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回府了!王爺回府了——”
晉王府的僕役們互相奔走相告,一番忙亂,總算把消息在王府中上下傳達了個遍,也一一做好迎接王爺回府的各項準備。
北方邊境外族入侵,國家安全岌岌可危,皇帝頒下旨意,任命晉王趙諄爲主帥,晉王世子趙雋爲將軍,率北征大軍出邊關抵禦外敵。近一年中,晉王和世子領兵與敵人幾番交戰,傷敵無數,最後一仗大捷,終於把入侵的外敵擊潰,遠遠退離邊關。
晉王和世子立下赫赫戰功,皇上龍心大悅,下旨封賞,允許晉王部將換防回朝,休養生息,與親人團聚。
晉王爺回朝復過皇命,領過賞賜之後,回府與家人團聚、敘話,不勝歡喜、唏噓自然不在話下,也就不需細細言表。
而晉王世子趙雋呢?他新婚第三天即跟隨王爺出征,與新婚妻子別離近一年,按理應當相思如潮,急於回家與妻子團聚纔對,可是——來晉王府探望姐姐的臨秋陪着姐姐左等右等,都等到日之夕矣,也不見姐夫大人回府。
這個姐夫,也真是太過分了!
想她姐姐尹沐夏是當朝丞相尹修言的大千金,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家閨秀,就算晉王趙諄乃當今聖上的堂兄弟,晉王家是顯赫的皇親國戚,配他晉王世子也不算高攀吧?這姐夫倒好,身段端的老高,新婚期間冷落姐姐不說,剛出徵回朝竟然連王府也不回,不知跑哪兒自在去!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姐姐——”臨秋瞧着坐在窗邊悠然品茗的姐姐,不太能理解她的平靜,“姐夫一早不是跟晉王爺回京城了嗎?晉王爺早就領賞回府,姐夫不會比晉王爺更忙吧?現在已經快到傍晚,姐夫還不見回來,姐姐你就不擔心,不想知道他做什麼去?”
“腳是他自己的,身子是他自己的,心——是他自己的,他想去哪兒,想做什麼誰人管得着。”沐夏輕輕吹開由茶杯口冉冉上升的水霧,飲下一口碧螺春,悠悠地說。
“別人管不着,姐姐是晉王世子夫人,還怕管不着?”
皇帝不急太監急,說的不正是她尹臨秋麼!瞧姐姐根本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她到底在瞎操些什麼心嘛?
“我?”沐夏輕笑,“煩惱憂愁全是庸人自擾,現在這樣自在清閒不是很好麼,沒事去管別人做什麼?”
“別人?姐夫可是你家夫君呵!他是別人?”臨秋瞪大眼睛,頗有些不以爲然,“姐姐,也不必責怪姐夫對你冷淡啦!我瞧你比姐夫更無心無情。”
“以有心換無心,以深情換無情,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太癡、太傻——”沐夏輕語,然後擡起一雙清澈水眸笑吟吟看着妹妹,“深居冷宮的是姐姐我,怎麼你倒同情他?”
“孃親常說,夫妻和睦之道在於寬容體貼、互敬互愛,姐姐主動關心姐夫,我就不信他會冷臉以對。”十六歲的臨秋一臉正兒八經的大人樣。
“哦?我家臨秋妹妹長大了!如此賢惠明理,不知道將來哪個男人有福氣娶了去!可惜呀可惜……”
“說不到兩句,姐姐又來取笑人!不跟你說了!”臨秋掛不住老氣橫秋的面具了,不依地打斷姐姐的話。
杯裡的茶漸漸涼了,杯口冉冉飄起的水霧漸漸淡了,消散了……沐夏嘴角邊的笑也淡了,卻沒有消散,像天外悠遠的雲煙,不曾經歷風,也不曾經歷雨——無關地掛在那兒。
姐姐到底在想些什麼?臨秋悄悄看着姐姐,暗暗琢磨,卻無論如何不明白。
當晚,臨秋直到別了姐姐回客房就寢也沒見着姐夫的面——甚至第二天,第三天……也還是沒見着一絲人影,而直到第三天,臨秋才聽到晉王妃爲難地告訴姐姐:
趙雋在班師回朝的當天,突然接到外地朋友傳來急信,說有要事相求,事情緊急,所以不得已動身前往了。
什麼事情緊急到過家門不入且連新婚三天就分別的妻子也不及相見?唉!姐姐這婚姻呀,真讓人擔憂啊……
臨秋爲姐姐的婚姻憂心忡忡,當事人沐夏卻沒有那麼多愁善感。
趙雋對匆匆成親不滿意,她尹沐夏也不見得欣喜若狂。雖說成親已是事實,但,她真的還沒有當人妻子的意識——即使,他們成親的日子也不算太短。
這個婚姻都不在她和趙雋的期待之中,也相同的對久別團聚不在期待之中。他不回家——就不回家吧!省得共處一室相顧無言,相看無奈,甚至……相看相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能期待多少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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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回府的第三天,沐夏接待了一位訪客——晉王妃的遠房表親——晉王世子的遠房表妹——沈怡蓉。
怡蓉十二歲時因父母雙亡前來投靠表姨晉王妃,被晉王府收留到現在也有六年了。怡蓉今年十八歲,容貌秀麗,是出閣的年紀了,卻仍然待字閨中。
晉王府的表小姐如此年華仍然待字閨中,是有原因的:
一、晉王府前年忙着張羅大小姐出嫁;上年趕着給即將出徵的世子娶妻;今年家裡老少男人征戰未歸,王妃整日記掛其安危尚且不及,又哪有心思安排表小姐的婚事。
二、表小姐寄人籬下,婚姻卻自有主張,不肯草率從事,晉王妃倒也由她去。
怡蓉來到沐夏房裡,敘了些家常後,便以關切的口氣詢問:“表嫂,表哥回京城,沒有回王府就又離開京城,表嫂你——不憂心麼?”
“世子有要事在忙,忙完了自然會回來。”沐夏平靜地回答。
“表嫂豁達,可也不能太放任表哥,表嫂知道表哥現在去了哪兒嗎?”怡蓉略帶同情地看着沐夏。
沐夏回眸直視怡蓉,怡蓉在兩人視線相接後很快調開目光。
晉王府這位表小姐比她這個世子夫人更加牽掛趙雋,沐夏心知肚明,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沈怡蓉表妹對錶哥趙雋一往情深,不惜在表哥娶妻後執意小姑獨處,而趙雋呢,他不中意她尹沐夏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也不接表妹暗暗送上來的秋波,他的心,根本不知道在哪兒?
可憐天下癡心人,爲何偏偏要將一腔癡情託付與無心人!
她,尹沐夏,絕不做一個癡傻的女子。即使嫁了人,也不表示要交出癡心。
不愛她的男人,她才懶得去愛!愛自己,多好!
心思流轉之中,沐夏迴應怡蓉,“我不知道世子去了哪兒,表小姐知道嗎?”
“怡蓉也不知道,但是聽說……表哥離開京城之前是在……仙樂坊過的夜……”怡蓉垂下眼皮,讓遊移的目光休息。
“仙樂坊”——京城最負盛名的勾欄,她新婚即久別的丈夫回京城的當夜不回家,而是跑到那種地方,想來,的的確確不喜歡她這個妻子到了極點了吧?
沐夏看着怡蓉,儘管她垂下眼皮,沐夏仍然在一閃之間看清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那裡麪包含不甘、不屑、不滿……
唉!沐夏心底爲怡蓉嘆息。怡蓉暗暗把她當敵人,不甘心趙雋娶了她,不屑她嫁給趙雋,不滿她成爲趙雋的妻子——渴望、妒忌她的名分和地位,迫切想要擁有她現有的虛名。怡蓉今日的拜訪,不過是特地前來暗示她:她,尹沐夏,是趙雋不要的女人,好教她再一次深刻了悟自己遭嫌棄的命運罷!
天曉得,趙雋,也許是怡蓉心底的夢想,卻不是她的。他去哪,做什麼——與她無關!
沐夏看着自己親自參演的有趣戲碼,不由得嘴角微勾,淡淡地笑開了。
爲什麼呀爲什麼?爲什麼她不能像別的女子那樣悽悽慘慘、哀哀怨怨呢?明明,按照常理她該悲,該怨,甚至該妒、該鬧纔對的是吧?古往今來的怨婦不都是這麼演的嗎?
她沒法隨大流,也許,還是與她也不愛他有關吧?
兩個不相愛的人,偏要結爲夫妻,而且在各自家族背景的桎梏下,將永遠捆綁在一起,不可能求得解脫。
這,是上天開的玩笑吧?他們的婚姻悲劇,看來難以避免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