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暗下來,烏沉沉的雲團翻滾着籠罩住整個天空,陡然間一道眩目的閃電劃過天際,將大地映照得一片蒼白,梨砂趁着這突如其來的耀眼光芒,長矛一挑一撥,盪開了兩柄彎刀,順勢刺進了一個蠻族戰士的肋下。那蠻族士兵也當真兇悍,竟然哼也沒有哼一聲,一手緊緊攥住長矛,彎刀貼着矛身就推過來。正當梨砂狼狽地放開目速爾矛躲避時,又有兩把血跡斑駁的大斧帶着呼嘯的風聲一左一右直挺挺地奔她而來。
完了,梨砂心中一苦,淚水一下就涌進了眼眶,別了,克倫威爾,我的愛人……她閉上了眼睛,等待那痛苦的解脫。
一個響亮的霹靂宛如就在城牆上炸響,在這巨大的轟隆聲中,梨砂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她沒有感到長刀大斧切入身體時有什麼痛苦,它們並不象她想象中的那麼劇烈。我死了,就這樣孤獨地死在異鄉,別了,生我養我的霍諾里厄斯大平原,別了,我的親人們……
瓢潑大雨隨着那聲震耳欲聾的霹靂,扯天連地地傾盆而下,朦朦朧朧中,梨砂依稀聽見有少女在奔跑歡笑,那清脆歡快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是在低低吟唱着古老的民歌,又象是在用頌歌向神靈祈禱未來的幸福。伴隨着笑聲的,卻是蠻族士兵驚惶的呼喊,彎刀斧頭接連不斷地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叮噹聲。她努力地睜開淚水迷離的雙眼,卻看見幾個粉紅色的人影,在成羣結隊的蠻族士兵中肆無忌憚地來往穿行,每一個蠻族人都驚恐萬狀地躲避着她們,無數柄鋒利的彎刀斧頭朝着她們砍去,但是兵器從她們身上劃過,就如同劈在空氣中一般,沒有絲毫的阻礙,而這些裸露着窈窕身姿的少女,滑溜無比地直接從人的身體中穿越而過,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這是些什麼人啊?梨砂吃力地擡起身子,那個被自己一槍捅在肋下的蠻族士兵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隻手還緊緊握着自己的目速爾矛,另一隻手高舉着,彎刀卻早已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中充滿了疑惑和懼怕,嘴角卻掛着一絲滿足而欣喜的微笑。這是怎麼了?梨殺艱難地站起來,背上真痛啊,不過,好象自己受的傷並不重,那件精巧細緻的騎士皮甲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了自己的命。
她的身邊還有兩個蠻族兵,一站一跪,也是一臉詭異的笑容,眼睛中沒有絲毫的生氣,空洞洞地直直凝視着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驚疑地四處張望,在閃電和火把搖曳黯淡光芒的映照下,到處都是這樣的蠻族士兵,或倒或站,有的杵着彎刀半跪在地上,有的雙手向前推擋,身體卻在向後退縮,他們的臉上帶着微笑,眼睛中卻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魔法?梨砂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轉頭看着城牆角落裡的兩個魔法師,在科爾斯和剩下的戰士的嚴密拱衛下,古德奧森臉色越發地蒼白,嘴裡快速地念頌着神秘咒語,雙手在空中一刻不停地畫着複雜的魔法圖,淡淡的古老文字閃着粉紅色的熒光,一個接一個地在空中浮現出來,又漸漸消逝。隨着魔法圖的變幻和音調的高低起伏,那羣如鬼如魅的少女就帶着一陣陣的歡笑,幽靈般在人叢中來往穿梭,帶走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兩個士兵拖着疲憊的腳步,過來把梨砂攙扶到角落裡坐下。
所有人都面無表情木然看着這一切,殘酷血腥的殺戮已經使每個人都麻木了,何況現在被奪走生命的還是該死的蠻族人。唯一例外的是那個烏禿族暗系法師利奧,在夜色和雨水中,他看起來更象個剛剛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殭屍,骷髏樣的臉上,一對深陷入眼眶的小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芒,緊緊盯着那幾條來回飄蕩的少女身影,嘴脣蠕動着,卻什麼都沒有說。
陡然間,一支長箭帶着尖利的哨音從黑暗中破空而至,穿過毫無防備的密密人牆,準確地釘在古德奧森的左胸上,毫無防備的靈魂法師被撞得直退到城牆邊上,而那幾個直如幽靈般在蠻族戰士中來去無阻的粉紅色人影,也隨着古德奧森的頹然倒地,從人叢中兀然消逝得無影無蹤。
被恐怖的女妖駭得手痠腳軟的蠻族人依然擺着一副嚴密警戒的架勢,這羣從地獄來的豔麗魔鬼剛纔就是莫名其妙地出現,轉眼間就攉取大量的性命,現在誰也不能保證她們不會再次降臨。城牆上出現了片刻難得的安靜,敵對的雙方,都在痛苦地等待死神的再次降臨。
西城門的兩端城牆,各有數十步的距離落入了蠻族的手中,不過突然而至的大雨,使蠻族登上城牆的速度逐漸地放慢,大羣大羣的蠻族士兵順着城牆的馬道向城下蜂擁而去,只要能打開城門,在重裝騎兵的突擊和輕騎兵的掃蕩下,明天早晨伊迪斯城就將不復存在。
伊迪斯軍民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科爾斯在戰鬥開始前佈置在城牆下的兩百重騎兵,這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蠻族人幾次集團衝鋒都被奔騰的馬隊和銳利的騎槍粉碎了。現在城門口方寸之地,簇擁着蠻族戰士,伊迪斯士兵,傭兵和沒有任何護具的平民,幾百號人馬在這裡拼了命地肉搏,白刃相加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聲響成一片,殺聲呼號震天。弓箭在這裡已經沒有了作用,騎兵也扔下長長的騎槍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到處是寒光閃閃的刀劍,到處是面色猙獰渾身血污的人影,喊聲殺聲罵聲吶喊聲慘叫聲馬嘶聲中,時不時有人沉重地倒在滿是泥濘和血水的石板地上,被砍掉的人頭在人叢中被腳踢得滾來滾去。
陣陣急促的箭雨向被阻擋在城牆馬道上的蠻族人一簇簇地激射。
“鷹神萬歲!”一個**着上身的蠻族斧兵嗷嗷地嚎叫着,突然從幾十步高的城牆上向城下的槍林猛撲過去,又有幾個蠻族戰士學着他的模樣,大聲呼喝着從城牆上馬道上跳下去。
“鷹神萬歲!”蠻族人的吶喊聲在空中鼓盪。城門,守住城門伊迪斯城就有希望,城門,打開城門蠻族就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城門上,大羣蠻族人又躡手躡腳地慢慢圍攏,斜斜靠在城牆上的梨砂極目望去,點點火把搖曳的昏暗光芒中,城牆上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刀槍,到處都是面目猙獰又有一絲膽怯的蠻族,而圍在自己身邊的同伴們,個個面色蒼白一臉疲憊,死死握着手中的利刃緊張得等待最後的一戰。
“光明大神賜予我們力量!爲了伊迪斯!”科爾斯擡起長劍,嘶啞着聲音喊道。
“爲了伊迪斯!”所有士兵一起喊道,城下奮戰的人也昂聲迴應。
一道刺目的閃電再一次撕裂黑沉沉的天空,喀喇喇一聲巨響,科爾斯正要率領餘下的人迎擊一步步逼近的蠻族士兵,暗系法師利奧忽然生硬地大聲喊道:“不,不要過去!”
隨着他的喊聲,梨砂陡然覺得身邊的空氣似乎有了某種怪異的動作,似乎它們突然間具有了生命,在神明的指引下悄無聲息地流動,這不是風,風不可能象這樣自如地來回盤旋。法師利奧倉皇地四處張望,黑暗夜幕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大地吸引了他,他的臉上掩不住的驚慌和懼怕。
城上城下的人都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很多莫名的東西在自己身體的周圍歡騰雀躍着聚集,雖然看不見,但是身體卻能夠感覺到它們的存在。
一簇閃耀着藍光的小閃電突然憑空冒出來,噼裡啪啦地發出輕微的響聲,然後是第二簇,第三簇,第四簇……宛如銀蛇般的小小閃電突然間就象春天裡開滿原野的小花,絢麗地在城牆上下四處盛開,帶着呲呲的細微聲響,在人叢中四下亂竄,輕巧靈活地撫摸每一個人,不論是蠻族戰士和伊迪斯軍民,只要在它的飛舞路線中,它就會輕輕地撲上去,輕輕地觸摸一下。
梨砂是最早被閃電擊中的人之一,一朵電的花朵就綻放在她面前,只是一次輕輕的觸及,她就覺得全身都被麻痹了,那種麻木感瞬間吞噬掉她的全部力氣和精力,除了呼吸和視聽,她的身體就象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利奧法師可笑而徒勞地連續彈動手指,似乎想竭力驅趕開那些小閃電,但是他的手指什麼用都沒有,三個小閃電頑皮地同時依靠到他,身體輕輕一震,這個從長相到實力都可以稱爲恐怖的傢伙,身體就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如果說剛纔古德奧森施展的魔法是致人死命的話,那麼現在出現的小小閃電遠沒有那麼可怕,它的觸摸僅僅使人渾身陷入不可遏制的麻痹,最多也就帶來一陣陣的痙攣,但是它帶來的後果卻是靈魂法師令人畏懼的魔法所不可比擬的。
但凡被這小小的藍色閃電擊中的人,當時就會失去行動的能力,無一例外,可憐的是城上城下的那些蠻族戰士,空有一身力氣和精湛武藝,現在卻只能呆滯地站在原地,動也不能一動,被蜂擁而上的伊迪斯軍民當成靶子,刀砍斧劈槍捅,活生生剁成幾塊,連一個簡單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嗚——嗚嗚……”蠻族人在城外吹起了撤退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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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科爾斯身披黃色油布雨衣,站在城牆上,臉色陰鬱地遙望着遠處燈火輝煌的蠻族營寨。他已經卸下了沉重的連身甲,現在雨衣裡面是一件鬆軟乾燥的絲綢夾袍,穿在身上,料峭的寒氣被雨衣和夾袍重重阻擋,身上感到暖暖和和的。
“大人,”一個低級軍官畢恭畢敬地在他身後輕輕地呼喚着。“大公府剛纔傳過令來,請您在這裡的事情一了,馬上就回去參加軍事會議。”
“嗯,我知道了,”科爾斯點點頭,接着說道:“你去把瓦杜中隊長請過來,還有蒙特謝格斯中隊長。”
兩個被點名的軍官一路小跑着來到科爾斯面前,一個利落地行了個軍禮,另一個胳膊被一條生布緊緊纏繞着掛在頸項中的軍官單膝跪下要行騎士禮時,被科爾斯輕輕地攔住。“瓦杜,你受了傷,就不要和我講究這些了,再說,這也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你們的大隊長傷勢怎麼樣了?”
“大隊長被砍掉一條胳膊,索泰坦因大主教纔來看過,命是保住了。”
科爾斯的目光又一次從遠處的蠻族大營掃過,轉頭說道:“我現在去大公府參加會議,咱們邊走邊說。我說幾條,你們一定記住,第一,傷兵一定要精心救治,第二,陣亡的兄弟和平民要儘快登記造冊,等戰事一結束就按名冊發放撫卹金,這一點現在就要給兄弟們和民兵說明,第三,有膽敢散佈謠言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他一頭說,兩個軍官一頭點頭表示馬上就去辦理。“這些事情你們馬上派人去通知別的防區,我到大公府,就請大公頒佈諭令執行。”
停頓了一下,急步走下城牆的科爾斯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這一仗士兵和傭兵們死傷不少,我們的士兵有紀律性,但是戰鬥素質太低,傭兵戰鬥力強但是紀律性差。你們這就把他們編制在一起,組成一個大隊,蒙特謝格斯,你任大隊長,瓦杜任副大隊長,別的城區也照此辦理。”看着親兵把自己的戰馬牽過來,他看着兩個軍官,還想說幾句什麼,又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輕輕地在他們的肩頭拍了一下。
“大人,”瓦杜鼓足勇氣叫住戰馬上的科爾斯,雖然科爾斯的軍銜也是大隊長,不過他還是伊迪斯大公的第四個兒子,堂堂的殿下兼伯爵,而且,剛纔的一番血戰中,所有的伊迪斯人都看見他率領十幾個戰士死守城牆一步不退,這樣的人在人們的心目中,自然有一份威儀。“我們軍中的藥品不多了……”他嚅囁着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嗯?”科爾斯勒住戰馬的繮繩,強壓住心中的不快,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個瓦杜說話還這麼吞吞吐吐?“有什麼事快說!”
橫了瓦杜一眼,蒙特謝格斯干脆利落地說道:“是這樣的,傷員太多,軍中儲備的藥品和各種物資遠遠不夠,我們找商會協商先借支一部分,商會不同意;財政大臣那裡又說沒有大公的諭令誰都不能動國家的財產,所以我們想請殿下在大公面前提一句,看能不能先把錢拿出來。傷員實在是太多了啊。”
科爾斯只覺得怒火一下涌上了心頭,兩道濃眉緊緊地蹙成一團,鐵青着臉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再去,再去找財政大臣要錢,就說是我說的,他要是敢再說沒有大公的諭令不給錢之類的混帳話,我就管不着他是大公妃的哥哥還是弟弟了,哪怕他是大公妃的老子,我也要行軍法!有膽敢囤積居奇的商號,一律按通敵論處。”他瞥了一眼低垂着頭的瓦杜,嘆口氣換了語氣說道:“瓦杜副大隊長,你知道我爲什麼把資歷年紀都比你輕的蒙特謝格斯提拔做大隊長,職務在你之上了吧?”
“我知道了,大人。”瓦杜一臉愧色,臉漲得通紅。
“好好幹,這一仗打下來,只要保住了伊迪斯城,我親自向大公爲所有立功的戰士和平民請功!”
策馬揚鞭,科爾斯帶着他僅剩的九名親兵,在大雨中向城中心的大公府邸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