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誰怕誰
顧硯坐在靠窗的桌旁,端着杯子抿着茶,看着李小囡。
李小囡站在門口,從大堂看到樓上。
一個時辰前,這間茶坊裡,樓上樓下坐滿了客人。
“你看什麼?”顧硯放下杯子。
“你家這個茶坊挺賠錢的吧?”
李小囡坐到顧硯對面。
“嗯?”顧硯一個怔神。“怎麼啦?”
挺賺錢這話常聽說,挺賠錢這說法是頭一回聽到。
“剛纔樓上樓下都是人。”李小囡自己動手倒茶。
顧硯斜瞥着她,沒說話。
李小囡端着茶抿了口,再四下看了一圈,嘆了口氣,“你們家有的是銀子,不在乎這間茶坊賺不賺錢。”
“不賺錢就用不着開門做生意了。”顧硯上身前傾,“你家的皮蛋行,生意是怎麼好起來的?
“我這間茶坊,一向一座難求!”顧硯嘩的抖開摺扇。
李小囡看着一臉傲然的顧硯,哈了一聲。
敢情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人家是衝着他家這金字招牌,衝着他這張臉來的!
顧硯哼了一聲。
李小囡胳膊架在桌子上,伸頭往前,仔細看了看顧硯,關切道:“你心情不好?”
“嘖,你還能看出來我心情不好?”顧硯撇着嘴。
“挺明顯的,你不想讓人家看出來嗎?”李小囡轉頭看了一圈兒。
她覺得這一圈兒站着的人,個個都能看出來他們家世子爺這會兒不高興。
顧硯一臉無語的斜着她。
他不想讓人看出來的時候,從前的綠袖大約能有所感覺,眼前這個傻妮兒肯定木然無知。
“出什麼事了?有人惹你生氣了?”李小囡托腮看着顧硯。
“薰魚好吃嗎?”顧硯摺扇敲在桌子上。
“你知道?”李小囡大驚,轉頭看向石滾。
石滾垂手垂眼,面無表情。
“我身邊的人跟在我身邊的時候做了什麼,我都不知道,那我……”顧硯的話卡住,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豈不是昏聵到了極點了!”
顧硯手裡的摺扇伸到李小囡面前,敲的啪啪亂響。
李小囡斜瞥着那把簡直要敲到她頭上的摺扇,深吸了口氣,攥起拳頭,捶在顧硯啪啪敲個不停的摺扇旁。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要裝不知道?我還以爲你真不知道!”
他這把摺扇越敲越近,越敲越響了,她得懟回去,否則下一回就要敲到她頭上了!
“我裝不知道,是因爲你連那種不乾不淨的東西都眼饞嘴饞,不光饞了,你還伸手要!爺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
顧硯看着李小囡明顯有些發抖,卻還是捶在了桌面上的小拳頭,眉梢微挑,這小妮子要幹什麼?
不管要幹什麼,她這膽子可真不小。
綠袖跟着他,直到最後,也沒敢跟他說過一個不字。
顧硯瞄了眼李小囡,摺扇拍的更響更急了。
“我饞我的,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是你家下人,要丟臉也是我自己的臉,輪不着你來丟臉!”李小囡心一橫,兩隻手一起捶在桌面上。
顧硯摺扇頓在半空,看着李小囡兩隻小拳頭,這兩隻小拳頭捶到桌面上就不動了,顧硯擡眼瞥向緊緊抿着嘴、渾身緊繃的李小囡。
憑着直覺,他覺得她在發抖!
顧硯往後靠在椅背上,看着李小囡,片刻,突然露出笑容,欠身往前,拎起茶壺,往李小囡杯子裡倒茶。
“喝茶。這是今年的新茶,別業後山上摘的,就炒出來一兩多,嚐嚐。”
顧硯給自己也添了茶,端起杯子,衝李小囡舉了舉。
李小囡心裡一鬆,肩膀往下塌,縮拳回來,在衣襟上蹭了蹭手心裡的冷汗,端起了杯子。
喝完一杯茶,顧硯放下杯子,“你不問問我爲什麼心情不好?”
“我問過了。”李小囡欠身拎起茶壺,壺裡空了。
石滾急步過來,雙手接過茶壺,再去沏茶。
顧硯等石滾送了茶上來,擡了擡手指。
石滾忙示意衆人,退到屋外。
“那個姚武,前天攔住了杭州織造司幾條船,船上多裝了十幾萬兩銀子的絲綢。”
“她到別業找你了?人家知道她是你的人了?”李小囡反應很快。
“你比她聰明一點兒。”顧硯一聲長嘆。
“這多出來的十幾萬銀子,故意的吧?”李小囡皺着眉。
“你比她聰明多了。”
“你肯定不只安排阿武一個人,阿武本來就不合適,她就是個鏢師,又是個直脾氣。”李小囡委婉的替阿武解釋。
顧硯看着她,片刻,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你找晚晴有什麼事兒?”
“我找晚晴有事,當然得找晚晴講。”李小囡懟了回去。
“你跟晚晴講了,晚晴還是得稟報到我這裡,你還是直接跟我講吧。”顧硯不客氣道。
“我想做細布生意,找晚晴問問織布和織坊的事,她跟你稟什麼?難道我問一句,她轉頭跟你重複一句,你點了頭,她再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顧硯極不客氣的答道。
“哈!”李小囡哈了一聲,後面的話卻咽回去了。
他沒說錯,好像真能這樣。
唉,萬惡的賣身契,萬惡的家生子!
“你要問什麼?晚晴不一定知道,我肯定知道。”顧硯看着嚥了口氣的李小囡,嘴角往上挑出絲笑意,心情好起來。
“開織坊要交三成的稅,那要是從織坊裡,或是別的地方收布再倒手賣呢?要交多少稅?”李小囡想了想,挑顧硯肯定知道的問道。
“織坊的稅,周驛城說少了,是五成。”顧硯嘩的收了摺扇,“平江織造是朝廷的織坊,三成的稅歸入國庫,還有兩成的利,歸於內庫,要是民間織坊,就是五成的稅。”
“這麼高!”李小囡聲音都高上去了。
“剛開國的時候,民間織坊織出來的絲綢細布,要是售往海外,收五成的稅,在帝國內售賣,就是兩成的稅,後來~”顧硯拖着尾聲,哼了一聲,“每年出海的絲綢細布百萬千萬,可大江南北的織坊報上來的出海數目幾乎是零,家家都照兩成交稅。
“我祖父主理戶部時,就統一織坊稅率,都照五成收取。”顧硯冷哼了一聲。
李小囡長長嘆了口氣,“三成的利差呢。”
“嗯,那一年的江南,遍地哀嚎。”顧硯笑起來,“要是在那些年,像你家皮蛋行這樣給王府別業送貨的,家家都被潑過屎尿。
“祖父騎馬走在街上,被人砸過臭雞蛋,彈劾祖父的摺子用大車拉進皇裡,各種誣陷層出不窮。”
顧硯眼睛微眯,片刻,一聲冷笑。
“怪不得,崑山縣沒有織坊,平江城也沒看到織坊,以前肯定有很多,肯定遍地都是。”李小囡看着顧硯,心情複雜。
作爲一名曾經的金融精英,她看到過好幾次類似的遍地哀鴻。
“嗯。從開國起,朝廷就有規矩,出海的絲綢細布價要足夠高,至少要比成本高出一倍。在帝國內售賣只收兩成的稅,就是爲了彌補這個價差,可人心不足,那些織坊對朝廷虛報逃稅,對外則是相互壓價,甚至壓到接近成本。
“你打算開織坊?”顧硯看着李小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