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認親

吾家小妻初養成

琵琶聲叮叮淙淙很是清澈,在座的幾個都是風月場上混出來的人,這琵琶的功力有多深厚也能聽出個一二來。鳳鳴的嗓子也是真好,剛剛哭了一回略帶了幾分沙啞,卻更加了歌聲的蒼涼感。

“檀香引,窗花透窗櫺,暗夜臨,剪紙憶剪影。我參透斑白了髮鬢,故事嶙峋心不平躍命……”

歐陽鑠心中一醉,這是錦瑟那女人寫的歌詞啊,她那心裡古怪精靈的,卻也能寫出這麼憂傷的詞來。這鳳鳴的嗓音略帶這些沙啞,卻更叫人添了幾分惆悵。

鳳鳴依然在用心的唱着,彷彿這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一般。她的聲音陡然高了上去,席間衆人的神色卻是一暗。

“逐夢令,浮生半醒,誰聆聽我心事入琴,弦外音,撥亂曾經,絲竹輕,卻重重傷心……”

一曲既終,歐陽鑠笑着端起酒杯來朝着衆人一舉,說道:“各位接着樂呵,今晚這桌酒菜和姑娘們的花銷全算我的。我還有事,失陪了。”說着他仰頭把杯中酒喝了,便站起身來。

衆人哪個敢跟這位四少爺多話,連聲恭維着把他送了出去。

鳳鳴見狀也不多話,只朝着衆人微微一福跟着歐陽鑠走了。

出了房門,歐陽鑠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他回頭看了鳳鳴一眼,說道:“把春嬤嬤叫來。”說完,便往樓上走去。

藍蒼雲一直在外邊,原本想着他家小四會跟那些人翻臉打起來,他還準備隨時出手收拾那些人呢,卻不想唱了一支曲兒人就出來了,真是沒勁。

三少爺瞥了鳳鳴一眼,眉頭微微一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歐陽鑠的背影,冷聲說道:“你也上來。”

鳳鳴福身答應一聲,把懷裡的琵琶交給身後的丫頭,提着裙裾跟上了藍蒼雲的腳步。

上了樓上的雅間,歐陽鑠回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鳳鳴,轉身坐下來,說道:“鳳鳴,你是怎麼想的?”

歐陽鑠問的莫名其妙,但鳳鳴卻聽明白了,她福了福身,說道:“鳳鳴本也是書香門第的女子,因爲家族的緣故誤入了娼門,並非鳳鳴出身下賤,請四少爺高擡貴手,許鳳鳴自贖自身,跳出這暗門子。”

“你是官賣爲妓的人,想離開這裡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歐陽鑠不動聲色,旁邊的藍蒼雲也只得把心底的疑問暫時壓在心底。

鳳鳴驀然擡頭,滿眼含淚的看着歐陽鑠,委屈的說道:“爲什麼不能?我的父親都已經是一品大員了,爲什麼我還要在這種地方受苦?”

歐陽鑠輕笑:“你終於憋不住了?”

“四少爺,你是知情的,我知道你是知情的,不然的話你不會一直這麼照顧我。我可以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就當我從來就不是那個門檻裡出來的大家閨秀,你許我贖了身,我就遠走高飛,絕不在京城出現,行不行?”

歐陽鑠淡笑着問道:“如果我說我你的要求我做不到呢?”

“那我就去找他!他不只有錦瑟一個女兒!我還是他的嫡女呢,憑什麼他的心裡只有錦瑟這個丫頭養的庶女?他是我的父親,如今掌管着戶部,別以爲他改了個名字就可以把之前的一切抹殺!”

鳳鳴真是急了,她紅了眼圈,沙啞了嗓子,臉上也因憤怒而泛着一抹桃色。

藍蒼雲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這個鳳鳴竟是錦瑟的嫡姐。

怪不得剛剛見她的第一眼有那麼一絲眼熟呢,她們是親姐妹啊,就算隔着一層肚皮,可都是錦雲開的女兒,骨血相連,有那麼三四分相像也是常理之事。

這下可難辦了。

藍蒼雲暗暗地嘆了口氣,之前這事兒沒有挑明他們哥兒幾個還能裝傻,如今這話挑明瞭,面對他們家大哥的大姨子他們總不能再跟以前一樣當做普通的歌姬使喚了。

怪不得大哥喝醉了酒也會留她在身邊呆着呢,這會兒越看她們兩越是有那麼幾分相似了。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鳳鳴不說話,只等着歐陽鑠給她一個答案。

歐陽鑠微微低着頭坐在那裡沉思,暗想這件事情要怎麼處理纔不被大哥教訓又不讓大嫂難堪。

雅間外邊的春嬤嬤已經站了一會兒了,聽見裡面的話她根本不敢進去,她是老鴇沒錯,當時買這個鳳鳴進來的時候她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大少爺的大姨子啊!

“你收拾一下,今晚就跟我離開杏春園。”歐陽鑠緩緩地擡起頭來看着鳳鳴,他終於做出了決定,雖然不知道是對是錯,但他想這個女人不能再從杏春園呆下去了。

鳳鳴暗暗地出了一口氣,心裡想着自己總算是賭對了。

門外春嬤嬤適時的叩門:“四少爺,您找奴才?”

歐陽鑠揚聲道:“進來。”

……

當晚,鳳鳴便隻身一人出了杏春園上了一輛看上去極爲普通的馬車,消失在暗夜裡。

歐陽鑠繼續留戀於花柳繁華之地,每日聽曲看舞,不亦樂乎。

鳳鳴在杏春園消失一事,葉逸風兩個月之後纔有耳聞。只是他一向對杏春園的事情不怎麼過問,聽說是四少爺辦的,也沒有多想。

直到年底,葉家的小少爺葉弘偶然間在錦瑟跟前說了一句話引起了錦瑟的注意,小葉弘忽然說:“四叔叔家的一個姐姐長得跟母親有些像呢。”

錦瑟的心便顫了一下,不解的問道:“什麼姐姐?又怎麼跟媽咪長得像?”

小葉弘想了想,說道:“是真的呢,只是那個姐姐不喜歡笑。那天我在四叔的花園裡見到她,她正對着滿池子的荷葉哭呢。還問起了媽咪,她說她是媽咪的故人,媽咪,故人是什麼意思?”

錦瑟皺着眉頭想了想,問葉弘:“你說那個姐姐跟媽咪長得很像麼?”

“唔……”葉弘仔細的想了想,說道:“不像,她不如媽咪好看,媽咪好香……”說着,小葉弘便纏上了錦瑟,扒拉到她的懷裡去,蹭個不停。

“弘兒,先別鬧……”錦瑟無奈的把小傢伙的兩隻小手抓住,禁止他亂扒自己的衣襟,並低聲威嚇,“叫你爹地看見了一定又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小葉弘立刻崛起了嘴巴,抽出兩隻肥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胖PP。

錦瑟忍不住笑起來,把小傢伙從腿上抱下來,想了想,吩咐翠奴:“更衣,我們去四少爺家瞧瞧去。”

“媽咪,我也去,我也去……”小葉弘立刻顛顛的跟進去,趁着他孃親換衣服的時候又是一番糾纏。

錦瑟很是無奈,心想若是再生個孩子的話一定不親自餵奶了。都怪自己當時堅持給這小傢伙餵奶,慣下他這個臭毛病,這麼大了,還動不動就扯他孃親的衣襟。

娘倆換了衣裳做了馬車直奔歐陽鑠的宅邸。這日歐陽鑠恰好不在家,但身爲他大嫂的錦瑟進他的院門那是如進自家的後院,門口的家丁見了錦瑟像是迎接自家主母一樣把她給迎了進去。

管事婆子忙進來請安,賠着笑臉問道:“不知大夫人今日來是有何重要的事情,四公子出門去了,走的時候說中午回來的。夫人若是沒有急事的話就賞臉在這裡用午飯吧。”

錦瑟笑了笑說道:“我來不是找四弟的,我是聽說四弟收了一房女眷,所以特意過來瞧瞧。四弟到底還年輕,這種事情也臉皮薄,我這做大嫂的居然一直矇在鼓裡。聽說那姑娘極是美貌,你去把她請出來,我見見。”

管事婆子立刻白了臉,尷尬的笑了幾下方上前去福身道:“大夫人這話是從何說起,四少爺從沒納妾啊,家裡的丫頭們倒是有幾個近身服侍的,但也都沒有收房。爲了這事兒平南王妃前兒還把四少爺叫去教訓了一頓呢。”

錦瑟微微皺眉,不悅的說道:“怎麼,在四少爺的府中,我這個做大嫂的說話不好使?”

“大夫人,這……”管事婆子很是爲難,因爲四少爺說過,後花園住着的那一位誰也不許亂說,只當是家裡養了一個遠方來的客人,誰說出去便把誰賣去做苦力。

錦瑟生氣的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拉着葉弘的小手說道:“弘兒,你帶孃親去看看。”

“哦,孃親,走吧。”葉弘邁着小步子拉着錦瑟起身往後院走,把管事婆子給嚇得魂飛魄散,忙上前來跪在錦瑟的腳邊,臉上說道:“大夫人請留步,奴才這就叫鳳鳴姑娘出來給您請安,您請稍坐片刻。”

開玩笑,鳳鳴只是四少爺偶然帶回來的女人,自從這女人進了這院子的門,四少爺看都沒看她一眼,在管事婆子的眼裡,這位叫鳳鳴的姑娘除了跟大夫人長得頗有幾分相似,這婆子是個猴精的人,什麼事兒沒見過?這種情況下哪裡敢叫錦瑟親自跑去見人呢。

錦瑟見這婆子又跪又賠禮,便消了幾分怒氣,說道:“我去後面的看看四少爺養的那些魚,你把人叫道這邊來見我就行了。”說着,便牽着葉弘的小手走了。

鳳鳴在歐陽鑠的這所別院裡住了幾個月,卻從那晚之後再也沒見過歐陽鑠一眼,確切的說是除了後花園的僕婦丫頭們,她再也沒見過任何一張男人的臉。

這些僕婦丫頭們一個比一個冷情,每天都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卻不跟鳳鳴多說一句話。

這日忽然來了個穿着體面的僕婦說大夫人要見她,還叮囑她好生給大夫人見禮,不該說的別說。她便暗暗地想着,歐陽鑠沒娶正室夫人呢,這府裡哪裡來的大夫人?

但這幾個月來她習慣了沉默,也不多說便隨着那婆子出來了。

錦瑟坐在蓮池旁邊的亭子裡,抱着葉弘讓小傢伙拿了魚食餵魚,母子兩個笑得那麼開心,悅耳的笑聲藉着水音穿過來,叫人忍不住生出幾分妒忌。

旁邊立着四個水紅小襖青緞子坎肩兒月白綾羣的婢女,亭子外邊立着四個端莊的僕婦,這一品高明夫人的氣勢讓鳳鳴看了之後便一陣緊張,手心裡沁出了汗,溼黏黏的,有些冰涼。

踩着曲折的畫廊到了亭子外,管事婆子欠了欠身,低聲回道:“回大夫人,人帶來了。”

錦瑟又看着葉弘往水裡扔了一把魚食才轉過身來,瞥了站在管事婆子身後的鳳鳴便不由得怔了一下。

旁邊的翠奴忙上前來接過葉弘,低聲勸道:“小少爺,奴婢帶您去那邊玩兒,咱們去釣魚。”

“好!”葉弘開心的跟着翠奴走了幾步又不忘回過頭來對着錦瑟叫道:“媽咪,我去釣魚了!”

錦瑟點點頭,笑着對他擺擺手,小傢伙跟着翠奴蹦蹦跳跳的走了。

“請姑娘過來坐吧。”錦瑟看着兒子走開後,心中的那一陣莫名其妙的情緒已經無影無蹤,恢復了她應有的雍容。

管事婆子答應一聲帶着鳳鳴上前來,說道:“這位是大夫人,還不給夫人請安。”

鳳鳴看到葉弘的那一刻起便知道面前這位華貴的少婦是誰了。她一直以爲自己應該有一張跟她差不多的臉,否則那個對她情有獨鍾的大少爺不會對着自己失神,四少爺更不會一再的維護自己。這幾位爺都是什麼性子她知道,在春嬤嬤的手下混了這些年她早就學的精乖了。

可是看見她的那一刻起,鳳鳴的心底便涌起了無邊的自卑。

這張俏麗的臉上精緻的五官是有幾分跟幾分相似,可這種相似是自己刻意看出來的。實際上面前這位一品貴夫人通身的氣質跟自己簡直是雲泥之別。讓她欠身福下去的身子竟沒有直起來的勇氣。

難道這就是命運?她一個婢女生的庶女就天生是一副一品夫人的命,而自己這個正室夫人聲的嫡女只能是煙柳巷裡的下賤女人?

錦瑟看着面前這個低頭躬身的女子,暗暗地嘆了口氣,心想穿越就是這樣的麻煩。不過煩歸煩,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於是她斂了斂心神,平靜的問道:“這位姑娘不必多禮,來人,看座。”

“是,多謝夫人。”經受了青樓調教面饃饃教育薰陶了七八年的鳳鳴身上那種卑微的奴性已經刻到了骨子裡,儘管她想極力的自持,暗暗地告誡自己眼前的這人是她的庶妹,她出身卑賤根本比自己強不了多少,但真正表現出來的還是那種卑微。

“這位姑娘貴姓?”錦瑟打量了鳳鳴一眼,雖然心裡對她的身份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但場面上的話還是要問的。

“回夫人,奴家姓郭。”

“哦?姓郭。”錦瑟點了點頭,還好,她沒說她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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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父郭登科,曾是本朝的舉人。”

錦瑟再次點頭:“哦,郭登科?這個名字似是有些耳熟,是在哪裡聽過?”

鳳鳴說了幾句話之後,似是有了些膽量,見錦繡皺着眉頭思量,便提醒了一句:“據說父親瘋癲了一些時日後,忽然清醒過來,卻像是變了個人,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嗯?”錦瑟點點頭,等着鳳鳴繼續說下去。

鳳鳴見錦瑟沒有動怒,也沒有阻止自己,便更放開了些,說道:“據說父親醒來之後自稱姓錦名雲開。只記得三歲時被抱走的庶妹。”

錦瑟微微的笑了:“姑娘說你的父親是當朝的戶部尚書錦雲開?”

鳳鳴擡頭看了錦瑟一眼,看着她淡定的微笑,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父親曾經瘋癲,對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難道夫人你也不記得?哦,也對,那時候我的小妹只有三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過沒關係,父親書房裡服侍的丫頭還活着,若是她也在京都,應該可以爲我作證。”

“作證?”錦瑟略顯驚訝的問:“證明你是我的姐姐?”

鳳鳴忽然被錦瑟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給激怒了,她臉色忽然一變,聲音也有些刻薄:“夫人若是不信,爲何不把你的母親接到京城來問個明白?聽說夫人是至孝之人,可夫人跟父親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怎麼可以忘記生身之母?夫人小時候一定吃過不少苦吧?你三歲離開京城,十三歲纔回來,這十年的時間你在哪兒,和誰在一起,誰保護了你?你的父親又在哪兒?”

錦瑟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你質問我這麼多,無非只有一個目的。”

鳳鳴一下子愣了,自己說了這麼多,她這麼還可以如此淡定?她怎麼可以這樣?

錦瑟卻不管鳳鳴心裡想什麼,只顧繼續說道:“你也說了,我的生身母親不過是父親書房裡的一個丫頭。我感念她把我帶大,所以她現在梁州生活的很好,衣食無憂。但至於她能不能進京,可不可以陪在父親身邊不是我能決定的,這要看父親的意思。至於你——若是想做我的姐姐,也不是不可以。”

鳳鳴的眼睛驟然一亮,驚喜的看着錦瑟,喃喃的問道:“你說什麼?你肯認我?”

錦瑟輕笑道:“我肯不肯認你,要看父親是什麼意思。畢竟,當初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只有三歲,對家裡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不能憑着你的一面之詞就隨便認親。”

“好,那請你給我個機會,我要見父親。”

“等他認了你,你再交他老人父親不遲。”錦瑟緩緩地站了起來,對旁邊的管事婆子說道:“這位姑娘我帶走了,等你們四少爺回來後你告訴他一聲吧。”

“喲,大夫人,這……”

錦瑟冷冷的瞥了那婆子一眼,不悅的說道:“怎麼,這點小事我做不得主?若是你們四少爺不依儘管讓他來找我要人。”就算他不找我,我還要找他算這筆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