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時分,寧平城西門外,石勒的大帳內
“血不流乾,死不休戰?!就因爲有人唱了這首戰歌,他王璋的大軍就被打得滾出了寧平城?!”
石勒怒不可遏地大叫大嚷着,根本無法接受這樣莫名其妙的功虧一簣......
張賓默默地承受着石勒的雷霆之怒,心中卻是也有些駭然,尤其是一想到那種萬衆一心,齊聲高唱戰歌殺敵的場景,竟是忍不住建議道:“主公可以再派人前去談判,但這次一定要告訴他們,咱們可以撤去包圍......”
“什麼撤去包圍?!不行!絕對不行!”
“主公,如果只是像現在這樣,繼續你來我往地派出使者,拖延時間,恐怕只能是對咱們不利......”
“怎麼?!咱們的糧草要告罄了?!”
張賓無奈地點了點頭道:“軍中所存餘糧只夠十幾日的支用了......”
石勒的眼角立時抽搐了幾下,就連眉頭也完全鎖在了一起......
“主公......,君子營的密探剛剛來報,咱們的身後又出現在了一支打着右衛將軍旗號的人馬......”
“這支人馬還有多久能到達寧平城?!”
“這就要看主公想不想讓他到達寧平城了......”
“哈哈哈,孟孫!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好計策?!”
張賓微微一笑道:“既然王衍覺得他們糧草充足,足夠跟咱們繼續耗下去,那麼咱們不如將計就計,再派使者和他們繼續扯皮下去,只要讓他們覺得咱們沒辦法一口氣吃掉他們即可......”
“所以你剛纔說要撤軍?!”
“前提是他們必須把第一個唱那首戰歌的人給交出來......”
“他們應該不會那麼痛快就交出來吧?!”
“這個人不僅能用一首戰歌扭轉戰局,還能迅速凝聚民心,這樣的人不止咱們忌諱,就是王衍和那些司馬氏的王爺們也不會太喜歡那個人吧?!”
“哈哈哈,你是想弄得他們窩裡鬥?!”
“只要他們混亂一陣,那就給了咱們滅了那個右衛將軍的時間......”
“那這裡怎麼辦?!”
“這裡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王璋一個人的所作所爲,咱們什麼都不知道......”
張賓陰惻惻地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可石勒卻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不久之後......
寧平城,王衍的中軍大帳內
王衍居高臨下地看着態度謙卑的羯胡使者,立時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竟是故意當着衆人的面,不斷數落起了石勒的各種惡行......
羯胡使者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反而一臉的唯唯諾諾,看得帳內衆人全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太尉大人請息怒,我們大王這次攻擊貴軍,實在都是一些誤會......”
“哼哼!誤會?!你們一路進城的時候眼睛都瞎了?!死了幾萬的百姓啊,大部分都是互相踩踏而死,這不都是你們這幫胡虜幹下的好事!?你以爲現在過來送還一些俘虜,再賠上幾句奉承話此事就一筆勾銷了?!”
“我們大王已經承諾,這幾日內就會慢慢撤走所有圍城的兵力,至於貴軍的損失,我們只能表達最真摯的歉意了......”
王衍其實也沒打算真的讓這幫羯胡賠償什麼,畢竟不過是死了一些卑賤的貧民和底層的軍士而已......
但是這次羯胡使者謙卑態度,確實是讓王衍非常有面子,尤其是在剛剛被他奪了指揮權的司馬範面前,更是顯得恥高氣揚......
司馬範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任由王衍各種冷嘲暗諷也不動氣,心思卻是已經飛到了已經發燒昏倒的明月身上......
至於帳外那個正在被鞭撻的冉瞻......
司馬範是真的愛莫能助了......
而且要不是他及時阻止王衍亂棍打死冉瞻,甚至替他扛下了護主不利的罪名,恐怕就不僅僅是鞭撻100的刑罰了......
一個時辰之後......
寧平城外,王璋的大帳內
“王衍大帳的所在,還有通行的路徑你都在地圖上畫清楚了?!”
“小的敢以性命擔保,這上面所畫的路徑和位置絕無錯漏!”
王璋忍不住點了點頭,又仔細端詳了地圖片刻,這才滿意地笑道:“王衍老兒現在是不是樂得屁顛屁顛的?!這幫名士就是喜歡這種調調,尤其是胡人對他們歌功頌德的時候,什麼百姓的性命都是浮雲......”
“將軍明鑑!”
“哈哈,你這次去,怎麼沒把那個唱歌的人要過來?!”
“王衍那老狗一直就在裝傻充愣,什麼都不肯說......”
“哼!無所謂了,反正他們今夜都得死在這座寧平城裡了!軍師留給咱們的火油,你都準備好了沒有?!”
“將軍請放心,小的一定讓大火點燃整片寧平城的天空......”
“很好!這次老子一定要讓我親大哥王彌看看,老子離了他,一樣能夠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哈哈哈!”
夜晚,司馬範的大帳內
“渴......,我要喝水......,紅姨......,小綠......,我要喝水......”
明月渾身是汗地從被窩裡伸出了小手,立即就被一直守在身旁的紅姨抓住,然後趕緊塞回了被窩裡......
“別伸出來,小心再着了風寒......”
小綠也趕緊點燃了油燈,並且拿來了早就準備好的溫水,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明月的身旁......
紅姨輕輕扶起了明月,然後心疼地看着明月喝了幾口水......
“公主殿下,您終於醒了......”
“大將軍......,戰況怎麼樣了......”
司馬範一聽這話,心中立時有些難過......
“怎麼了?!我們打輸了嗎?!”
“不,我們贏了,多虧有你在,不然恐怕我們很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那百姓們呢?!”
明月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實在是那時的戰況太過慘烈,只要一想起來,就止不住會悲慟難止......
司馬範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死傷無數啊,而且現在大家都擠在這麼個狹小的城池內,根本沒法掩埋那些死去的百姓屍體......”
明月黯然神傷地低下了頭,眼淚是止也止不住了......
“傻孩子,你已經盡力了,不要太過傷心了,還是先把病養好吧......”
“那冉瞻呢?!冉瞻和劉彪怎麼樣了?!”
“劉彪沒事,現在正守在本王的大帳外,至於冉瞻......,哎......”
“良哥哥怎麼了?!難道戰死了?!”
“不不不,他只是受了一點輕傷......”
“只是一些輕傷?!”
“還受了一百鞭撻......”
“爲什麼?!難道就因爲他沒有阻止我帶着劉彪去迎敵?!”
司馬範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冉瞻這孩子太過莽撞了,實在是不該當衆辱罵王衍......”
“良哥哥辱罵王衍?!這怎麼可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冉瞻建議我們絕對不要相信羯胡的話,必須立刻向城外突圍,而王衍不僅沒有接納他的話,還治了他一個大不敬的罪責,不過你放心,冉瞻現在沒事,我已經把他接到了一個小帳內,塗了一些金瘡藥,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明月一聽司馬範這話,立時就想起了一些歷史上關於苦縣的片段......
可不知道爲什麼,所有關於苦縣的記憶都變得極其模糊,甚至只要多想個片刻就會立馬頭痛欲裂......
司馬範趕緊讓紅姨幫明月在此躺下,然後又親自去叫人找醫官前來......
深夜時分......
寧平城內的百姓們早已沉沉睡去......
守城的晉軍將士們也是倦意濃濃......
可就在這時!
“殺啊!活捉王衍!”
“活捉司馬範!”
“殺光這些晉狗!”
羯胡的騎兵突然撕開了晉軍的防守,一路摧枯拉朽一般地衝向了城內的晉軍營寨!
不久之後......
王衍崩潰地聽着帳外的喊殺聲,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因爲他的輕敵大意,整個寧平城竟然在一夜之間失守了......
“大人!快跑吧!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司馬範呢?!司馬範人呢?!”
“大將軍已經讓李虎和劉彪二人帶着五百精兵,護送明月公主出城了......”
“我問得是他人呢?!”
“夷甫可是在找本王?!”
王衍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掀開帳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司馬範,竟是整個人都愣住了......
“夷甫不用害怕,只要百姓們還在這裡,我司馬範就絕不會棄他們於不顧......”
清晨時分,寧平城,王衍大寨內的空地上
司馬範整了整了身上的衣物,然後好整以暇地跪坐在了冰冷的砂石地上,並且緩緩閉上了眼睛......
王衍驚魂不定地看着神色肅穆的司馬範,只好跟着一起跪坐了下來,可他的身子卻是不停地打着顫......
王璋卻是鄙夷地看着這羣跪坐在他面前的王公大臣,總覺得這仗打得不太夠勁,尤其是他連放火焚城都沒做,甚至仗都沒怎麼打,就把整個寧平城和這幫只知道魚肉百姓的王公大臣都給拿了下來......
“孃的!你們這幫廢物,怎麼就那麼沒有?!昨天白天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那氣勢,那戰歌,簡直要無敵了?!怎麼一到晚上就全慫了?!老子的騎兵殺進來的時候,竟然連幾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
“這都是王將軍威武啊......”
“呸!一羣廢物!來人啊!把這些狗官都給我帶出城去,其他所有的百姓和軍士全部給老子拉去挖坑,漂亮的女人留下,一起送到老子城外的大帳裡去!”
許久之後......
百姓們和投降的軍士都已經站在了自己挖好的大坑之中......
羯胡的士兵則站在高處,並且不斷地往大坑裡丟入大量的易燃物品,並且點燃了火把,搭起了弓箭......
“不要啊!不要殺我們啊!”
“娘!火!好燙啊!”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史記:以襄陽王範爲大將軍,統其衆。還葬東海。石勒追及於苦縣寧平城,將軍錢端出兵距勒,戰死,軍潰。勒以騎圍而射之,相踐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餘萬,王彌弟璋焚其餘衆,並食之。”(按《晉書·載記第四》的記載,苦縣大屠殺中漢人被殺人數爲“二十餘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