焙烙玉的試驗很快出來,只是略調了下硝石與硫磺的比例就交給加藤教明來處理,怎麼用陶罐密封怎麼引燃那是他的事,不過這傢伙也確實挺機靈,跑到鐵炮隊借點火繩就解決這個問題,焙烙玉的製造過程較爲緩慢,不適宜規模化量產,好在他也不需要量產,這東西太燙手最好不讓人知道。
吉良義時又命令鐵炮隊進行船上射擊訓練,他一直堅信鐵炮隊應該與水軍搭配起來,在沒有火炮的時代裡這是最好的辦法,根據瀧川益重彙報的訓練情況,鐵炮隊已經基本掌握了射擊準頭和節奏,不聽號令亂放槍的行爲基本絕跡,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三百人鐵炮隊登上十五艘關船正好一船二十人,爲了加強這隻武裝的防護力量,吉良義時又命令澱川衆準備二十艘小早快傳,共計兩百名擅長水上作戰的澱川衆攜帶弓矢保護四周,五十人的擲彈隊也被掉入水軍中備戰。
進入七月中旬隨着天氣越發炎熱,經過一個多月的對峙耗光所有人的耐心,不但武士們十分煩躁,就連配下的農兵也出現了一些騷動,秋收即將來臨,這些農兵一個個歸心似箭,但是戰爭還在繼續,他們只能小聲抱怨着,軍心起了波瀾,一些不好的苗頭出現讓山本勘助很是擔憂。
本來就夠煩惱的事情,還要面對足利義藤的拼命催促,從最初三兩天一封信,到一天一封,這個不通軍略的幕府公方急切的命令,要求他立刻擊潰十河一存然後來中尾城救援,戰爭哪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吉良義時對足利義藤的軍事能力不報任何希望,直接把他的命令當耳旁風。
就在吉良義時忙於訓練的時候,山本時幸急匆匆走來,一眼嚴肅的問道:“館主大人還真沉得住氣啊!您知不知道,南海道已經開始秋收了?不用一個月三好家就能增派一萬,甚至更多的大軍,本家差點中了三好長慶的奸計!”
“什麼!”吉良義時驚的一個踉蹌險些摔到,急忙問道:“不是說大家都在等秋收嗎?爲什麼三好家會這麼快!是因爲南海道氣候溫暖溼潤嗎?怎麼會這樣!”
“是老臣疏忽了!老臣年輕時只在南海道放浪半年,早已記不清那裡的風物,要不是今天偶然整理記錄,還記不起這件事!三好家能增兵,本家可是無兵可增,和三好家比秋收,本家無論如何都會敗!”山本時幸揮舞着拳頭,顯得氣憤極了。
“這是說,必須速戰速決的意思嗎?”一臉愁容的吉良義時坐在軍帳裡自問自答:“如何速戰速決?難不成要讓本家強行渡河攻擊十河一存?這是在作死啊!這種蠢事本家絕不會做的!”
“誘敵!必須要誘敵深入!”山本勘助走到沙盤前仔細看着,又說道:“必須把十河一存引過河,只有十河一存渡河攻擊,才能破掉眼前的危局。”
“誘敵渡河嗎?”吉良義時盯着沙盤上紅色藍色的小旗子,惶惑的表情逐漸變的堅定:“誘敵渡河!一定要誘敵,爲此本家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師匠你做好準備了嗎?”
面對吉良義時的灼熱目光,這位智將眯着獨眼低聲問道:“老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館主大人會不會太危險了?”
“呵呵……征戰沙場無外乎搏命爾,本家爲幕府掙命也爲吉良家掙命,如果不幸戰死這伏見原,那也是我吉良家氣數已盡,怨不得人!”吉良義時閉着眼睛高聲念道:“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佛告普廣菩薩:未來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聞是地藏菩薩摩訶薩名者,或合掌者、讚歎者、作禮者、戀慕者,是人超越三十劫罪。”山本時幸合掌祈禱曰。
七月二十四日,吉良義時率領家臣團進入軍營,把五千近江衆聚集起來,朽木藤綱站在高臺下的大聲唱道:“吉良屋形大人到!”報出吉良義時名號,五千多農兵心懷敬畏的跪伏下去。
這個時代的農民很難熬,他從沒打算在這些農民面前擺譜,直接站在高臺前,語氣溫和的問道:“你們之中,誰是獨子沒有家室的,誰家的孩子幼小還未成年的,請站出來走到前面來。”
農兵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這位貴人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擡頭看了一眼臺上的武士老爺們毫無表示,最後還是個傻大膽第一個站出來,漸漸又有許多人稀稀拉拉的站出來,看着農兵們謙卑的表情,吉良義時微笑以對
山岡時長小聲提醒道:“總數大概有六七百人的樣子。”
“知道了!”吉良義時捏着手中的黑檀木念珠,這是他昨夜覺悟後從父母的遺物裡拿出來的一物,她母親生前常手持這串念珠祈禱家業安寧:“世尊曰:人有八苦,即爲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這四苦,分別對應七情六慾,怨恨、貪慾、五蘊積身如火熾燃,他就是要借這八苦束縛眼前五千雄兵,默唸片刻,吉良義時又說道:“你們都是沒有家業的人,家裡有父母在上,沒有兄弟照拂,一旦戰死就會絕嗣,所以本家決定讓你們充當本家的本陣,也是爲你們爭得一分生存之機。”
“絕……絕嗣?怎麼會……”五千農兵似乎被這陣勢嚇傻了,沒打仗就說生離死別這是什麼意思?這些莊稼漢有些惶恐,他們不知道現在是該跪下磕頭祈求饒命,還是轉身逃走,眼看周圍的三河武士把守各門一個個表情冷峻,有些膽小的人已經開始下跪祈禱神佛保佑。
“戰爭着死中求活!這是世間最可怕的修羅場,怯懦者將在這裡滅亡,勇者將浴血重生!越是膽小畏懼死的越快,不但你們要死!你們的家人一樣要死!因你們的怯懦而死!你們知道嗎?本家在你們身上看到了怯懦和卑鄙,你們擔心自己的身家、畏懼死亡、只想苟且偷生如飛蠅般殘喘着活下去,是這樣嗎?回答我!”
“嗚嗚……”五千多人一片哀鴻,這一下連臺上的高島七頭也有些搞不懂,與一羣農兵說這個不是浪費口舌嗎?
“你們之中會有一半人死在戰場上,剩餘的一半人如果僥倖沒有遇到更多的追擊逃回自己的家鄉,還要面臨三好家的亂捕……我想你們明白什麼是亂捕嗎?”吉良義時走下高臺,慢慢靠近了人羣。
亂捕就是戰爭搶劫,就是**擄掠無惡不作,一般烈度的戰事雙方的總大將都會約束過度亂捕,比如只允許針對戰死的敵人和敗軍俘虜,或者只許亂捕村莊不準進入城下町胡作非爲,當然也有不按套路出牌的武家,比如甲斐武田家在武田晴信當政以來,就十分熱愛亂捕和人狩、一座城被搶光也不稀奇。
“哈!嗨!”農兵們胡亂的迎合聲裡還夾雜着憤懣的叫嚷,那是些不冷靜的年輕人發出的聲音,他們還沒來及說話就被周圍的中年農兵給按住,然後在那些老兵們施以嚴厲的眼神,立刻就老實下來。
“逃回家裡這一切就結束了嗎?不!遠沒有那麼容易!三好家的大軍會衝你們的村子發動亂捕,收割你們田地裡所有的糧食,搶走你們最後一份口糧,如果運氣不好你們的妻女還會被霸佔,如果你們想反抗只會被殺死……對了,如果被三好家發現印有足利家紋的胴丸,竹槍,那死的一定不會只有你們,你的家人都會被砍頭,你們的房子會被燒掉。”
“啊!三好家的混蛋!我要和他們拼了!”壓抑了許久的農兵們一下喧譁起來,憤怒的年輕人不顧一切的站起來憤怒的叫喊着:“一揆!暴政!”
“一揆!一揆!一揆!”一個兩個三個……漸漸的五千人全部站起來,他們高舉着手中的長柄,發出憤怒的咆哮,百年以來土一揆的血液滲透他們的血液,守護大名不恤民力強徵稅賦引發恐怖的德政一揆,京都名剎大寺的伽藍被燒燬,逼迫幕府與朝廷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嘉吉土一揆過去方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