又是狠勁的把它摔回了牀上。
從這天以後,商夜竹就幾乎不再出房門了。金離難也由着他去,只是每天都會爲他送飯,打掃房間。每次金離難做這些事的時候,商夜竹就會看到門口都有小吉在看着他們。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時日,直到有一天金離難突然很高興的告訴他,他可以離開了。商夜竹聽了後二話不說立馬就拉着她的手準備離開這裡。
但是,她金離難卻輕輕甩開他的手,她身旁的小吉則告訴他:“你可以走,但孃親必須留下來。”
商夜竹震驚了,他恍然發現,金離難身邊只剩下小吉這一個孩子了。
而此時的金離難也憔悴得彷彿秋風中的落葉一捏就碎。
商夜竹怔怔的望着眼前彷彿隨時會隨風飄散的金離難,心裡驀的醒悟過來,他自從那次想帶金離難離開失敗後開始就不再關注金離難和她身邊的事了,也不再想辦法逃走了。
他是真的被這羣小厲鬼嚇到了,惜命的他自此每天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天日的過着日子。
直到今時今日金離難跟他說他可以離開後,他才猶如晴天一聲霹靂一樣被炸醒。
金離難一定做了什麼,她根本不是在單純的照顧這些鬼孩子。
“你到底做了什麼?”商夜竹有些驚怒的問到“你怎麼這麼憔悴?你除了照顧孩子還做了些什麼?”商夜竹懊惱的說道,他爲什麼沒有及早的發現問題?這麼明顯的問題,他之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他一向最擅長的就是想注意一些細節,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阻止了他的思考!
金離難並不回答他,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商夜竹突然覺得心好痛。金離難並不漂亮,甚至是很醜的,可是她這麼虛弱的笑着,卻顯得那麼悽美,讓人心痛。
這時囡囡也出現在金離難身後,她還是照舊附身在虎浪身上,她用虎浪的身體從後面擁住了金離難,魁梧高大的虎浪這麼擁着金離難,顯得金離難是那麼瘦小,柔弱。
金離難沒有拒絕囡囡這麼擁着,綠豆也向魔障了般傻乎乎的在旁邊站着。金離難告訴商夜竹,虎浪和綠豆會和他一起回去。
“夜竹,你們以後要好好活着。” 金離難沒有回答商夜竹的問題,她身旁的小吉便突然漂了起來,浮在了空中,她俏皮的笑着,脆生生的說道:“告別到此爲止,我送你們出去。”
然後,狂風大作,吹得商夜竹和綠豆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周圍的景象開始漸漸消失。四周開始變黑,等風停了的時候,商夜竹發現自己和綠豆身處一黑黢黢的洞中,面前有一簇幽綠鬼火散發着昏暗詭異的光,鬼火下是昏迷不醒的虎浪。
商夜竹六神無主的環顧着周圍,沒有金離難,金離難真的不在了!
“離難!!!”商夜竹急吼道。
無人迴應……
“金離難!!!”商夜竹的聲音裡已帶有哭腔。
但是任然沒人應他。
商夜竹頹然的坐在了地上,綠豆走過來舔了舔他的臉。藉着微弱的綠光,商夜竹看見了綠豆眼裡的哀傷和悲痛。
直到很久以後商夜竹回憶起此事,他還記得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哀傷。
他確實惜命,爲了活命不惜犧牲自己的親妹妹。可是對於金離難,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醜醜的女人總是給他不一樣的感覺。他說不出這種感覺,她給他的感覺總是很憂鬱的,也不知道她之前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導致她不是很愛笑。但是隻要有她在,不管再危險,他還是覺得很有安全感。
現在商夜竹的腰上還拴着金離難的頭帕,這條頭帕保了他一路,讓他免受了不少傷害。現在,頭帕還在,金離難卻不在了。
她爲了他們爲什麼能做到這個地步?商夜竹想不明白,但是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重新站了起來,背起了地上的虎浪。向前走着,綠豆默默的跟在後面。那幽綠的鬼火一直在商夜竹前面漂着,在前面發出幽暗的慘光。
居然連一個時辰都沒有走到就到了洞的盡頭。商夜竹來到了一扇緊閉的門前,藉着鬼火的幽綠慘光,商夜竹一眼便認出,這門的模樣就是當年在魚咀鎮後山山洞裡,花古想要打開的那扇鬼門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昔年那扇門是危險的,是通往地獄的門。眼前這扇門雖然和當年花古想要打開的門樣子是一樣的,但是要小上很多,而且商夜竹知道,花古那扇門打開是死,而這扇門打開卻是生。
這是金離難用命爲他們換來的生門。
商夜竹深吸了一口氣,背上的虎浪已經壓得他筋疲力盡了,必須要儘快出去!他伸出一直手去推那扇門。
門輕而易舉的就被推開了一條縫,一息陽光照射了進來,那團鬼火在陽光照射進來的一瞬間也熄滅不見了。可是那扇門剛推開了一條縫就推不開了,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商夜竹又推了推,還是推不開。他現在心情很不好,就發狠的用腳向門踹了過去。這一下門被狠狠的踹開了。
與此同時便是聽到一聲“咚”的巨響。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商夜竹被刺得馬上閉上了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漸漸看清楚眼前是個廢棄的破廟,廟裡供奉着一座神像,而這座神像正好擋在門口,現在已經被他一腳踹地上摔碎了。
商夜竹揹着虎浪從門裡走到了剛纔放神像的神臺上。綠豆仍舊默默的跟在後面。
身後那扇門則在他們出去後莫名消失了。商夜竹有絲絕望的看了一眼那消失的門便把虎浪放在一堆乾草上。
他在神臺下發現他們的行李。行李被碎掉神像的土渣子埋了一點,商夜竹木然的過去拿出行李拍了拍上面的土渣子。
他從書笈裡翻出了乾糧,居然還沒有壞,看着手裡的乾糧,他終於哽咽了,繼而低低的哭泣了起來,邊哭邊吃着乾糧。他也不知道爲誰而哭,爲商夜魚?爲家人?還是爲了她……總之,商夜竹現在哭得非常狼狽,吃進嘴裡的乾糧很乾很硬吞進肚裡胃裡,胃都痛了。但他還是發狠的啃着,他必須補充體力。
綠豆守在虎浪身邊,看着他。它祖母綠般的狼眸裡閃着淚光,綠豆似乎知道一切,但是卻無法說出來。
哭夠了,外面已是夕陽西下,商夜竹整理好情緒走出了這座小小的破廟,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小溪的水很清澈,商夜竹拿了水囊去溪邊打了水,又在溪邊發了會兒呆便進了破廟。
進廟才發現虎浪已經醒來了,他此刻正一臉頹喪的靠着牆坐在乾草上。綠豆趴在他旁邊,閉眼假寐。
商夜竹也不說話,走過去把水囊遞給虎浪。虎浪接過“咕嚕咕嚕”的狂飲起來。
飲夠了,他便聲音沙啞的說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甚至比你知道得更多……”說完,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
商夜竹坐在他對面,無言的看着他失態的哭嚎,他哭得真的好醜,眼淚鼻涕都糊了一臉。
商夜竹知道虎浪是很堅強的男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虎浪也從不輕易哭泣,更何況商夜竹也纔剛剛哭過,那哭相絕對不會比現在的虎浪好看到哪裡去。
等到虎浪平靜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商夜竹把破廟的乾草拾來生了堆火。
虎浪盤腿而坐,呆呆的看着火堆,娓娓道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