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絕之找到金季子時,金季子正在收拾行裝。
金季子一行兩、三百人,在運糧任務圓滿達成後,原本用來裝白米的行裝,現在換上十箱的金子,金子極重,每箱怕不有過千斤。所謂“收拾行裝”,不外是把金子從十個箱子平均分配到兩、三百人的身上,金季子還得逐人小心點算,以免被手下暗中吞沒,來來回回的點算,忙碌得像一支穿梭花間的蝴蝶。
王絕之道:“你收拾行裝,莫非是要走了?”
金季子嘆氣道:“這裡吃沒好吃的,住沒好住的,我一向嬌生慣養,吃不慣苦頭,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王絕之微諷道:“嬌生慣養?好像你在少年時還當過挑夫、農夫吧?”
金季子又嘆了口氣說:“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人習慣了錦衣玉食,身子不免差了多多,一點點苦頭也吃不住了。”
王絕之道:“如此說來,你連輕功也不跟我比了?”
金季子搖搖頭,“剛纔我只是一時意氣之言,後來回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還是比不過、比不過。”
王絕之道:“我讓你一條腿,這樣你也不比?”
金季子大是搖頭,“就算你讓我兩條腿,只用雙手在地上爬,我也不比!”
王絕之瞪着他說:“莫非你怕了我?你是懦夫?”
金季子忙不迭點頭附和道:“對對對,我是懦夫,怕你怕得要死。”喃喃自語道:“當一個活蹦亂跳、大把金子花不完的懦夫,總比當一個沒命的英雄來得好。”
王絕之眨眨眼,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這樣吧,我乾脆再讓你一讓。如果你輸了,我也不要你的腦袋,只要你拿另一個人來換就成了。”
金季子道:“這倒可以考慮。”指一指身後,“這裡有兩百一十七人,如果你贏了,隨便挑一個人的腦袋都成。”
王絕之笑道:“再多讓你一點便宜,如果你輸了,自然有人替付帳,你一個人也不用輸給我。”
金季子大笑道:“誰替我付帳?天下豈有這樣的蠢人,我倒想見見。”
只聽一人道:“我便是那個蠢人了。”
來人正是鬼池安。
金季子露出了驚訝之色,但這番“驚訝”卻裝得拙劣無比,他根本就是與鬼池安約好的,他們早料到王絕之終會“恍然大悟”,來找金季子比試輕功。
王絕之心想:你們不去當優伶,真是一大損失。
金季子道:“鬼池酋,莫非你感激我爲你們帶來糧食,所以願意拔‘頭’相助。”
鬼池安道:“非也非也,金先生是金王之王,頭可說是價值連城、萬金不易,我的賊頭怎能相比?只是在下手中有一人質,她的頭顱在王公子的心目中,莫說是萬金,就算是十萬金、百萬金,甚至窮天下金山之金,也是萬萬比不上的。”
金季子佯裝不解的問:“是什麼人,這樣值錢?”
鬼池安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美人了!”
金季子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如果王公子贏了,他便得到美人,自古美人配英雄,王公子英雄蓋世,知好色而慕美女,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果王公子不幸輸給我呢?”
鬼池安嘆道:“那他便只有得到美人的人頭了。”
金季子道:“有趣,有趣。不知這位美人是誰,居然可以令琅琊狂人王公子爲她神魂顛倒?”
鬼池安道:“這位美人金先生也認識的,不妨猜上一猜。”
金季子搖頭道:“我認識的女子太多了,這可猜不上來。你也知道的,男人若是多金,女人總是多得數不清,就算認得了樣子卻忘記有沒有跟她上過牀,也是常有的事,要想念出名字,那就更難了。”
鬼池安道:“這女子我猜多半沒有跟金先生上過牀。金先生不妨回想看看,在你認識的女子中,以誰最美?”
金季子道:“那還用說?最最令我垂涎三尺、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女子,自然是冷若冰霜的絕無豔了。”
鬼池安點頭笑道:“沒錯,王公子最心愛的女子,正是絕無豔!他就是爲了絕無豔,才答應跟閣下比試輕功。”
他們兩人一搭一唱的,每句話均意有所指,王絕之卻一直笑吟吟的瞧着兩人,沒有插上半句話。
金季子道:“既然輸的是別人的人頭,我便不怕跟王公子一賭了。王公子,你想怎樣比法?”
王絕之道:“鬼池酋是公證人,由他來決定,比較公道。”
鬼池安道:“你不反悔?”
王絕之正色道:“絕不反悔!”
鬼池安臉色一整,緩緩的說:“那麼就這樣,你們誰先到石勒的軍營,把迷豪帶回天水,便算贏了。”
這就是他們把王絕之扯上這淌渾水的目的!先零曉衣既然死不了,羌人黨也就沒有必殺絕無豔的理由,倒不如以此爲餌,逼王絕之救出迷小劍。
本來他們在“抹面”儀式後,由金季子出手制住王絕之,只要王絕之有了逞強之心,答應與金季子比試輕功,便非得上當不可,誰知王絕之聰明絕頂,一下子便識破了。不過王絕之亦早有幫忙救出迷小劍之意,本來打算將計就計,誰知後來變故迭生,先零曉衣遭刺、絕無豔遭擒,終於還是兜回原路,照樣要去救迷小劍。
鬼池安用這樣迂迴曲折的方法引王絕之去救迷小劍,也是逼不得已之舉。
畢竟絕無豔是行刺先零曉衣的兇手,如不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放了她,恐怕難以服衆??如果迷小劍有命回到天水,意圖殺害夫人的兇手不妨放掉,如果迷小劍真的死了,迷夫人在羌人黨的地位登時變成了迷小劍的化身,兇手便非死不可!
金季子點頭道:“這比試似乎挺有趣的,只是如果迷小劍已被石勒殺了,帶回來的是個死人,那是贏了還是輸了?”
鬼池安道:“迷豪只有一個,如果是你把死人帶回來,那麼王公子就是連死人也沒有帶回來了,對不對?”
金季子道:“沒錯。”
鬼池安續道:“你至少帶回死人,而王公子卻什麼也沒有,當然是你勝了。”
金季子擊掌道:“就這樣決定吧。”轉頭看向王絕之,“這樣比法,你比不比?”
王絕之搖頭道:“不比。”
此言一出,鬼池安、金季子皆爲之愕然。
鬼池安試探道:“王公子,如果你不比,那我們只有殺掉絕姑娘了。”
王絕之聳肩答道:“你殺掉她,我也沒法子。你叫我單腿跳到石勒的軍營,我倒寧願她死掉算了。”。
鬼池安和金季子相對莞爾。
金季子輕咳兩聲,說道:“王絕之,我金季子一世英雄,怎需要你讓?剛纔的話只是說笑罷了,何必當真?其實就算你用兩條腿,也勝不了我的。”
王絕之縱聲長笑,震得兩人耳朵嗡嗡作響,朗聲道:“我賭了。金季子,如果你勝得了我,我就把頭割下來給你當夜壺!”
這時,一名羌人疾步上前,說道:“啓稟酋豪,張賓求見。”
饒是鬼池安歷變豐富,聽見張賓這名字,也不禁變色,急忙問道:“哪一個張賓?”
那名羌人回道:“就是石勒的右長史、中壘將軍、右侯張賓!”
鬼池安又問:“他帶了多少人馬?”
羌人道:“只有他一個人。”
鬼池安聞言冷笑道:“好哇,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支身前來天水,是欺我羌人黨無人來着?”
要知張賓是右勒的軍師,石勒所出的奇計皆出於他,地位之重,尤在佛圖澄和石虎之上。羌人黨中無數要人高手,均死於張賓之手,鬼池安的侄兒鬼池夫本是白馬種的高手,卻給張賓率人在三危山伏擊,血戰連綿三裡,鬼池夫最後被張賓活生生扯下四肢,死得極慘。羌人黨中,欲食張賓之肉、寢他的皮的人,不知凡幾,而他竟然敢單身上門!
卻聽得一人道:“羌人黨人才濟濟,單你鬼池酋一人,便令我頭疼萬分,我焉敢欺你們沒人?只是欺你鬼池安不敢殺我而已。”
來人手持羽扇頭戴綸巾,一副出塵儒雅之相,坐在一輛快速駛近的木頭車上的,正是張寶。
鬼池安道:“噢?你以爲我不敢殺你!”
張賓語音平和的說:“迷小劍正在大將軍的麾下作客,我要離開之前,大將軍對我道:‘孟孫,你此行可以放一百二十萬個心,隨便去多久都沒關係。平時我閒着時,全仗你說故事解悶,如今有了辯才無礙的迷小劍相伴,我也用不着你了。就算你喜歡上天水的羌人美女,決意長住下去,儘管放心去住吧,不必回來了。’當然了,如果我不回去,迷小劍自然得留在大將軍的身旁,陪大將軍說話解悶。”
鬼池安知他這番話,是以迷小劍性命相脅,氣得七竅生煙,暗忖:如果迷豪真的回不來,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把你這名奸賊的頭割下來當夜壺,方泄得了心頭之恨。他心中雖憤恨不已,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問道:“迷豪的傷勢怎麼樣了?還清孟孫先生俱實告知。”
張賓笑道:“大和尚法力通神,迷小劍不過是區區小傷,你想他怎會治不了?大和尚說,不出七天,迷小劍便能夠下牀行走,一個月之內,他便可恢復的生龍活虎,跟以前一般無二,當然,那條失去的手臂,是救不回來的了。”
鬼池安聽見張賓這樣說,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心卻在想着:這奸賊詭計多端,會不會是說謊騙我?
王絕之忽道:“剛纔你說起大將軍,莫非石勒也來了天水?”
張賓搖搖手中的羽扇,“沒錯。我此番前來,正是奉了大將軍之命。”
鬼池安失聲道:“石勒來了!?”
石勒是何等的威勢、何等的人物?他親身來到天水,這裡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而正處於風雨飄搖的羌人黨,再也禁不起另一場大變!
這時,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衆人循聲望去,逾百名羌人武士各持兵刃,追趕而至,口喊道:“張賓,你往哪裡跑!”
他們來勢洶洶,揮動手中兵刃,想把張賓碎屍萬段。
張賓臉上毫無畏懼之色,只是望着鬼池安微笑。
鬼池安認得羌人武士乃系守城將士,猜得張賓定是闖關進城的,而守城將土過了許久方纔追上,可謂無能之至。眼下已是丟人現眼至極,如果再跟張賓糾纏下去,面子更是非得丟盡不可,於是沉聲道:“住手!”
他本來就是守城的將軍,羌人武士都是他的族人,聽他一喝,立時停手。
也因爲迷小劍、姚弋仲不在,鬼池安不得不回城中主持大局,否則有他鎮守城門,說什麼也不會讓張賓闖進城裡。
張賓拱手道:“多謝鬼池酋阻止貴手下,免去一場無端爭鬥。”語氣極爲誠懇。
當然了,他闖關而入,無人能阻,反正贏盡面子,不妨言辭謙遜一點,給對方一個臺階下。
鬼池安嘿笑:“孟孫先生,你的輕功可高得緊,我這些手下也算是身手矯捷之輩,但比起你來,卻還是相差了一大截。”
張賓笑道:“你過獎了,若論輕功,我怎麼比得上琅琊王公子的易步易趨呢?”
王絕之冷冷的瞅着他,“你知道就好了。我的輕功比你高,武功也比你高,遲早你得死在我手上,放心吧。”
他在崔府一役,差點命喪張賓之手,至今餘恨未消,如果這裡不是天水,鬼池安是主,他和張賓都是客,早已不顧傷勢,衝了過去跟張賓拚命了。
鬼池安聽見他們的對話,知悉兩人不和,心中暗自歡喜。“孟孫先生,你拜訪本城,所爲何事?”
他對張賓的仇恨,只比王絕之更深,絕不會比王絕之淺,只是目下羌人黨以他爲尊,一言一行均關係到羌人黨的面子,絕不能口出穢言,所以依然客客氣氣稱呼張賓爲“孟孫先生”,一點也不慍怒,羌人黨中,鬼池安口才最高,絕非虛言。
張賓道:“我此來是爲了兩件大事,其中一件事,就是爲大將軍捎一封信給王公子。”
王絕之冷道:“信呢?”
張賓並沒有把信掏出來,“江湖皆知,大將軍勇武蓋世,精明幹練,偏偏就是不識字,所以這封信是一封口信。”
鬼池安知道要避嫌,便揚聲喚道:“兒郎們,我們退後一百步。”
羌人紛紛後退,數百眼睛依然緊盯着張賓,絲毫不放鬆。
張賓笑道:“大家不用避嫌。大將軍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諸位一道聽也無妨。”
王絕之道:“別羅唆,石勒要你傳什麼口信給我。”
張賓道:“大將軍要我跟王公子說,你要找他爲父報仇,孝思可嘉,他顧成全你的孝行,答應與你比武。”
他語含深義的看着王絕之,在場之中,只有王絕之一人明白他的意思。
當日王絕之與張賓約定,由張賓安排石勒與他公平一戰,條件是王絕之要先刺殺石虎。當時王絕之以石虎身上有傷爲理由,拖延此事,如今石虎已然傷愈,而張賓亦已促成石勒應允一戰,王絕之豈不是非殺石虎不可!
鬼池安自然不知道這段原委,聽到兩人要決鬥,驚愕很難以言喻。本來像王絕之這樣的高手跟石勒作對,在羌人黨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然而石勒神功無敵,王絕之跟他比武,必死無疑,對羌人黨有何好處可言?
王絕之目光如冰,盯着張賓半晌,方纔道:“石勒想約我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比武?”
張賓道:“什麼時候都可以,大將軍就在城外等候,不等到王公子,他是不會走的。”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過王公子身上有傷,大將軍不欲佔公子這個便宜,還是等上十天半個月,待公子傷愈之後,再跟大將軍一戰,比較公平。以公子的聰明絕世,應該明白在下的意思。”
王絕之緩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張賓的意思,不外是說:王絕之必須依照諾言,先殺了石虎,才能跟石勒決戰!
王絕之又道:“一個月之內,我必定親赴軍營,向石勒討教他天下無敵的石家神刀。”
他這句話,不啻是說:他承諾張賓在這一個月內,必定殺掉石虎!
張賓皮笑肉不笑的說:“石虎將軍和王公子乃是好友,他早在軍營設下盛宴,等候公子與他一聚了。公子何不立刻到軍營,先與故友會晤,共謀一醉?”
言下之意,不外是暗示,王絕之要殺石虎,不如先到軍營!
王絕之大笑道:“這主意妙不可言!我便跟你一起到石勒的軍營去。”
張賓輕輕搖羽扇,捋胡笑道:“大和尚與公子也有一面之緣,聽他所言,也對公子的文藝武功仰佩不已,極欲再瞻公子風采。大和尚法力通神,公子的傷勢相信不用多少天,便可痊癒了。”
鬼池安聽見他們的對話,心想:王絕之早一天到石勒的軍營,便多一天救出迷豪的機會,對我們羌人黨而言,可是大大有利的事。
張賓道:“如此我們便一道走吧。”轉頭看向鬼池安,“鬼池酋,孟孫先行告退了。”
鬼池安冷冷道:“你以爲天水城是什麼地方?是石勒的襄國嗎?由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這般容易?”
張賓一看四周,只見武都一陽、零霸均已趕到,且有近千名先人武士彎弓搭箭、手持兵刃虎視眈眈圍在周圍。
這班羌人吃過飽飯,神力十足,見到大仇人張賓,均露出躍躍欲打的神情。
任憑張賓有天大的本事,也決計無法殺出這千百人的重重包圍,更何況還有鬼池安、武都一陽與零霸這三名高手在?
張賓卻是毫不畏懼,悠然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鬼池酋,難道你沒有聽過這句老話嗎?”
鬼池安嗤道:“這是漢人的話,但我是羌人,而且你也背叛了漢人,投靠羯人石勒,奉匈奴人劉聰爲皇帝,似乎也用不着聽漢人的老話了。”
張賓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迷小劍在大將軍的手中,你殺了我,難道不怕大將軍殺了迷小劍嗎?”
鬼池安仰天大笑道:“人說張盈孫‘機不虛發,算無遺策’,你果然料準了我不敢殺你,但你卻忘了一件事。”
張賓道:“什麼事?”
鬼池安道:“我雖然不敢殺你,但是卻敢留你下來。”
張賓道:“哦,你想留我下來,白吃羌人的飯?”
鬼池安道:“說得好,如果一天未見迷豪回到天水,孟孫先生恐怕便得留在天水終老了。如果迷豪不幸歸天,嘿嘿,孟孫先生,你智計蓋世,應可猜到有何後果。”
張賓道:“哦,依你所言,我必須等迷小劍回來了?”
鬼池安道:“沒錯,我保證,假如迷豪毫髮無損地返回天水,我們也必定毫髮無損地把先生送回石大將軍的軍營。”說完拔出佩刀,插進左臂,登時血流如注。
張賓知胡人素有插臂爲誓的習俗,對鬼池安的舉動不以爲奇,笑笑道:“如果我執意要走呢?”
鬼池安道:“如果你執意要走,說不得,我們只好攔你一攔了。只是刀箭無眼,如果爭執打鬥時,誤傷了孟孫先生,那便不太好了。”
張賓道:“如此說來,你是非把我留下不可的了?”
鬼池安道:“也不全然,你還有一個可以離開這裡的辦法。”
張賓道:“殺光這裡的十三萬名羌人?”
他這句話說得陰森森的,在場的羌人無不心中一凜。張賓絕對是“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的霸道人物,他說要殺人,可絕不是說笑的事,而且他一殺,將不是一人、十人的殺,而是十萬人、百萬人的殺!殺到血流成河爲止。
鬼池安淡淡的說:“如果你殺得光,那也不失爲另一個法子。不過我指的是,你遠來是客,只需留一件東西,我們也可以放你一馬,讓你安穩離去。”
張賓道:“留下什麼?”
鬼池安冷道:“一雙招子!”
他說完後,眸子炯炯盯着張賓,仔細看着張賓的表情。如果迷小劍已死,張賓留在天水也是必死無疑,究竟張賓會選擇留下眼睛,還是選擇拚死殺出重圍?
鬼池安正是藉此試探迷小劍的生死!
張賓道:“一雙招子,就這樣決定!”身形如風,食、中二指直截鬼池安的眼睛!
他的身法何等迅捷,鬼池安武功縱高,也不禁手忙腳亂,連忙伸掌擋住面門。
但這樣一來,鬼池安便看不清身前的事物,當他的手掌感覺不到張賓的來指時,已知不妙。
王絕之叫道:“小腹大赫穴!”
鬼池安不假思索,右掌下拍大赫穴之前一寸方位,果然拍着了一根手指,小腹一麻,不由得退後三步。
張賓一招不中,頭上一道金光罩下,知道是武都一陽殺到,無暇再攻鬼池安,伸指彈了兩下,“錚錚”兩聲,金環裂成兩半,一截跌落地上,武都一陽手中只剩下短短一截。
鬼池安低頭觀視小腹,大赫穴穿了一個小洞,鮮血汩汩流出,心下駭然:如非王絕之提醒,只怕我已受了重傷。
這奸賊的武功驚人,不在姚弋仲之下!
其實要是真打,鬼池安的武功並不比張賓差多少,只是這半年來餓得太兇,功力不免減弱了幾分,但至少也得拆上百數十招,方始落敗,然而張賓那一記攻擊猝出突然,而且他身形快絕,鬼池安一下子失神,差點就中了突襲。
只見武都一陽拿出兩枚鐵環,一招“薄陶雙採”,分往張賓左右攻去。張賓羽扇遞出,先穿過一環、再穿另一環,手臂往上一擡,武都一陽便再也拿不住,雙環立時脫手飛出。
鬼池安知道武都一陽武功尚遜自己一籌,決計不是張賓的對手,急忙叫道:“武都,快退!”
此刻羌人武士手中弓箭的指着張賓一人,只要張賓身旁沒人,到時千箭齊發,管教他成爲箭豬。是以只需武都一陽脫出張賓的附近,便等於制住張賓了。
武都一陽固是萬分想退,可是在張賓快速絕倫的攻勢之下,連最後兩個環也無暇掏出來,如何退得?
鬼池安拔出短刀,欺身而上,短刀像砍山刀似的發出風雷之聲,刀劈張賓的背門。
他本來是使一柄長達一丈的青龍偃月刀,上馬殺陣,縱橫無敵。如今在馬下交戰,使用一丈的長兵器終究不便,唯有舍長用短,走一寸短、一寸險的路子,所使招式,卻仍是青龍偃月刀的剛猛路子。
王絕之叫道:“不,劈他的腿!”
鬼池安剛纔聽王絕之的指點,避開張賓的攻擊,現在再聽王絕之的指點,急忙變招,俯身跌下,餓虎撲食般便往張賓的小腿砍去。
張賓小腿受襲,腳步交錯,避開鬼池安的刀勢。他的一身武藝,有一大半來自其快絕的輕功,此刻步法受阻,攻勢不免頓了一頓。
王絕之叫道:“退!”
鬼池安和武都一陽會意,趁着張賓腳步未回穩,身形急退到弓箭手的身後。
如此一來,張賓的身形暴露在弓箭手的箭前,只要他妄動一下,千箭便會朝他的身體射去,絕沒有半分容情。
張賓呵呵笑道:“王絕之,一報還一報,我終於還是栽在你的手上。”
剛纔如非王絕之出口提醒,鬼池安便沒法子避開張賓那迅如閃電的一擊。如果鬼池安受制於張賓,能否把張賓困在天水城中,可是不可預料的了。
也是幸得王絕之與張賓曾經交手,方纔猜得出張賓的武功來路,張賓碰着了王絕之,當真是倒楣透頂了。
張賓嘆氣道:“既然我拿不到你鬼池安,只好乖乖留在天水了。鬼池安,你還不來縛我!”
鬼池安仍不大敢相信張賓居然束手就擒,吩咐兩名手下用熱油浸過的牛筋將張賓牢牢縛住,見他真的沒有反抗,歡喜的差點叫了起來。
零霸待張賓牢牢受縛之後,上前重重點了他承泣、水突、缺盆、氣戶、乳根、天樞等七處大穴。
鬼池安道:“孟孫先生,請放心。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等把你帶到穩當的地方,便會幫你鬆綁,解開穴道,一天三餐,就算我們不吃,也擔保不會短少你一餐半餐的。”
張賓向着王絕之道:“王公子,勞煩你玉步移駕到大將軍的軍營,恕張賓無法伴你同行了。”
王絕之卻沒應答,呆呆的望着天上悠悠飄過的白雲。
他的心中泛起了疑惑:張賓的武功,並不止於如此。他隱藏了幾分武功,似乎是蓄意就擒的,究竟原因何在、有何陰謀?
“機不虛發、算無遺策”的張賓,絕不會無緣無故做一件事,這是江湖所共知的事情。
【第六卷 石勒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