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義成一身涼汗地走了出去,腳下步子又小又快,看見外面跪了一院的官員們,臉色頓時變得黑如炭,“都還跪着幹什麼?廢物一羣!”
跪在最前面的通判連忙起來,忍着膝蓋的痠麻跟在他身後,小聲問道:“董大人,太子如何?”
董義成低眼,連連搖頭嘆氣。
周圍人見狀心中皆是一慌,卻也不敢多言,只起身站好。
半晌,才聽董義成壓低了聲音道:“殺伐決斷,剛明之度,竟不輸平王當年一分一毫!”
衆皆默然,面面相覷,頸後又漫上來一層冷汗。
平王當年的狠辣冷戾誰人不曉?
持搶縱馬,血染五國山河,拱讓一家天下,一生一世何曾畏懼過旁人,眼眨手落間結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董義成看了看衆人的臉色,又冷哼道:“你們以爲太子居於宮中便不懂治軍治吏的那些手段?大錯特錯!你們不想想他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真以爲北面各路的詔諭都是皇上下的?!”
他轉身,氣得踹了一腳前面那人,“說了多少遍,北面的城營要修、要修!現在倒好,讓太子抓了個現形,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董大人,”那人委屈道,“這事兒也不能怪我一人,當初不也是想着北境不會出什麼事兒,省些民力麼……”
董義成甩袖便往前走。“我可告訴你們。別看太子不聲不吭地。手段可陰着吶。別以爲仗着點舊功。就沒人敢動你們!他如今人尚居於儲位便能如此。待將來身登大位還不知會怎麼樣。仔細自己腦袋吧。諸位!”
跟在他後面地人急得眼眶都紅了。“董大人。那……”
董義成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腳下一頓。回身隨便指了一個人:“都被你們氣糊塗了!去。到一堂偏廳把沈大人請來。就說太子找他有事。”
那人忙往一堂行去。
周圍人見董義成怒氣猶盛。便也不敢再問。直待他出了院門。纔有人小聲低嘆道:“這回潮安倒是招惹誰了。來地都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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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書一腳剛跨進門內,口中便道:“殿下?……”問完才發覺廳內沒人,不由挑眉,往裡面走了幾步,探頭望了下,才笑了笑,“殿下既是要休息,那臣過會兒再來。”
“無礙。”
男子斜靠在矮塌上,低頭側臉,面容冷峻,手中捏着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垂在一旁。
沈知書走過去,“聽說殿下今日動怒,攪得帥司里人心惶惶。”
男子似是沒聽見,只一斜眉,將手中的紙遞過去。
沈知書接過,目光一掃便皺起眉,“這?也太不合例……”眼睛上下瞥了幾瞥,更是吃驚:“此人膽子也太大了!”
男子還是不言,閉了閉眼,方坐起身來。
沈知書神色認真起來,一撩袍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仔仔細細地將手中謄紙上寫的東西看了幾遍,才拊掌低笑:“好一篇策論,這若是讓衝州府衙裡的人看看,真得羞死他們!連一個女子的見識都不如。”
男子擡眼,“太傅已將此人從州試除名。”
沈知書詫然,又看了眼謄紙,“可是因此策論鍼砭潮安北路的吏治不效?”
“太傅怎會是如此狹隘之人?”男子低聲道,“斷是不能因這一人而壞了規矩。”
沈知書揚眉:“可當年我娘殿試後犯事,不也是我爹力保她功名的麼?怎麼如今倒不惜才了?”
男子起身,朝他這邊走來,“這怎能一樣?當年太傅非主事者,且又是請母皇最後出面相保的。此次太傅主持潮安北路州試,下面多少雙眼睛看着,安能不除此人功名?”他負手站定,“太傅若是不惜才,也便不會遣人將這個拿來給我看了。”
沈知書笑道:“這麼說來,殿下有保全此人之心?”
男子沉默半晌,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不知她做這篇策論,究竟是爲民述情還是爲己拓名……若是前者,定是個狷介之人,往後在朝中少不了要吃苦頭,只怕還沒露尖便會被毀了;若是後者,那也太沒有城府了,求功求名者世間甚多,想要爬得高又站得穩,靠這手段是沒用的。”
“殿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沈知書亦起身,“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女子,尚未歷事,定是想什麼便寫什麼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若是此人當真是不可多得之才,此番被進士科除名,豈非朝廷一大損失?”
男子擡手,用力按上那紙,沉眉不語。
孟廷輝。
那一個清晨的那一雙眼,那麼澈亮無雜地望着他。
他轉頭,又看了看笑着的沈知書。
許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他微一晗首,聲音輕涼:“拿上這謄紙去貢院,持我口諭,此人棟纔不可多得,恩點爲此次女子進士科潮安北路解元。”
沈知書倒是一驚,“解元?殿下保她功名便是,爲何還要點她爲一路解元?此例一開,若往後別的行路也效法此人,該要如何是好?”
男子微笑道:“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潮安北路出了個孟廷輝,且看她在京中會試能否再做妙論!”
沈知書想了想,方往門口退去,將離之時卻又停下,擡頭笑道:“殿下此舉,可真夠陰的。”
男子眸光冷然,“延之。”
沈知書忙收起笑容,垂了頭退出去,將門掩好。
屋外翠色滿院,春機盎然,幾隻蝴蝶翩躚而舞,微風迎面帶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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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試放榜的那一日,衝州女學院牆外被人羣圍了個水泄不通。
“借過借過,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嚴馥之拽着孟廷輝一路衝進人羣,踮着腳使勁往前看。
孟廷輝僵着身子,蹙眉道:“晚些來看也一樣,偏你就急得像什麼似的。”
“我急?”嚴馥之回頭,笑得跟花兒似的,“我纔不急我自己,我是替你急!”
孟廷輝無奈撇眸,望向人羣外面。
前面忽然傳來人小聲說話的聲音:“來了來了,就是她……”
“哪個?”
“就是那個,嘖,茶色襦裙的那一個,後面站着呢,看見了沒有?”
“真沒看出來。”
“這事兒還有看不看得出來的?聽裡面人說,本來是被除了名的,正巧太子去貢院拜會沈太傅,瞧見這張考卷了,這才得以出頭!”
“話是這麼說,但誰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
嚴馥之的身子忽然一震,抓着孟廷輝的手猛地攥緊了,回頭激動道:“解元!廷輝,你的名字在榜上是第一個!”
孟廷輝面無波瀾,只點了點頭,“走吧。”
嚴馥之跌跌撞撞地被她拉出人羣,看她一臉不豫的神色,不由道:“孟廷輝,你沒發燒吧?解元,潮安北路的州試解元!你不高興?”
孟廷輝停下,擡頭看了看她,臉色猶僵,卻沒開口。
除名後又遭恩點,此事歷來爲鎖院秘事,便是她自己也不一定會知道箇中詳幕,若無人授意刻意傳出,旁人怎麼能這麼快就知道?
於策論試上另做文章,是想一博。
可她不求爲民述情,更不求爲己拓名。
求的只是,能再見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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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繼續,二更一定,爭取三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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