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刀光劍影?!
躲什麼明槍暗箭?!
屍山血海都趟過......
千夫所指何所懼?!
哼哼哼!
數十載國仇家恨......
一朝青絲變白髮......
賊未滅兮寇又來......
瞋目冷對北國狼......
“咚”的一聲!
朱誕突然對着左席用力地踏了踏地板......
泰山羊氏的羊鑑立時就嚇得臉色煞白......
諸葛恢也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一步......
左席不少做賊心虛之人也是心頭一顫......
朱誕滿臉譏笑地掃了一眼左席的衆人......
這幫平日裡只會搜刮民脂民膏的畜生......
這幫見了匈奴就嚇得屁滾尿流的北傖......
竟然還他孃的有臉來這江東作威作福?!
朱誕忽然把目光停留在了羊曼的身上......
這可是大晉的英雄......
先太傅羊祜的嫡孫......
羊曼目光陰騭地盯着桀驁不馴的朱誕,面沉似水地捏了捏“咔咔”作響的手指......
宋哲不由得嚥了口唾液,神色裡也多了份凝重......
而羊曼身旁一直不動聲色的刁協,竟是突然手持着麈尾小扇,倨傲地走向了朱誕的近前......(麈尾扇,清談必備之雅物,《三國演義》中龐統和司馬懿皆手持此物,晉代陶潛的 《晉故徵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中有云:“亮以麈尾掩口而笑。”)
“哼哼!朱老太守未免太過言重了吧?!”
刁協輕搖着麈尾小扇,擋在了諸葛恢的身前......
諸葛恢趕緊趁着這個當口,灰頭土臉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坐席......
“你又是何人?!”
朱誕捋了捋銀鬚,慢慢地轉過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了眼前這個體態略“肥”的刁協......
“渤海刁協,現爲鎮東軍諮祭酒......”
“什麼刁協?!老夫從未聽過!倒是齊桓公身邊有個叫豎刁的賊子,你這名字倒過來讀,正好是個“斜刁”,這“豎刁斜刁”倒是挺押韻的啊?!哈哈哈!”
刁協的眼神裡立時閃過一絲慍色......
“朱老太守是前輩,怎會以取笑他人之名爲樂?!何況我渤海刁氏,也是名門望族,豈可受此之辱?!”
朱誕立時皺了皺頭,像是回憶起了似的......
“你可是御史中丞刁攸之子?!”
刁協不由得擰了擰眉頭......
“朱老太守......,認得家父?!”
“哼!還說你不是豎刁之流?!”
朱誕鄙夷地冷哼了幾聲,嘴角也擡起了一抹不屑......
刁協的眼角立時止不住地抽搐了幾下......
“成都王司馬穎,趙王司馬倫,長沙王司馬乂,你歷仕的這幾位,可是都不得善終呀!”
朱誕冷笑連連地打量了幾眼面紅耳赤的刁協,然後又把戲謔的目光投向了琅琊王司馬睿......
琅琊王司馬睿的眼神漸漸地冰冷了起來,心裡更是反覆“咀嚼”着“不得善終”那幾個字......
刁協咬牙切齒地攥緊着麈尾小扇,兇相畢露地盯着朱永長那蒼老卻挺拔的身軀......
朱誕不屑地看着面目猙獰的刁協,竟是瀟灑地甩了甩“呼呼作響”的寬大袍袖......
“老夫聽說你過去還做過太常博士?!想來也是文采斐然?!既然今夜又是以詩會友,那就讓老夫和在座諸公都好好聽聽!”
朱誕再也沒有去多瞧刁協一眼,就自顧自地往賀循的席位走去......
賀循竟是直接就起身迎了上去,然後挽着朱誕的胳膊一同回席......
他們的臉上洋溢着會心的笑容,每一步都透着十足的鏗鏘之力......
衆人動容地看着這對生死與共,攜手闖過無數刀山火海的袍澤......
那是戰火淬鍊過的信任......
那是歲月沉澱過的情誼......
那是江東兒郎們的風骨!
沈充的目光裡透着崇敬與欽佩,只恨未能與他們一起征戰沙場......
孫盛的心頭更是一陣堵得厲害,右手也是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
他心裡的那份患得患失與忐忑,原來都是因爲他不在她的身邊......
明月一定是又遇到了什麼危險,否則他又怎麼會如此心慌意亂?!
刁協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涼氣,掃了一眼四周幸災樂禍的嘴臉......
“風颺木葉盡,潮卷雨打亭......”
刁協怒目切齒地念着每一個字,眼神裡更是透着一股子恨意......
朱誕卻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顧着與賀循一起把酒言歡......
“亡命覆巢下,來集君子庭......”
刁協忽然又掃了一眼滿座的高朋,然後恭敬地對着琅琊王行了一禮......
司馬睿微微地擠出了一絲笑容,輕輕地對着刁協點了點頭......
刁協立時昂頭挺胸地吸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恢復了自信......
“庭中正榮華,君子仁者性......”
刁協看着富麗堂皇的暖閣,還有那些高談闊論的賓客,禁不住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朱誕......
“馴心託素質,尚可保百齡......” (此詩乃猗頓所寫,名爲《《燕歸庭》》)
朱誕的眼皮不由得動了一動,卻是依舊沒有去瞧一眼刁協......
“哈哈,這詩寫得好啊,老子一聽就懂了,這是在罵朱誕不要不識相,只有聽話才能活得長久!哈哈哈!”
宋哲啞然失笑地輕拍着孫盛的小肩膀,眉眼之中更是不停地閃爍着莫名的激動......
孫盛一邊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宋哲,一邊又趕緊又與他挪開了一些距離......
“孫郎啊孫郎,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刁協說得多呀!他們這幫人真是厲害,這些詩真的不是事先準備好的?!風颺木葉盡,潮卷雨打亭......,多應景呀!他這不僅是在勸江東人歸附,也是在勸北族要團結,刁協此人有些不簡單呀......”
可就在這個當口!
右席之上
周勰突然滿臉不屑地站起了身,趾高氣揚地對着刁協昂起了頭,然後又看似恭敬地對着江東的耆老們行了一禮......
刁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警惕地看向了他身旁的周玘......
周玘微笑着與衆人點頭示意,臉上更是洋溢着毫不掩飾的驕傲......
周扎卻是對着刁協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就一臉無奈地喝起了酒......
衆人的目光也都在一瞬間“齊刷刷”地看向了周勰......
這個已故平西將軍周處的嫡孫......
烏程亭侯周玘最疼愛的嫡長子......
又是義興周氏下一代的領頭人......
周勰故意模仿者朱誕的一舉一動,然後抑揚頓挫地吟哦了起來......
“子規啼血,遙集桑裡......”
“維鵲之巢,委鳩居矣......”
“鳲鳩無儀,不成嘉禮......”
周勰氣勢洶洶地昂着頭,目光更是越過了刁協,直接逼視向了上首的琅琊王司馬睿......
“信誓旦旦,國難未已......”
“是貳其行,相鼠有體!!!”
“她孃的!這又說得啥?!”(猗頓所作的《杜宇》,文筆功力真是令人欽佩。杜宇者,古蜀國國王,雖然算是明君,但滇北人認爲他是外族,所以認爲他是入侵者,這纔有了他死後化作杜鵑鳥的傳說。另外,有人說他參與了武王伐紂,但猗頓認爲杜宇時期已是東周。)
宋哲心急地用胳膊肘頂了頂孫盛,目光卻一直看着正在向朱誕行禮,然後又把刁協晾在一邊的周勰......
“哎!年輕氣盛,不死進退,取禍之道也......”
孫盛不由得搖了搖頭......
“說呀!”
“哎,北方豪族猶如杜鵑,亡國啼血之後飛至吳地,南方的雀兒感念他們可憐,將自己的雀巢讓與他們同住,卻不想他們“鳩”佔鵲巢之後,不僅不肯走了,還仗着亡國之恨去殘害南方的雀兒,這是人做得出來的事?!相鼠都比這些北人要臉!”
“相鼠?!”
宋哲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爲?這是《詩經.相鼠》裡的詩句,也是詩經裡罵人最露骨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