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真道:“謝十一少,深夜找我,不知有什麼事?”
謝天神色冷峻,亮出一柄晶光七間的劍,揚手抖了幾個劍花,劍如毒蛇扭動,周圍樹葉落下,卻已是一堆碎屑。
弓真這纔想起比劍之事,說道:“十一少,我們好像約好,明天方纔比劍。”
謝天道:“你推一推那棵樹。”
弓真依言一推,那樹應推而倒。只見斷口光滑新簇,原來剛剛謝天舞劍,不動聲色已把這株合抱直樹切成兩截。
好強的劍法,好利的劍!
謝天道:“此劍名爲少阿,乃系渤由劍匠李夫人擷集西方精鐵,精煉七年而成,其輕勝羽,其利無匹。”揚手把少阿劍拋給弓真:“接住。”
弓真接劍一看,只見劍鋏狹小,並非吳越古劍的寬鐵形狀,卻無劍鍔,渾不像今時之新劍,正因如此,此劍分外輕盈,持起來仿如無物。他略一揮動,只覺極爲順手,讚道:“好劍!”
謝天道:“此劍剛中帶柔,柔中帶韌,大小,輕重,形狀都跟你的竹劍極爲相似。我着隨從快馬送來,剛剛纔到我的手上,此刻便送了給你。”
弓真又驚又喜,定一定神,卻把劍雙手捧回給謝天,說道:“多謝十一少。只無功不受祿,我可不能要你的劍。”
謝天道:“什麼無功不受祿?明兒你跟我決鬥,使出全力來,便是有功!”
弓真不明:“十一少,你此話何解?”
謝天道:“我的如意乃東海奇寶,堅硬勝鐵,你的竹劍一碰便斷。我可不能在兵刃上佔你便宜。”
謝天道:“此劍沒有劍鞘,但可屈曲作爲腰帶收藏,劍柄有一薄孔,繞成一圈後,可以納入劍尖。”
弓真聳肩道:“明天比武過後,我便把劍退還給你,也用不着知道這許多。”
謝天道:“隨你的便。”目光如劍,炯炯的看着弓真:“我只希望,明天你盡力使出你的劍法,不要令我失望。”
弓真嘆道:“我的三腳貓劍法,恐怕非得令閣下失望了。”
謝天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如果我沒有猜錯,明天一戰,你決不會令我失望的。”
弓真詫道:“你說什麼?”
謝天自知失言,說道:“我今晚送劍給你,是給你多一點時間,熟練這少阿劍,明天一戰,才能發揮你劍法的真正威力。”
他說罷,轉身欲走,忽然停住腳步,說道:“楊泰,別鬼鬼祟祟了,你以爲憑你的料子,可以暗算我嗎?”
楊泰突然出現,狂笑道:“謝天,弓真,你們想要比劍,恐怕要留待來世了!”
只見楊泰身旁黑壓壓的站滿了人,高矮不一,謝天道:“師君麾下二十八名治頭大祭酒,今晚倒來了十二人,看來楊祭酒對在下十分看重,謝天受寵若驚。”
楊泰道:“謝家十一少,劍驚長安城,要殺你須得大一點陣仗,纔有把握。”
其實這十一名治頭大祭酒原非對付謝天之用。當日楊泰在盧播和田麒麟合力之下,吃了一點小虧,後來更知石虎也有爭婚之意,方知今日清河臥虎藏龍,自己太過託大,於是連忙遣人通知就近的分壇,召集救兵。否則他在午間才見到謝天,援兵縱是背插雙翅,也是萬萬不及在半天內來到。
謝天道:“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十二名高手的二十三條手臂?要殺我謝某人,你們十二人足夠了。”
十二名治頭大祭酒中,獨臂三手拳太嶽只有一臂,所以加起來只有二十三條手臂。
楊泰得意洋洋道:“你倒有點自知之明。你既是師君的記名弟子,你死了之後,我會請師君爲你做一場盛大法事,超渡亡魂,讓你極早登極樂,也算是你的一場造化。”
謝天道:“可借你忘了一件事。”
楊泰愕然道:“什麼事?”
謝天道:“我雖不敵你們十二人,但還是足以殺了你!”左掌一拍弓真背部,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同時欺至楊泰身前,身法快如鬼魅。
楊泰眼睛一花,如意已送到面前。
他雖早有防備,可是謝天的出手之快,還是出乎他的預料,如意如此之近,已是擋無可擋,危急間,身形急閃,長劍撩出,己管不着這一閃一撩是否足以擋住殺身之禍了。
卻覺得肩頭一痛,已被如意敲碎了肩骨。乒乒乓乓之聲響起,謝天已和其餘十一名治頭大祭酒打起來了。
弓真吃了謝天一掌卻不覺痛,身軀凌空而起,越上牆頭,輕輕巧巧落在瓦片之上,一塊瓦片也沒壓碎,這份巧勁,確實驚人。
適才謝天在他耳畔道:“快逃!如果我有命,明天定然依時找你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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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以一故十一,過不了十招,已然左支右絀,迭遇險招。
太嶽獨臂一拳劈來,拳至中途,卻變了三個拳頭,獨臂三手拳之名,果然不虛。謝天左手劍訣戳出,三破三拳,震飛了太嶽,不及追擊,背後三柄長劍又已送至。
謝天身經百戰,對戰局洞若觀火,已知三柄長劍之後,緊隨而來的將是一面閻羅傘,一張開鋒利盾牌,剛給自己擊退的兩柄刀和丈八蛇矛槍到時亦已回氣攻來,自己或許殺得一,二人,身體卻也非得掛彩不可。
這一戰,他無路可逃,非殺不可,也非戰死不可!
謝天不閃三柄劍,反而和身一捱,三劍洞穿了他的身體。長劍嵌在骨頭裡,三人未及拔劍,謝天如意一揮,擊碎一人頭顱,左手劍訣點中第二人的心坎死穴,張口一咬,咬斷了第三人的喉管!
衆人想不到他竟然以身捱劍,原來擬好的招數也就派不上用場,只有變招再攻。
謝天的本意正是得到這一剎那的遲疑,揚手擲出如意,飛身向楊泰掠去,喜孜孜道:“楊泰,我先要你的命,再殺了你身旁的小師君!”
衆人一愕,同時望向楊泰,身法快的,已隨着謝天,往楊泰掠去,大家均想:小師君不是約好躲在分壇,聽候我們的佳音嗎?怎會到了這裡?他們雖不關心楊泰的性命,小師君的性命倒是關心得緊,也不得不關心的。
楊泰正在檢視肩頭傷勢,那裡避得開這枚飛來的如意?喀喇一聲,如意嵌進胸骨,碎開半片心窩,登時斃命。
誰知謝天那一記卻是虛撲,身形一折,倒身飛出,已脫出了包圍,哈哈笑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五斗米教今晚這番殷勤招待,謝某必不敢忘,來日定當圖報。”他的肩膀,小腹,大腿均被長劍洞穿,傷勢非輕,一笑抽動傷口,疼痛難當。
當下八人見到謝天脫逃,大驚失色,均想:走了這名煞星,以後五斗米教和自身的麻煩只怕不斷。不說別的,師君怪責下來,已是我們吃不完兜着走!
八人均是人同此心:追到天腳底,絕不能讓他逃脫了!
謝天心想:我以一人之力,被你們十二人圍攻,格殺了其中四人。便是逃走,江湖中人也會讚我謝十一武功高強,絕不會取笑於我。他天性自負,如果以爲逃走使得江湖中人取笑於他,那他可是寧死也不肯逃的。
他正欲施展輕功跳出崔府,卻忽地停住身形。
謝天這麼一頓,五斗米教衆人又包圍住他。
卻聽得“呀”的一聲,衆人赫然發現,其中一名夥伴咽喉噴出鮮血,慢慢倒下。
謝天嘆氣造:“我叫你走,你爲什麼不走?”
殺死那人的人,自然是弓真。他用的正是少阿劍。
弓真道:“不走是因爲你叫我走,我纔不走,如果你不叫我走,我便一定走,絕不回頭。”
謝天道:“你以爲我叫你走,是跟你講義氣?”
弓其道:“難道不是?”
謝天道:“我送你走,只是因爲我還想跟你比劍,還想看你的劍法,我不想你死在他們的手裡。”
他睥睨着弓真,又道:“我謝天只跟漢人講義氣,可不會跟胡人講義氣的。”
弓真不介意這種侮辱,他慣了。他道:“你真的想看我的劍法?”
謝天緩緩道:“是的。留住你的性命,留住你的劍法,比留住我的性命更重要。因爲,我想看你的劍法,更甚於保住自己的性命。”
弓真奇道:“爲什麼?”
謝天沒有回答。因爲這時七人已像車輪一般,繞着他團團急轉,七個人,六般兵刃亂鑽亂刺,不住發出凌厲的攻擊。
弓真要待援手,可是七人均知他一劍殺人,卻完全不懂得任何武功,見他欺近,便遠遠避開,不與他正面接觸。
弓真一來不懂輕功,無法欺近任何一人,二來衆人使出兵刃鏖戰,只見白光亂舞,看得眼花繚亂,連誰是誰也分不清楚,卻那裡插得上手?
謝天抽出大腿長劍,使出一招“桂樹重生兮山之幽”,劍光迸發,盪開禿髮一與李武的兩把刀,溫家兄弟的矛盾又殺來。
這溫家兄弟一個使丈八堅定矛槍,一個使開鋒虎面盾,江湖人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向焦不離益,孟不離焦,攻敵時並肩出手,持盾的溫甲推盾向前,以爲掩護,持矛的溫丙躲在盾後,丈八蛇矛槍遠處攻敵,這樣一來,二人縱不能勝,也已立於不敗之地。
謝天叫道:“弓真,你剛纔不走,已累得我逃脫不掉,此刻還不走,難道想害我當場戰死,方纔甘心!”
長劍一揮,截住丈八蛇矛槍,然而盾牌直衝過來,只有提腳去擋。單腿之力怎比得上溫甲從三四丈外衝過來的力道?更何況,謝天的右腿已被利劍洞穿,受了重傷!
謝天給溫甲一推而倒,跌倒在地,他身上還插着兩柄長劍,劍尖撞在地上,撩動傷口,痛得他險些暈倒。
他奮起餘力,運勁於腿,發力一蹬,竟將溫甲連人帶盾蹴上半空。
此時,太嶽一掌拍出,謝天雖然躺在地上,劍招不亂,回劍便擋。誰知太嶽極是陰毒,這一掌並非拍在謝天的身體,而是拍在插在謝天肚腹的劍柄!
謝天慘號,使出一招“比干忠諫而心兮”。
這一招本該運劍成圈,直剖敵人的心窩,可是謝天反其劍而使之,竟向自身剖去。長劍貼着皮膚而過,兩截連在身上的劍應劍而斷,劍刃仍然留在體內,但已免卻再遭敵人藉此傷害自己。
太嶽晃了一晃,身體裂成三片,分由三方落下,謝天以劍斷劍之瞬間,順勢割了太嶽兩記,將這名陰毒之人削成三截。
於此同時,一刀刺來,插入謝天的小腿,直沒至柄,硬生生將他釘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來!
弓真聽到謝天叫他逃跑,明知自己幫不了他,留在這裡,只有礙着他手腳。便欲拔足,但見到謝天失利,眼看便要畢命於此,卻那裡狠得下心腸單獨逃命?
他見到溫甲給蹬上半天,不及細想,揚手擲出少阿劍,溫甲身在半空,神智未亂,揮盾一擋。這面虎面盾差不多有他的身子般大,偏偏擋不住飛來此劍,心窩一涼,已被少阿劍穿透而出。
禿髮一這一驚非同小可:“你,你並不是只懂得一招劍法!”
弓真冷冷道:“誰說過我只懂得一招劍法的?”從腰間拔出竹劍,直穿禿髮一的咽喉。
秀髮一驚慌之下,居然忘了避開弓真,待他發覺弓真距他不及三尺,咽喉已然中劍,現已後悔也來不及了。
李武心思縝密,叫道:“放暗器射他!”
他們只剩下四人,誰知身懷暗器的只有李武一人,袖箭,飛煌石,鐵蒺藜接連飛出,心道:“暗器不需多,只需十件八件,已足以取你的狗命!”
四人均是同一心思:你不懂輕功,看你如何閃過暗器!
謝天道:“萬發猶可斷,雖萬針不能傷。李武,你錯了。”
卻見弓真竹劍輕點,每一劍均是恰好點在暗器的中間。暗器來勢雖勁,弓真的竹劍卻是全無內力,只是借勢御力,暗器的準頭偏了一偏,激射至地,彈起泥沙。
溫丙忍耐不住,挺矛而出,吼道:“我殺了你,爲哥哥報仇!”
丈八蛇矛槍足足有一丈八尺,弓真的竹劍是不可能刺到他的身上。可是不可能的事偏偏發生了,在丈八蛇矛槍刺進弓真身體的前一剎那,弓真的竹劍已刺進了溫丙的咽喉。
李武三人一般的心思:這小子是妖怪,犯不着跟他過招。先殺了謝天,回去交差也就算了,不敢向弓真動手,三般兵刃同時攻向釘在地上的謝天!
弓真一驚,依樣畫葫蘆,擲出竹劍,插進了李武的心窩,心中暗暗祈禱:老天爺,保佑謝十一少的絕世劍法能夠擋住這兩名兇徒的猛進攻擊。
卻見得謝天彈起身來,劍光暴發,不知何時,他已把釘在小腿上的刀拔了出來!
弓真只見鮮血四濺,謝天和餘下兩名治頭大祭酒分從三方飛出。弓真赫然見到,謝天的身上多插了兩根兵刃。
兩名治頭大祭酒各翻一個筋斗,穩穩站在地上。
一人道:“好劍法!”
另一人道:“受了重傷,居然還有這樣好的劍法,謝天果然不愧爲謝天。”
謝天跌勢未止,飛向牆壁,撞穿了一個大洞,磚塊紛紛落下。
弓真見到鮮血自牆洞噴回來,叫道:“謝十一!”奔到牆洞察看,卻那裡見到謝天了?
謝天的聲音遠遠傳來:“袁公神劍你只學了四招半,我已見識過三招,餘下的一招半,我是無論如何也要一見的!”
弓真想到要面對兩名治頭大祭酒,心中一怯:我無劍在手,卻要對付兩人,糟不可言!
正速速走到溫甲身前,找回少阿劍,卻見兩名治頭大祭酒的身體突然爆出鮮血,數不清多少傷口,弓真這才發現,原來這兩人早已斷氣多時。
適才謝天和兩人一剎交鋒,謝天中了兩記兵刃,卻以快劍把兩名治頭大祭酒合共傷了七十八處。兩人中了這麼多劍,自然是活不成了。
弓真看見滿地屍體,又是嘔心,又是難過,心頭感到一片迷惆,仿似做了一場噩夢。
他想:我學的劍法,叫作袁公神劍?
謝天爲什麼知道我只懂得四招半?心中有千百個疑問想詢問謝天,可是隻能留得以後再問了。
【第二卷 琅琊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