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紫立刻照原樣在蒲墊上去跪着了。
在納蘭天闕的注視下,朝雲面色如常,十分淡定的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手,同他一道走出了祠堂,一點沒提剛纔悄悄話的事。
而一走出去,朝雲就想起了一個人。
“師傅?師傅呢?”朝雲皺眉,剛纔跟浣紫插科打諢去了,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師傅,或者說,太上皇,一直未曾現身。
“父皇不願出來。”納蘭天闕無奈的搖搖頭,自從退位後,他就再也沒出過讓他養居的宮殿,更遑論是在得知了他倆雙雙知道真相之後。
愧疚?不願面對?不得而知。
聽到這個消息,朝雲的眸子都變得黯淡了幾分。
她從未怪罪過師傅,反而一直是尊敬這個老頑童的。不能得到他的祝福,會成爲她的一大遺憾。況且,她也真的有好久都沒有看到過師傅了。
“別想了。”納蘭天闕牽過她的手,溫柔而又溫暖的感覺,總是能讓人心安。
跟隨着他一路踏過宮磚石路,踏過花意綠草,踏過旌旗飄揚,踏過金碧輝煌,走到宣德正殿門口時,看到裡面已經按照次序排列好的文武百官,看到由最前方的三位老人捧着的金寶玉璽,她突然停下了。
而她一停下,納蘭天闕也隨之停下,輕聲問道,“怎麼了?”
朝雲擡頭看了看殿前橫樑上那塊肅穆的匾額,在看了看整個大殿翹首以待的大臣們,突然道,“我爲什麼會覺得好不真實。”
是因爲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所以不真實?
沒有人知道,她對納蘭天闕的依戀到了什麼程度,而嫁給他這個念頭,更是在心裡承載了十幾年。
雖然那時她還年紀很小,但不代表她心理也幼齡。臨近成年人的心智,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有他那麼美好。
笑如春風,溫潤如玉,總是帶着淡淡的寵溺的眼神,並且,這一切都僅僅只是對她一個人的。
那年臥膝餘花冢桃花樹下,她斜躺在他腿上,面朝天空,漫天飄揚的桃花花瓣紛紛落下,嗅着花瓣的淡淡香氣,觀雲捲雲舒。和着滿地花瓣席地而臥,趁他睡着時,輕輕吻過他略微顫抖的雋長的睫毛。
每一個女子內心底處,都應當有如同江南女子般婉約柔嫩的一處,她即是如此。就是因爲經歷了宮闈鬥爭,黨權傾軋,她纔會在心底更加渴望尋覓到一生的良人。
但她很幸運,因爲,她愛他,她也愛他。
即便是外人面前再強勢強權,也會在他面前獨獨的顯露真性情,還有,那不爲人知的繞指柔。
互相相愛的戀情,或許會經歷很多的波折,但無論如何想着,也是一對命定的姻緣,比起天下間相思一方,他們已是極爲可貴的了。
她與他,是青梅竹馬,但,也是刻骨戀人。
如是,而已。
觸碰到手裡所能真切感受到的溫度,突然一刻,心被填充得滿滿的。
這纔是真實的感覺。
她長長的抒出一口氣,拉着他,踏入了大殿。
從殿中走過,接受的兩邊大臣的叩拜,直到攜手走到最高的一道玉階,他將她送到右端,然後,默默地退後幾步。
接下來的幾步,需要朝雲單獨完成。
朝雲深吸一口氣,看着眼前的幾位老人。
古代例訓,冊封皇后需得是三位使臣,至前者一品,其餘二人爲二品官員,手持皇后金寶金冊,讓受封皇后在玉階之下,敬受。
但朝雲身份不同,按道理來講,她與納蘭天闕並非君臣,而是平級。不能讓她低人一等的‘敬受’,那怎麼舉辦這個儀式就成了很大的問題。
好在大臣們想出了一個辦法,金冊是冊封憑證,既然不是屬於冊封,那就捨去,而是改用了雕刻皇后玉璽的方法。選擇玉質時候,還特地選的與天聖皇帝玉璽相似的,以表示他們這位不得了的皇后的敬重。而由階下受禮改爲了階上接禮,生怕有哪一點不合適的,損壞了帝王威嚴的,會不小心讓未來皇后生氣,再嚴重挑起國家矛盾。
難不成,要讓後代史書記載成——由一場婚禮引發的戰爭麼。
想想都毛骨悚然。
而關於那幾位臣子,納蘭天闕直接大手一揮,將三人換成了德高望重的前朝親王還有兩位一品大員,此等授禮隊伍,前所未有。
時刻未到,旁邊的太監還在聲情並茂的講述着納蘭天闕與帝朝雲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一頓一嘆,抑揚頓挫,似是一定要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動到。
直到殿外,響起了時刻已到的喜鐘聲聲。
三位老人神情一凜,向前一步,將宮盤中物呈過頭頂,跪在地下,將盤中之物遞到了朝雲面前。
“請陛下敬受!”
朝雲緩緩伸出手,就要接過金寶玉璽,那隻手在日光下映襯出的柔美弧度,就在此刻,牽動着無數人的心。
而就在這時,由大殿外傳來的陣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就在朝雲的手要靠近那玉璽之時,突然自殿口傳來一聲呼喝,“慢着!”
齊刷刷的,所有人都在那一瞬轉過頭去,而朝雲輕眯起眼,看向殿口,而納蘭天闕微微皺了皺眉。
容寂!
他來幹什麼?
看清楚了門口站着的人,朝雲也皺起了眉。
容寂身後跟着些護衛,直接踏入正殿宮門,目光直刺納蘭天闕,“天聖皇好小氣,這成親封后大事也不告知孤!”
納蘭天闕嘴角銜起一絲冷笑,“的確不似安南王大氣,率兵攻我南城之時,也未曾告知過朕!”
“天聖皇說這話,可就是太貶低自己了。”容寂照樣皮笑肉不笑,“南城固若金湯,天聖那一仗可贏得漂亮,這恐怕不叫‘攻’上門來,叫送上門來吧。”
“安南王過獎了,”納蘭天闕反脣相譏,“朕將皇城照樣設得固若金湯,安南王還不是來去自如。”
“還跟他多說這麼多幹什麼!”朝雲一陣不耐,“還成不成親了!直接叫幾個人來把他轟走算了!”
嘶——
大殿中因爲這句話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這話很是無禮!誰也想不到會是素來知書達理尊貴優雅的女君陛下說出的!不過轉而想之,誰的婚禮無故被打斷,並且打斷的這個人還是自己夫家的仇人,誰都不會有好態度吧。
嗯,就是這樣的!所有人都在爲着他們未來的國母找藉口。
不過,容寂聽到了這話,並沒有生氣,而是笑了笑,語氣中帶着寵溺的意味,“雲兒,你又淘氣了。”
嘶——
又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什麼情況!所有人都擦亮了眼睛看着這神一樣的劇情發展。
嘖嘖嘖,不會又是自家陛下(姑爺)的有一盞情敵吧,看着很像啊。難怪說,南疆與安南那麼壞的關係,都能結成聯盟來攻打天聖,原來都是爲了美人啊!
所有人都紛紛爲自家陛下(姑爺)默哀,有道言,情敵復情敵,情敵何其多,我生斬情敵,萬事成蹉跎……
而此次緋聞事件的女主人公,很不給面子並且很爭氣的甩了一句,“別叫得這麼親熱!我跟你不熟!”
“雲兒,別這樣。”這次是納蘭天闕溫柔細膩的聲音,“來者即是客,我們怎麼能夠這樣對待遠來參加我們婚禮的客人呢。”
“可別!你不怕留他下來有什麼亂子,我還怕呢!”朝雲頓了頓,心抽了抽,但依舊是一副絕情決意的樣子,更決絕的,是她看向容寂之時,眼裡的那一抹不屑。
而他二人宛如唱雙簧似的在上邊一唱一和,容寂卻狠狠地捏緊了拳頭,朝雲對他的態度,對他最大的利刃!
爲什麼這麼對他?她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就是因爲他曾經聯合玉沉檀攻打天聖?還是說,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了?
什麼都不管了!他眼裡閃過一絲決絕,擡起頭來,卻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站在原地,道,“孤只不過是來觀禮的,可沒有帶什麼壞心思。女君,孤可提醒一句,再不受禮,吉時可要過了。”
這話,把朝雲接下來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心裡面一陣白眼,想着,要是真的吉時過了,還不都是你搞的鬼,如今還得你提醒!
不過她心裡面存着的,是更大的一個疑影兒,容寂此番前來,真的只是爲了觀禮這麼單純?她不是小孩子,可不會相信,他此番來,沒有帶着什麼目的。
而這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拉回了正軌,底下的老臣差點受不住了,這麼久可是一直跪着呢。無奈又說了一次,“請陛下敬受!”
這一次,沒有猶豫的,乾淨利落的,朝雲伸出手,直接拿住了金寶和玉璽。
而這一刻,所有大臣們緊懸着的一顆心陡然放下,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爲着這看起來不怎麼平靜的儀式。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萬歲萬歲萬萬歲!”
齊天朝喝的聲音,所有人都激動得臉紅脖子粗。朝雲輕輕走過去,挽住了納蘭天闕的手。
而殊不知這一幕,又深深的刺痛了容寂的眼。
他的面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猙獰的,但他依舊什麼動作也沒有。至少在朝雲看來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