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木香果然又去綢緞鋪子裡去了一趟,但依舊沒找到那件衣裳。龔夫人的心病從此形成,接連好幾天她都是夜不能寐。又暗地裡把胡青海叫進侯府裡來商議了一番,也沒有什麼結果。
這日有官媒來訪,說是平南王妃覺得府上的幾位姑娘很好,要給侄少爺相親,龔夫人忙打起精神來應付了一番。後來官媒又說王妃覺得二姑娘很好,想要二姑娘的庚帖去給那邊的侄少爺去合八字。龔夫人心頭暗喜,想着鸞音若是能嫁入平南王府,哪怕是侄少爺,也是一樁上等的姻緣。於是便盡心盡力的操辦此事,這一忙活起來才把此事漸漸地放下。
且說那日錦瑟一個晚上把葉逸風拿過來的八本賬冊都審了一遍,把裡面的紕漏錯誤一一指正後,身心疲憊最終在他懷中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丫頭珍珠聽見錦瑟喚人忙端着洗臉水進來伺候,上前去撩起紗帳,一扶着錦瑟起牀一便關切的問道:“姑娘,身上可有什麼不適?要不要熱水洗澡?”
錦瑟奇怪的看着珍珠,問道:“你今兒怎麼這麼關心我啊?你看你看,你那是什麼目光啊?難道我臉上寫着什麼字不成?”
珍珠忙笑着說道:“不是不是,是奴婢聽說昨晚姑娘……勞碌了,所以怕你不舒服,才關心關心您呢。”
錦瑟撇嘴笑道:“喲呵,咱們珍珠姑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柔體貼了,啊?”說着,她忽然間伸出手指指着珍珠的鼻子,瞪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說道:“快說!不然大刑伺候!”
珍珠嘻嘻笑道:“今兒一早五更天大少爺就走了,臨走時特別吩咐外邊的婆子早晨不許打掃院子了,說是姑娘剛睡,別吵醒了你。所以奴婢想姑娘昨晚肯定是累壞了嘛……”說完,珍珠好像唯恐錦瑟不明白她的體貼,又加上一句:“大少爺也真是的,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怎麼能折騰到五更天呢,唉……姑娘這小身子骨……”
錦瑟的臉騰地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猛地一下子從牀上跳下來,擡手掐着珍珠的脖子一邊搖晃着一邊罵道:“死丫頭,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啊!”
珍珠雙手舉過頭頂還沒來得及求饒,翡翠從外邊進來,手裡端着一個大紅雕漆海棠花式的托盤,笑着說道:“你們兩個還鬧呢,這都什麼時辰了?姑娘快些洗漱穿衣吧,大少爺吩咐廚房裡給姑娘燉的宮燕雪梨盅已經送過來了呢。”
珍珠用曖昧的眼神看着錦瑟:您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大少爺可是叫人把燕窩盅都送來了呀。
錦瑟恨恨的一甩手,轉身往牀上一撲,抱着薄被打滾:“啊啊啊——給我端出去,我纔不要吃什麼燕窩呢,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吃這個了,以後誰跟我提燕窩兩個字我就跟誰急!”
她一邊翻滾着一邊叫喊,月白的繭綢衣衫便被她折騰的捲了起來,珍珠站在牀邊不經意的回頭,恰好看見她後腰上的一塊青紫,於是驚叫道:“哎呀!這是怎麼了?怎麼傷成這樣了?”
這一聲驚呼,錦瑟纔想起自己背上還有傷,此時雖然不那麼疼了,卻隱隱的發癢,於是她回手就要去抓,卻被珍珠摁住,勸道:“千萬別抓,我去拿藥膏來給你抹一抹。大少爺也真是的,下手可真重啊!”
翡翠在一旁聽了,還以爲昨天大少爺找不到錦瑟,回頭狠狠地揍了她一頓呢,於是哀嘆一聲說道:“大少爺的手段一向狠辣,這咱們都是知道的。”
錦瑟剛要罵珍珠能不能閉上狗嘴,聽見翡翠這話卻忍不住笑了,轉頭問道:“喲,翡翠姑娘想必是領教過你們家大少爺的狠辣手段了?”
珍珠聽了這話立刻笑起來,指着翡翠說道:“你這傻子,難道沒聽出這是什麼好話來麼?還在這兒傻愣愣的站着。”
翡翠一下子明白過來,轉頭來啐道:“呸!你們兩個越來越不像話了。珍珠你這麼大的丫頭了,還整天胡說八道的。我看你是留不得了,回頭我就去回了管家,叫他把你打發出去!”
珍珠拿着藥膏回到牀前,嘆道:“姑娘,您還不替奴婢說說好話?明兒奴婢可就被管家給打發出去了哦!”
錦瑟撇嘴:“我看你這死丫頭早就該拉出去配人了!”
翡翠轉身捂着嘴巴偷偷地笑了笑,又嘆道:“姑娘真是火眼金睛啊!都知道珍珠這丫頭春心動了呀。我看姑娘也是春心動了,你們兩個人彼此很是相知呀。”
錦瑟擡頭等着翡翠:“你再不走,明兒我有辦法讓管家把你一起拉出去配人,信不信?”
翡翠咬了咬牙,一跺腳轉身走了。
珍珠給錦瑟抹好了藥膏,又服侍她穿衣服,一邊給她繫着玉扣一邊嘆道:“姑娘啊,像奴婢這麼盡心盡職的丫頭可不好找哦。您想想清楚再去跟管家說呀。”
錦瑟擡手摸摸她的頭,笑道:“珍珠乖,你好好地聽本姑娘的話,本姑娘就不讓你出去,怎麼樣?”
珍珠忙笑道:“奴婢什麼時候不聽姑娘的話了呀?”
錦瑟點頭,說道:“你很聽話。那——去幫我把三毛洗洗乾淨抱過來餵食吧。”
三毛是昨晚錦瑟回來的路上硬是頂着葉逸風殺人的目光撿回來的那隻流浪狗。這小狗不是什麼名貴品種,就是尋常百姓家的養的笨狗,應該是生下來沒多久就被拋棄的,還很小,一尺多長。又瘦又髒的,昨晚錦瑟把它撿回來後葉逸風就把它扔給了一個灑掃上的婆子,吩咐她帶去柴房養着。
這會兒,錦瑟自己身上的傷不痛了,立刻想起了那隻無家可歸的小東西來。
昨晚從馬車上無聊的往外看,看到街道拐角處孤零零的小東西,錦瑟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剛穿越過來時的自己。心中頓時一陣酸澀,說什麼也要車伕停車,不顧葉逸風的阻攔跳下車去,把那個髒兮兮的小狗撿了回來。爲此,葉逸風氣得俊美的五官都移了位,差點沒連她一起趕下車。
因爲那種流浪的心情,錦瑟給這隻流浪的小狗取名三毛。無非是希望它和自己都能有個堅強的生命,可以一直勇敢的走下去而已。
不過,別院裡的上上下下似乎都不喜歡這隻流浪的小狗,就連那個粗使的婆子在葉逸風的手裡接過三毛之後,都咧了咧嘴,差點沒當時把那個可憐的小東西丟到垃圾桶裡去。
錦瑟當時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被那個賭徒用一根棍子挑着進了那家客棧後隨便往地上一扔的一幕。
她當時就暗暗地發誓,如果那個婆子敢把那隻小狗扔到地上,她決不讓她在別院待下去,當晚就讓葉逸風把她打發走。
此時,珍珠聽見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要自己去把她的三毛接過來服侍那隻小髒狗洗澡並給它餵食的時候,一張俊臉直接皺成了菊花。
錦瑟斜着眼睛看她:“怎麼,不想去啊?”
珍珠忙道:“我得給您梳頭啊,而且,姑娘還沒用早飯呢,奴婢怎麼能先去服侍那隻小狗呢?”
錦瑟點點頭,說道:“好吧。你不去,我去。”說着,她吧手中的梳子往梳妝檯上一扔,拿了跟絲帶把披散的頭髮綁在腦後,便起身出門。
珍珠忙跟上去勸道:“哎呦我的好姑娘!我去,我去還不成麼?您快些住腳,奴婢這就去把三毛給抱過來。”
錦瑟回頭看了看珍珠,又細細的想了想,說道:“好吧。你去吧,把它洗乾淨再帶過來。”
珍珠連連點頭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生怕這位小祖宗動了真氣,回頭去大少爺那裡一說,自己還不得直接去杏春園接客去啊。
錦瑟看珍珠匆匆的出門去抱小狗,再想想自己無所謂的堅持,也覺得有些好笑。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呢。爲了一隻髒兮兮的流浪狗就耍這樣的小脾氣。其實在穿越之前自己也不喜歡養這些小動物的。真是時過境遷,人的心情不一樣,性格也會隨着變化的。
日頭漸漸地高了,熱辣辣的炙烤着大地,錦瑟在外邊站了一會兒便出了一頭的汗,於是只得轉身回房去,拿了湯匙慢慢的吃翡翠送進來的燕窩雪梨盅。
一個雪梨盅還沒吃到一半的時候,珍珠哭喪着臉進來了。錦瑟回頭看她雙手空空進門來,還一臉的不高興,於是問道:“三毛呢?難道是那婆子不讓你抱來不成?”
珍珠嘆了口氣,撅着嘴巴說道:“姑娘,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錦瑟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於是皺眉問道:“怎麼了?”
珍珠鼓了鼓勇氣,說道:“那婆子說,那隻小狗昨晚回去後叫了一夜,今天一早就死了。”
“死了?!”錦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不經意的碰了一下盤子,把那隻吃到一半的宮燕雪梨盅給碰到了,燕窩撒了一桌子,羹湯慢慢的淌下來,珍珠手忙腳亂的拿着帕子去接住。
錦瑟卻轉身往外跑去。
珍珠把包着燕窩粥的帕子丟到痰盂裡,轉身跟出去,一邊追一邊喊道:“姑娘,你去哪裡呀?”
錦瑟出了屋門方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昨晚那個婆子在什麼地方,更沒有去過柴房。於是轉身拉着珍珠說道:“你帶我去看看。昨晚上那小狗還好好地,怎麼就死了呢?”
珍珠忙拉住她勸道:“姑娘別去了。我剛過去看的時候,陳大娘已經叫人把那小狗埋到後面花園子裡去了。你去也看不見了呀。”
“埋了?”錦瑟更是不可思議,卻又十分無奈的看了看別處,略顯蒼白的嘴脣動了動,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也只是苦笑一聲,轉身回屋去。
珍珠忙跟進去,已經有兩個小丫頭進去把宮燕雪梨盅給收拾出去,錦瑟木然的坐在窗前的涼榻上,一言不發。
珍珠見她這樣,只當她難過,於是勸道:“姑娘別傷心了。那隻小狗若是有靈氣的話,知道姑娘這樣疼它,也是欣慰的。”
錦瑟卻冷冷一笑,說道:“它該恨我的。我不該把它帶回來。”
珍珠一愣,不解的問道:“姑娘這是什麼話?姑娘喜歡它,帶它回家來那是它的福氣呀。如今它死了,也只能說它命小福薄,無福享受這樣的好日子罷了。姑娘別傷心了,您若是喜歡養狗,回頭跟大少爺說說,讓大少爺給您弄一隻來養着就是了。”
錦瑟依然冷笑着,擡頭看了一眼珍珠,目光裡帶着一種無法名狀的悲哀:“我不帶它回來,它這會兒也不會死。好死不如賴活着,這會兒它就算是在外邊流浪撿垃圾吃,也總還有一條小命在。”
珍珠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那裡看着錦瑟傷心地樣子,跟着她一起嘆息。
其實錦瑟此時並不是爲了那隻小狗而傷心。此時她心中的後悔是多一些的。她覺得如果自己濫發善心,把那隻小狗抱回來的話,它至少還活着。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適應新的生活環境。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這樣的幸運。
如果自己不穿越過來,或許自己佔有的這一尊小身子此時已經化爲了塵埃。
而原本的自己,或許也已經魂飛魄散。
一種極其矛盾的心裡在她的心裡纏繞着,猶如一團亂麻,越理越亂,最終亂紛紛的擠滿了她的思維,甚至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疲憊不堪,只想再躺倒牀上去好好地睡一覺。
或許一覺醒來,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也說不定呢。
錦瑟一個人默默的想着想着,就真的倒在榻上閉上眼睛睡了。
但她這個樣子去把珍珠給嚇壞了,她左思右想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悄悄地出去找葉逸風去了。
葉逸風此時正在前面和工部營繕司的主事商談行宮修建的一些具體事宜,六王爺已經發話,營繕司的主事也不敢怠慢。葉逸風更要趁熱打鐵把開工的日期定下來,只要破土動工,事情纔算是真正的定下來。
珍珠在門口聽了聽,裡面葉逸風和客人正在細密的交談,好像正在關鍵處,沒有停止的意思。珍珠站在門口焦急萬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恰好有送茶水的小廝從提着一隻水壺進來,珍珠忙上去攔住那小廝,笑道:“給我來吧。”
小廝見是珍珠,也沒多想,點點頭把水壺交給了她,悄聲叮囑道:“裡面那位是營繕司的大人。姐姐可要小心行事,萬不可莽撞壞了主子的大事。”
珍珠心裡咯噔一下,但此時卻又不能再說別的。只好提着水壺硬着頭皮擡腳進門。
葉逸風見是她過來添水,便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珍珠小心伺候察言觀色,自然看見了葉逸風的不高興,只是她不敢多說,添水後又微微一福,提着水壺下去了。
葉逸風坐直了身子對營繕司的主事微微笑道:“光顧着跟大人談公事了,連茶都忘了請大人喝,真是慢待了。”
營繕司的主事知道這一位是六王爺舉薦的人,聽說還是鎮南侯府的人,自然不敢託大,忙笑道:“無妨無妨,葉大公子也是爲皇上的事情操勞嘛。咱們職位雖然不同,但卻是一樣爲皇上和六王爺分憂的。客氣的話自然就不用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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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逸風微笑點頭,說了聲:“大人兢兢業業爲皇上和王爺辦事,實乃我等晚輩之楷模。”說着,他又轉頭吩咐門口的珍珠:“去叫他們上些點心水果,大人說了這麼久的話,想必已經餓了。再叫住房預備上精緻的飯菜,等會兒我要留大人在此吃兩杯。”
珍珠應聲下去。營繕司的主事忙拱手道謝:“葉公子客氣了,以後咱們在一處的時候多着呢。若整日這般客套起來,這還了得?葉公子,我得出去走動一下,不知能否找個小廝爲在下帶個路啊?”
葉逸風擡手喚進來一個小廝,吩咐他帶着這位主事大人出去更衣,自己便轉身把珍珠叫進來問道:“有什麼事兒快說!”
珍珠忙如實回稟了錦瑟那隻小流浪狗死掉的事情,並擔憂的說道:“大少爺,不是奴婢多事。是錦瑟姑娘看上去實在是傷心。她自責不該帶那小狗回來,說如果不是她帶回來,那小狗就不會死了。奴婢想開導她幾句,她自己卻不聲不響的躺下睡了……奴婢怕她想不開,一時傷心難過,萬一病了……可就麻煩了。”
葉逸風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想起昨晚那死丫頭非要把那隻髒兮兮的小狗帶回來時的執着表情,再想想珍珠說的話,覺得也有這個可能。
這個小丫頭,真的有着一種近乎孤勇的執着。比如之前她有膽子把龔夫人的貼身丫頭木香給打一頓扔出去,比如她站在龔夫人跟前說什麼也不肯屈膝下跪,比如她昨晚又執着的待回那隻小狗……
有時候葉逸風真的想撬開她的小腦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什麼。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她如此與衆不同,讓她優異的令人心尖都顫了起來。
沉思片刻,葉逸風終究是放心不下,便臨時把藍蒼雲捉了來命他先陪一陪營繕司的主事,自己則隨着珍珠往後面去了。
然而當葉逸風一腳踏進房門發現那張涼榻上並沒有那個嬌小的身影。他先是一愣,繼而快步走到牀前掀開帳幔,牀上的薄被整齊的疊放在裡側,並不見錦瑟在裡面。
“人呢?”葉逸風皺眉回身,冷冷的看着珍珠。
珍珠也傻了眼,茫然的看看那邊的涼榻,再看看空蕩蕩的大牀,一時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來人!”葉逸風一聲冷喝把外邊的幾個丫頭都喚了進來。衆人進門後紛紛低頭躬身,大氣兒不敢喘一下。
“錦瑟呢?”葉逸風看着這些人就來氣,四五個人連一個小丫頭都服侍不了,這會兒居然又弄得沒了人影,回頭杜玉昭回來是該叫他把這些狗奴才換一遍了。
“回大少爺,錦瑟姑娘說她去後面的柴房看看……”
“柴房?”葉逸風眉頭一皺,立刻吩咐珍珠:“去昨晚照顧小狗的那個婆子那裡。”
珍珠來不及多想,忙答應一聲帶着葉逸風往後院灑掃的人當值的院子裡走去。
昨晚被葉逸風點名照顧流浪狗的那個婆子姓陳,是杜玉昭從難民堆裡帶回來的人,當時她還帶着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如今那兩個孩子一個在二門上當值,另一個女孩子被杜玉昭送給了一個朋友做丫頭去了。這女人只跟着兒子留在這裡當差。
珍珠帶路,葉逸風很快便尋到了灑掃的婆子平日休息的小院子裡來。
剛到門口便聽見裡面有吵嚷聲,進門便看見有十幾個婆子圍在一起,不知在議論着什麼。葉逸風進來衆人也沒有注意,只顧聽着裡面的一個女人吵嚷辯解:“真的是它自己死的,不關我的事兒。姑娘你不能無緣無故的來找我的茬兒呀,再說了,不就一隻髒兮兮的小狗麼,就是二少爺在這兒也不至於就這麼興師動衆的怎麼樣呀……”
旁邊有跟陳婆子好的人也隨聲附和着:“大公子的丫頭尊貴,這大公子丫頭撿回來的一條狗也這麼尊貴呀……”
“真是的,還叫不叫人活了,這也找茬兒那也找茬兒,是個人進來就是主子……”
“就是,就是……”
錦瑟的聲音雖然被這麼多人壓制着,但還是十分清晰的傳入葉逸風的耳朵裡,小丫頭不卑不亢冷冷清清的說道:“你們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被杜玉昭撿回來的吧?之前在大街上流浪的時候怎麼樣呢?今天有人收留你們了,有了差事能吃飽飯了,就不把一條狗的死活放在眼裡了?你——你敢發誓那條小狗是自己死的麼?它在大街上流浪,吃剩菜剩飯餓上幾天都死不了,怎麼一到你的手裡就死了呢?你敢發毒誓麼?如果是你害死的那條小狗,你會遭什麼報應呢?!”
錦瑟的話無疑是戳中了陳婆子的心事。事實上昨晚那條小狗因爲餓了所以不停的叫,陳婆子心煩意亂拿了一條口袋便直接把它給悶死了,一早起來直接丟出去完事兒,珍珠來問的時候她不好回話,便說埋到後面的花園子裡去了。
這會兒錦瑟讓她發毒誓,她自知理虧當然不會依,卻惱羞成怒的罵了起來:“你這死丫頭分明是吃飽了撐的!老孃之前在哪兒幹什麼關你屁事兒,老孃又不是你撿回來的,吃的也不是你給的飯。老孃是服侍主子的不是服侍你這隻癩皮狗的,老孃就是弄死它了,你能怎麼着啊?!”
珍珠此時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尖着嗓子吼了一聲:“陳婆子!你活膩歪了不要緊,好歹也爲你兒子留一條活路!”
這一聲犀利的尖喝把衆人給嚇醒,大家紛紛回頭看時,一個個被葉逸風冰冷的面孔嚇得慢慢的往後縮着身子,更有幾個心眼兒多的人想着趁機開溜。
“今天你們這些人,誰先走出這個院子,我自有辦法立刻讓她去死。”葉逸風說着,目光從那幾個想開溜的人身上撇過,那幾個人便嚇得腿腳發軟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看衆人皆不動了,葉逸風方緩緩地穿過人羣走到錦瑟面前,看着她被氣得通紅的小臉,和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嘆了口氣,擡手用自己的衣袖給她擦了擦汗,輕聲說道:“回房去歇着,有什麼事兒都交給我來處理。”
錦瑟往後躲了躲,看着白花花的太陽底下依然溫潤如玉冷漠如霜的男子,淡然一笑:“我就是想爲死去的三毛討個說法而已。雖然我一個奴才爲了一隻狗去做這件事情很可笑,可在這個世上,同樣是生命,誰又比誰更高貴一些?”
葉逸風笑了笑,擡手拉住她的手腕,說道:“在我這裡,沒有誰比你更高貴。我的一切都憑你主宰。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們,你說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只要你願意,我立刻叫人把她們全部賣到邊疆去做苦力。”說着,他冷冽的目光一一掃過四周的十幾個僕婦。
衆人嚇得趕緊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大少爺饒命!”
“大少爺饒命啊……”
“不管奴才的事兒啊,都是陳婆子一個人……”
葉逸風卻轉頭看向錦瑟,輕聲說道:“看你熱的一頭汗,就算要懲罰這些奴才們,也犯不着把自己熱病了。嗯?”
錦瑟想說什麼,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她張了張嘴巴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就倒在了葉逸風的身上。葉逸風皺着眉頭低低的叫了一聲:“丫頭!”擡手把她摟住,卻發現她一身的汗已經溼透了衣衫,明明那麼熱的天,她的身上確沁涼如水。
葉逸風心頭又急又恨,只恨恨的看了陳婆子一眼,冷冷的丟下一句話:“珍珠,叫管家來把這些人全都關進柴房裡,回頭我親自來發落!”便匆匆離去。
錦瑟只是一時的頭暈,待她被葉逸風抱回臥房裡,用冷水擦了把臉之後便清醒過來。葉逸風又餵了她一杯溫水,扶她靠在榻上後便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切脈後,又皺眉問道:“你醒來後沒吃東西就跑出去了?外邊這麼熱的天,你不吃不喝的跑出去跟一羣奴才生氣?你平日的聰明哪裡去了?你那些用來對付我的鎮靜自若哪裡去了!”
錦瑟低頭不語。她跑去找陳婆子理論的時候,便已經想到了被那些婆子們奚落的情景,但她依然還要跑過去跟那些人吵一架。否則她覺得自己永遠出不了這口氣。那隻小狗明明就是她害死的,居然沒有人去想這女人無緣無故害死一條性命是多麼不應該的事情。
他們這不是對那隻小狗的無情和蔑視,更是對錦瑟的一種鄙夷。
這些人都知道錦瑟只是大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頭而已,但大少爺和幾個少爺都那麼喜歡她,衆人在她面前都自稱奴婢。衆人嘴上不說臉上不帶,並不表示他們就真的把錦瑟當成了主子。
錦瑟就是要把這件事情吵出來。因爲小狗她的傷心不是假的,只是她在傷心之餘又想借這個機會也讓葉逸風聽見,讓他聽聽在這些人的心裡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其實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這個世上如果你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須要學會捨棄。然而只知道捨棄是不夠的,在捨棄的同時,還要學會計謀。然而,這一次葉逸風的表現,卻超乎了錦瑟的預計之外。
他說:在我這裡,沒有誰比你更高貴。我的一切都憑你主宰。
那一刻,錦瑟站在熾熱的陽光下,微微仰着臉看他,炫目的陽光照在他白色的貢緞長衫上,他就像是九天之上走下來的神者一樣,主宰了整個凡塵的一切。而她,卻始終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子,似乎這一輩子也只能這樣仰望他,靠在他的懷裡,被他庇佑。
此時此刻,錦瑟躺在鋪了藍田玉簟的涼榻上,眼睛裡看着這個俊美到妖異的男子,嘴角的笑意一絲絲的浸染開來,最終還是忍不住笑紅了臉,嬌聲說道:“奴婢知錯了,大少爺別生氣了。”
葉逸風緊皺的眉頭緩緩地展開,看着這個臉色緋紅的小丫頭,又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不許出門了,從現在起到晚上,你必須乖乖的呆在屋子裡。好好地吃飯,然後睡覺。記住了麼?”
錦瑟眼睛裡的笑意更加燦爛,卻又皺起了小臉可憐巴巴的問道:“那……人家要尿尿呢?”
“……”葉逸風咬牙,強壓着擡手在她臉蛋上擰一把的衝動,半天才冷聲說道:“一併在屋裡解決!”
杜少安今天心情很差。本來天熱人就容易上火,大少爺這幾天忙得滴溜兒轉又把手下這些人往死裡折騰。偏生灑掃上的婆子們還好死不死的去惹大少爺最親近的丫頭錦瑟姑娘。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原本已經被四少爺拉去城郊的桃源福地監工的別院管家杜玉昭家的遠房堂弟杜少安被急令召回,大熱的天來回跑了十幾里路,就是因爲那些死婆娘們冒犯了大少爺身邊的錦瑟姑娘,大少爺一怒之下命人把那些婆子都關了起來,叫他這個管家回來處理。
杜少安跟着杜玉昭不是一年兩年了。自家主子對這位葉大少爺是何等的尊敬仰慕言聽計從他是親眼見識過的。當初因爲一件小事兒,大少爺讓自家二少爺在大冷的天去閣樓上面壁思過,二少爺二話不說就去了,第五層高的閣樓,沒有一絲煙火,所有的門窗都四敞大開着,冷風呼呼地比刀子還尖銳,可二少爺愣是在那裡站了一夜,一動不動。第二天杜少安帶着人去接他下樓的時候,二少爺都凍成了冰棍兒了。
就是這樣,二少爺對大少爺也從沒有半點微詞,反而比之前更加敬重他了。
再說了,就爲了錦瑟姑娘要吃鱈魚,二少爺都去了北極了。這會兒這幫臭婆娘們閒着無事,不說好生的在家裡當差,居然去招惹大少爺的心肝寶貝錦瑟姑娘,你說這不是安逸日子過夠了找死又是什麼呢?
杜少安回到別院,首先去葉逸風的書房見這位大少爺,那些婆子們不管怎麼處置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定要讓這位大少爺滿意才行。否則等二少爺回來自己這條小命肯定得歸了西。
葉逸風的書房裡靜悄悄的沒有動靜,問外邊當值的小廝,小廝說大少爺剛打發走了營繕司的主事,去後面午睡了。
後院原本也沒什麼,這院子裡沒有女眷,所有的女人除了婆子就是丫頭。可是如今有這位錦瑟姑娘在,杜少安依然不敢輕舉妄動,忙叫人把翡翠找來,悄聲的詢問大少爺的意思。
翡翠見了杜少安,皺眉嘆道:“大管家總算回來了。剛剛大少爺差點把咱們這別院給一把火燒了。你趕緊的去把那些婆子們都打發出去吧,另外挑幾個懂事的嘴巴嚴謹的進來服侍要緊。這會兒錦瑟姑娘已經睡着了,大少爺在屋子裡守着她呢。唉……要我說,錦瑟姑娘那裡是什麼丫頭?簡直比主子還主子呢。都成了祖宗了。”
“祖宗就祖宗。連咱們二少爺都得供着的人,不是祖宗又是什麼?”杜少安嘆了口氣,說道:“這該死的陳婆子,過了兩年安穩日子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得罪誰不行呢偏生得罪了大少爺,這不是找死嘛!行了,我去處置那些狗東西們,你趕緊的回去當差吧,可別再出什麼差錯了,都把皮給我繃緊一點兒。”
翡翠看着杜少安一臉的鬱悶,偷偷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而這一天,鬱悶的人不只是杜少安。錦瑟也被圈入了鬱悶的圈子裡去了。
一覺醒來,她便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小腹有些脹痛,下身有些溼粘,腰有些酸,腿有些軟。一切症狀都跟老朋友到訪一樣,不過這還是讓她驚訝之餘猛的坐了起來。
葉逸風原本坐在旁邊的炕桌前看着一本賬冊,見對面一直沉睡的小丫頭忽的一下子坐起來,忙把賬冊放到一旁,皺眉問道:“怎麼了,是做惡夢了麼?”
錦瑟看着葉逸風,無奈的搖搖頭,說道:“那個——珍珠呢?翡翠也行。她們怎麼不在?”
葉逸風看着她有些緊張的樣子,笑了笑轉身下了涼榻,走去旁邊的桌子前倒了杯水自己喝了兩口後,又倒滿轉身送到錦瑟面前,說道:“看你出了一頭的汗,肯定口渴了吧?”
錦瑟接過水來喝了一口,又問:“大少爺,麻煩你把珍珠或者翡翠叫進來行嗎?”
葉逸風很是奇怪的看着她,問道:“有什麼事情非要找她們?本少爺服侍不了你麼?”
錦瑟尷尬的低下了頭,半天方低聲哼哼着:“這種事情,男人不方便嘛……”
葉逸風的眉毛挑了挑,淡然一笑,轉身對着門口叫了一聲:“來人。”
一直在外邊站着不敢離開的珍珠忙應聲而入,進門後看見錦瑟睡醒了,忙上前去問道:“姑娘,您醒了?餓了吧?奴婢給您端吃的去……”
“唉——”錦瑟忙伸手拉住珍珠,又看了看旁邊繼續坐下去看賬冊的葉逸風,不得已把珍珠拉到近前,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我老朋友來了,你能不能幫我啊?”
珍珠‘啊’了一聲,傻傻的看着錦瑟,又看看那邊低頭看着賬冊的大少爺,不得已壓低了聲音說道:“姑娘,你老朋友來了,怎麼不跟大少爺說啊。奴婢能幫您什麼呀?”
錦瑟挫敗的咬咬牙,把聲音壓得更低:“哎呀,他是男的呀,這種事兒怎麼幫?”
珍珠越發的不解,又轉過臉來低聲說道:“姑娘,難道你老朋友是女的呀?不管男女,咱們這別院裡若是有人住進來,都得大少爺准許呀。”
錦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好笑又無奈的看了珍珠兩眼,點點頭,又衝着她擺擺手示意她附耳過來:“我說的老朋友就是月事啊!聽明白了麼珍珠姑娘?”
“啊——”珍珠驚訝的叫了一聲,把對面看賬冊的葉逸風給嚇了一跳。
事實上葉逸風已經聽見了錦瑟跟珍珠的竊竊私語,此時賬冊上寫的什麼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滿腦子裡都是錦瑟說的‘月事’二字。他心裡忽然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一遍一遍的感慨着:這死丫頭終於長大了呢!
錦瑟忙擡手捂住了珍珠的嘴巴,就算她是個由着現代姑娘靈魂的人,也沒有把女孩兒家的隱私說給男人聽的習慣。
珍珠被錦瑟捂住了嘴巴,‘嗚嗚’的搖着腦袋掙脫了她的手,低聲笑道:“姑娘長大了呢,奴婢這就去取東西來。姑娘別動啊。”
錦瑟瞪了她一眼,無奈的靠回到引枕上去。
珍珠很快便取了一個小包裹來,又去衣櫥裡找了錦瑟的一身乾淨衣裙,方上前來攙扶着她的手臂說道:“姑娘,跟奴婢去後面吧。”
錦瑟點點頭,扶着珍珠的手下了涼榻,走之前依然沒忘了回頭看看自己剛纔坐過的地方有沒有什麼不妥。幸好沒有,許是因爲剛剛來,並不是很多。只是她一走,葉逸風便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把手裡的賬冊扔到面前的炕桌上,盯着那丫頭剛剛坐過的地方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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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今天是母親節哦,祝所有做母親的親們和沒做母親的親的母親節日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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