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未時三刻
揚州,丹陽郡,建業城,琅琊王府的某個暖閣內
“嘿嘿,這滾滾長江,還能結成堅冰?!”(長江有結冰期。但長江只在沱沱河、當曲河、通天河等極少部分位於青藏高原的河段有結冰期,其餘絕大部分河段都沒有結冰期。)
琅琊王世子司馬紹滿臉譏笑地撇了撇嘴角,忍不住又掃了一眼神色平靜的顧和,還有那個怎可看都怎麼不順眼的沈充......
“微臣曾經去過北方几次,也見過黃河水在冬季結冰,甚至那冰面上還可以大量的行軍騎馬,可咱們這南方的長江水,卻是亙古至今,都沒有結過一次冰......”
司馬紹不由得對着神色恭敬,對答清晰的沈充點了點頭......
“聽聽,連沈充這樣的南方人都明白的淺顯道理,陳頵那個苦縣逃難過來的北方人,會不明白?!哼!本世子看他就是一心想要譁衆取寵!”
沈充的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就連右手也不自覺地攥緊成了拳頭......
司馬紹卻像是渾然不覺一般,繼續指桑罵槐似的各種嘲諷和挖苦......
顧和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任何要去打打圓場的意思......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微臣倒是覺得陳頵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只不過是有些不知天時,不識時務罷了......”
司馬紹的臉色立時變了又變,目光陰騭地看向了笑容揶揄的沈充......
那種像是看死了他們司馬氏根本無力北伐的腔調......
那種讓人恨得牙根發癢卻又無法反駁的褻慢姿態......
尤其他眼神裡那副像是在看着無知小兒的傲慢勁......
“嘿嘿,看來士居兄是在笑我江東無人呀......”
顧和冷不丁地丟了一句重話,眼神裡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飾的威脅......
沈充的眼角輕微地抽了幾下,臉上的譏笑也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
“顧和!不得胡言,吳興沈氏對我司馬氏可是忠心耿耿,怎麼會......,目中無人?!”
司馬紹假惺惺地喝止了顧和,卻把“目中無人”四字咬得特別重......
“哼哼,他們跟琅琊王氏也走得很近,說不定就打算兩邊押寶呢......”
顧和滿臉不屑地冷哼了幾聲,毫不留情地戳戮着沈充的心肝脾肺......
“君孝!這也怪不得士居,畢竟我司馬氏如今......,哎......”
司馬紹故作姿態地嘆了口氣,目光卻是緊地盯着臉色鐵青的沈充......
“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又恰巧秦王使者前來,江東此刻正是波譎雲詭,暗流洶涌之時,本世子又剛剛陰錯陽差地得罪了一大批南人,若是再爲了愛才而得罪了整個北人,那實在是得不償失啊,所以本世子罵他幾句,其實也是爲了以後能幫他一把呀......”
沈充莫名地擡起頭看了眼不願意得罪王導,卻又要把話說得冠冕堂皇的司馬紹......
“嘿嘿,不過陳頵也算是先幫了本世子一把......”
司馬紹意味深長地抿了抿紅潤的嘴脣,狡黠的笑容裡更是透着那麼一股子幸災樂禍......
沈充立時回想起了司馬紹的那首歪詩,尤其是被他添油加醋之後所引起的軒然大波......
只可惜最終一切都像是石沉了大海一般......
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真金白銀去興風作浪......
要是能親眼看到司馬紹被廢該有多好啊......
沈充不由得舔了舔他那有些乾涸的嘴脣,目光閃爍地看向了笑容逐漸消失的司馬紹......
“哼哼,可惜那個孫盛不是我琅琊王府的人,不然本世子一定要親手割了他那條該死的長舌,讓他再敢酒後胡言!”
司馬紹咬牙切齒地揮着拳頭,眼神也逐漸變得陰狠起來,就連看向沈充的目光也莫名地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殺意.....
沈充神色平靜地迎上了司馬紹的目光,完全沒有一絲半點的驚慌失措或者做賊心虛......
司馬紹有些疑惑地眯縫起了雙眼,竟是有些吃不準到底是不是他沈充在背後作祟了......
畢竟孫盛酒後亂言是人盡皆知之事......
實在是不好因爲臆測而得罪他沈充......
更何況他還要靠着沈充來爲他斂財......
“世子若是真想要出上一口惡氣,今晚的新亭夜宴或許就是一個良機......”
司馬紹立時挑了挑眉毛,興致勃勃地看向了沈充......
“士居可是有什麼好辦法了?!”
沈充的嘴角立即擡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挑釁似地瞥了一眼眉頭緊皺的顧和,然後才滿臉壞笑地看向了目光閃爍不停的司馬紹,順勢就用手在他的案几上輕輕地筆畫出了一個“顧”字......
“嘿嘿,曲有誤,孫郎......,“顧”......”
雍州,扶風國,雍城,秦王專用的“偃房”內(《莊子·庚桑楚》:“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注云:“偃謂屏廁。”也就是古代貴族的廁所,稱之爲“偃”)
煙霧繚繞......
檀香四溢......
又有那麼五六個雲鬢朱釵的妙齡少女......
一個個低眉順眼地圍在司馬業的身邊......
籍韋更是滿臉堆笑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會不會還是有點臭?!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先出去吧......”
“殿下,微臣早已發下毒誓,一定要時刻守在您的身旁,尤其咱們如今還在寄人籬下......”
司馬紹有些感動地對着籍韋點了點頭......
“噗噗噗”的幾聲......
一坨坨黑乎乎,熱騰騰的臭東西,魚貫而入似地砸落在了腥臭的糞坑裡......(關於晉代的王公廁所,可以參考漢代樑孝王墓葬裡的廁所形制。)
“啊......,真是他孃的舒坦啊......,哈哈哈,怪不得那些當兵的都喜歡說粗話!”
司馬業一臉輕鬆地吐出了一口熱氣,連帶着一直以來的鬱悶也好像舒緩了不少......
“籍愛卿,你可知道?!上次孤在北宮純的手裡救下了一個少女?!”
“可是城外那個對着北宮純和禿髮思復鞬扔石頭的少女?!微臣記得她是把北宮純他們當作那些殺人放火的匈奴人了......”
司馬業不由得對着籍韋輕輕點了點頭,滿腦子都是他那時英雄救美的雄姿......
他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她的身前......
他慷慨激昂地怒斥了那幫雜胡......
少女也向他投來了崇拜的目光......
“哼哼!這幫雜胡就只會欺軟怕硬!還口口聲聲要忠於明月的囑託,要守着雍城,守着本王!可現如今呢?!人呢?!北宮純帶着傅宣和禿髮思復鞬那幫人離開雍城幾天了?!哼!這幫雜胡,根本就靠不住!”
司馬業滿臉憤慨地握緊了一對小拳頭,順勢又“噗噗噗”地拉出了幾坨黑臭的玩意......
“弄不好真就像第五猗說得那樣,最近扶風國那些燒殺搶掠的事情,就是這幫雜胡偷偷出去做下的,甚至還把髒水都潑到了大王的身上......”
“哼!肯定就是這幫雜胡乾的!不!也有可能是張寔那個西涼反賊得授意!畢竟北宮純本來就是張軌的人......”
司馬業鄙夷地擡了擡嘴角......
“對!大王所言甚是,微臣之前派人跟蹤他們,就發現他們既沒有前往長安,更沒有從郿縣走褒斜道去漢中郡找公主殿下,反而是一路出了陳倉,就直接往西北方向的隴縣去了,那隴縣可是駐紮着張寔的西涼大軍啊......”
籍韋立即恍然大悟似的叫出了聲......
“哼!果然就是張寔的奸細,可憐孤的那個明月妹妹呀,她怎麼就那麼傻?!愣是將這些該死的雜胡當成了心腹!?怎麼就不肯留在孤的身邊?!嗯?你捂着鼻子做什麼?!拉出去給本王狠狠地揍!”
籍韋莫名地看着那個被人拉出去的少女,不就是秦王親自救下的那個妙齡少女嗎?!
第五猗爲了拍秦王的馬屁還特地留下她,讓她以後可以伺候好司馬業的生活起居......
可如今秦王怎麼好像完全不認識她一般,而那個侍女的眼神裡也沒有絲毫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