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十一年五月八日,初夏踏着輕快的步伐悄然到來,京都城在百花綠樹的裝點下如一座美麗的花城,使得這座古老的城市重新散發出勃勃生機,潺潺的賀茂川邊綠樹成蔭,三條大橋兩側花朵迎風招展,來往的行人也忍不住駐足觀看這美麗的景色。
最近京都的氣氛越來越詭異,以往這個時節京都城內早就應該人滿爲患,來自天下六十六國的訪客旅人來此遊歷修行、參禪禮佛不一而足,今年的情況就顯得不太美妙,三好家一萬五千大軍進駐一河之隔的勝龍寺城讓京都鬧的人心惶惶,人們紛紛猜測這三好家的新家督的意圖。
京都二條御所門可羅雀冷冷清清,昔日時常來往二條御所的坐上高朋一個個避而不見,狡猾的京都豪商們藉着各種理由退避城外的莊園裡不露頭,就連逗留京都尋求幕府關係的遠國武士也四散無蹤,昔日萬人矚目的幕府成爲人們避之不及的可怕地方,御所裡僅有的一百餘名奉公衆武士也是人心惶惶,焦急的像一羣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動個不停。
上泉秀綱眺望天邊的斜陽,皺眉說道:“評定會已經開了快三個時辰了,幾撥近侍詢問餐點都被打發回來,看來確實遇到難題了。”
疋田景兼雙手環胸立於常御所外,疑惑地問道:“諸君看起來很緊張啊!不知是何故如此?”
“聽說好像是三好家要上洛。”
疋田景兼撓撓頭一臉不解:“這就更奇怪了,三好家不是去年才上洛嗎?將軍殿下還給那個三好義繼賜予上一字,還爲他向朝廷奏請左京大夫任官,還來幹嘛?”
“不知道,我也是聽人說的。”林崎甚助攥着太刀皺眉沉思。不一會兒就像個木頭樁子站定不動,熟悉他的疋田景兼無奈的聳聳肩,終於哭叼着根草棒子望着遠處的樹林發呆,心裡還想着晚上該到哪一家酒屋喝酒。
柳生宗嚴正和師岡一羽靠在廊柱着閒聊,聽到兩人的對話轉過頭來:“前幾天我出城的時候聽過一種說法。好像是三好家要把那個阿波的平島公方弄到京都做二條御所的新將軍,我看將軍殿下多半是聽到風聲急的上火呢!”
“聽後院的侍女說,最近御所裡用掉好多冰糖梨水,大概是在上火吧!要我說當個將軍可真不容易啊!”師岡一羽仰着腦袋搖頭晃腦,不見絲毫緊張的樣子。
疋田景兼咧嘴一笑:“喲呵!一羽殿什麼時候也能悟出這麼深刻的道理呀!是不是和那個小侍女搭上關係了?”
師岡一羽連忙矢口否認:“別亂說,我和人家可沒關係。御所裡的女人能是我們沾上的嘛?腦袋不想要了。”
“這到也是,我記得有個罪名叫勾當內侍是吧?被逮到十有**是要被切腦袋的。”疋田景兼摸着下巴嘆息道:“可惜了這些嬌豔的花朵,能看不能碰真讓人上火。”
柳生宗嚴嘿嘿一笑:“還別說,景兼殿最近沒少去鯨屋殿轉悠吧?經常看到你半夜搖搖晃晃的走回來,是不是在哪家鯨屋裡碰上看對眼的女人了?”
“可別亂說,我景兼只是去酒屋喝喝酒。鯨屋這種亂人心的地方可不能去,沉湎女色會壞了劍術修行的……再說家裡早有一房妻室。”疋田景兼的辯解只會越描越黑,幾個人別有用心的起鬨,使他很明智的閉上嘴巴。
“會議結束了!”上泉秀綱轉身看向緊閉的常御所大門洞開,幕府重臣一個個面色沉重的魚貫而出,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往日的瀟灑風雅,腳步凌亂身影倉惶從幾位劍豪的身旁擦身而過連頭都沒擡一下。
“路遇裝作沒看到。什麼人!”疋田景兼嘟囔幾句,瞥見老熟人攝津晴門最後一個走出來,招呼道:“晴門殿辛苦了,開那麼久會一定很辛苦吧!不如一會兒去酒屋坐坐,喝點小酒放鬆放鬆舒緩壓力。”
攝津晴門沒其他時有多麼艱難,他用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永遠是足利義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一路碾壓着橫掃北陸關東羽奧諸路大名的輝煌顯赫。
輪到京都又變成另一番摸樣,就好比一個沒骨氣的慫包,要求提的多做事缺乏擔當,打個洛中合戰死幾千口子人還要找幕府要恩賞,他要是什麼都有還要足利義時有什麼用,當臣子的就應該在關鍵時刻勇於擔當。自掏腰包墊付恩賞怎麼就不行,關東那一大片十幾國都給他打下來,讓他出點血怎麼就這麼難。
重重因素作用下,使得足利義輝對關東橫行霸道的足利義時越發的反感,自從京都騷動爆發以來近幾年因爲將軍無嗣鬧出的繼承風波,近衛前久與他的正室夫人近衛賢子曾經作出提議。請求他同意過繼足利義時的嫡長子作爲將軍的嗣子,這個提議曾得到幕府奉公衆在內的多數幕臣大力支持。
這曾經讓足利義輝誤以爲自己身邊的所有人,都已經被足利義時的金錢買通成爲內應,加他對關東足利家的各種負面因素影響,使得足利義輝幾乎沒做設想就蠻橫粗暴的拒絕,他實在不能想象當足利義時的嫡長子成爲將軍繼承人會讓那傢伙多麼囂張,更不能容忍這個囂張跋扈的傢伙暗自篡奪足利將軍家的嫡流血脈。
遠在江戶的足利義時。或許做夢也想不到劍豪將軍對他的怨念有那麼深,寫一封勸諫信多出那麼點小心眼廣而告之世人,就被更小心眼的足利義輝給記恨住,並藉機把他整個人的形象演繹成一個貪婪虛僞的武家敗類,如果他知道真相或許會更加精彩。
第二日天色放亮,足利義輝在常御所裡召開評定會,繼續進行昨日沒討論出結果的難題,曾在足利義輝元服時爲其梳髮的義兄弟細川晴經,出言道:“昨日晚間的消息,半井殿在堺町親自爲阿波公方問診。確定阿波公方患有嚴重的腦卒中,今生是沒有機會站起來行走了。”
一色藤長說道:“臣下聽得一則傳聞,據說去歲阿波公方秘密離開周防國山口館返回阿波國平島,就是因爲三好家中有某些有力家臣許諾阿波公方可以繼任徵夷大將軍,兩個月前三好家異動使京都一片譁然。阿波公方親臨堺町坐鎮不過三日間就得腦卒中,就是大喜之下發病的緣故。”
御小袖御番衆成員,石谷光政說道:“這不僅僅是傳聞,若非親歷此事的武士肯定是無法編造出來的吧!這樣也好,阿波公方到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衆臣放聲大笑好不暢快,更有甚者互相交頭接耳編纂阿波公方的笑料,三淵藤英注意到足利義輝依然面色不愉,便勸慰道:“公方殿下且寬心便是,想那三好家也不敢對幕府公方作出過激之舉,畢竟在關東有鎮府公在。”
不提足利義時到還好,一提這名字就讓他小念頭冒火,氣哼哼的側過臉不搭理近臣的勸慰,他一個堂堂將軍還要看連枝衆的臉色才能坐穩京都,對於自尊心爆棚的強情公方而言,這不啻於巨大的羞辱。
高氏庶流,幕府申次衆彥部晴直言道:“公方殿下明鑑,今度三好家之異動絕非一時舉動,斷然不會因爲阿波公方病重難動便輕易放棄,據臣下所知阿波公方膝下有兩子,長男足利義親、次男足利義助,皆可作爲傀儡次第擁立,這對幕府是個巨大的威脅。”
在座的幕臣裝傻充愣好半天還是繞不過這道門檻,作爲庶流的足利義維更是足利義輝的叔叔,雖然那這叔侄倆從沒見過面更深深的盼望對方早點死掉,可這層親緣血脈總是割捨不開的羈絆,足利義維是最接近足利將軍家的旁支血脈也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次第擁立餘那兩位従弟是嗎?”足利義輝被氣的不斷敲擊榻榻米發泄憤怒,事關將軍寶座的大事件還不生氣那就只能說他真的不適合做這個徵夷大將軍。
平島公方阿波足利氏是足利將軍家最近的支脈,初代公方就是中風癱瘓的足利義維,這個平島公方家離開被視作足利將軍家的心頭大患,就因爲當七十多年前的明応政變開啓一個廢立的濫觴,足利義澄作爲庶流代替足利義稙這個嫡流將軍,細川晴元也就見樣學樣把庶流的足利義維擡出來,試圖替代嫡流足利義晴的將軍寶座。
某種意義上庶流代替嫡流也算下克上,只不過這通常也可以被當作家族嫡庶內紛處理,所謂強枝弱幹取而代之在任何文明的發展過程中都是比較常見的,遠的如兩千年前中原王朝的春秋時代發生的曲沃代翼,近的如幾十年前裡見氏嫡流被裡見実堯、裡見義堯父子代替。
更扯淡點的比如克勞迪婭出身的姓氏,幾十年前還曾統治英格蘭的約克家族,就被八竿子打不着親戚的都鐸家族給代替,這個血緣關係來自同母異父親緣關係的都鐸家族還堂而皇之的把約克家族的白玫瑰,蘭開斯特家族的紅玫瑰組合成紅白相間的都鐸玫瑰,由此可見這種庶流與嫡流爭鋒奪嗣的行爲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這種庶流代替嫡流的行爲可以得到普遍理解和支持是有原因的,其中就有源自他們同宗共祖出自同一個貴族體系,天然的對現有體系擁有高度維護的出發點,也就是換個庶流當將軍大家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不用擔心被報復或者被大清洗。
足利將軍家換嫡流有過先例,足利尊氏那次庶流代替嫡流多少還有點特殊原因,足利義澄的庶流代替嫡流就是別有用心的人爲操控,不管是特殊情況還是別有用心總會給世人惡劣的印象,既然兩次可以爲什麼不能有第三次甚至更多次?這就叫濫觴,開啓第一次就能無節制的開啓第二次以及無數次。
每一次足利將軍家爆發爭嗣問題,都會對幕府的權威性進行一次巨大的削弱,如果說鞍谷公方足利義嗣與四代將軍足利義持的爭奪只是開胃菜的話,足利義教與足利持氏就將軍寶座的血腥戰爭便是對幕府的第一次削弱。
其後足利義政愚蠢的失誤讓嫡子與胞弟爲爭嗣而鬧出應仁之亂就是第二次削弱,再往後明応政變裡廢黜嫡流足利義材,擁立庶流的足利義澄則是更大第三次削弱,最近的一次是三十年多年前代表嫡流的足利義晴,碰撞代表庶流的足利義維,這是第四次削弱。
眼前的危機將會是第五次削弱,而足利將軍家的權威也是越削越弱小,再削弱下去不用想也能猜到這肯定不會有好結果的。
ps:鞠躬感謝書友小紫慕的打賞,昨天忘記了,今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