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沒有抵達凡爾納莊園,就已經明白現在不適合去叨擾了。
原因是眼尖的德爾塔在靠近廣場時從公示牌上看到一張訃告,是關於凡爾納家族第四個兒子的死訊。
“令人尊敬的凡爾納家族的家主老馬奇耶赫的第四子塔拉讓因意外於五月三日蒙諸神的恩召,魂靈歸於天上與先祖團聚,爲生者帶來指引。
葬禮將在五月九日上午十點開始,對塔拉讓的朋友和願意爲他祈福的陌生人開放。”
紙張下端是一長串的人名,都是這位死者的親朋好友。其中標註是父、母的兩個名字筆畫尤其走樣,扭曲的墨跡裡隱藏的是他們悲傷的情緒。
領主家的兄妹兩人向他們證實了這個凡爾納確實就是他們要去的凡爾納家,而不是什麼別的同姓的人。但這個時候上門提出要看展蹭飯,那和侮辱死者也沒什麼區別了。
“我們現在去哪兒?”貝克摸不準方向,如果冒着被助教懲罰的危險從城堡裡溜出來只是散步加吃飯,那好像不太值得。
安佩羅姆踊躍發言:“去鐵匠鋪看看怎麼樣?”
“兄弟,你還惦記着呢?”德爾塔無語了,“武器的保養也是要錢的,鐵匠不會一直自己出錢,都是訂製一把做一把。只有專門的武器店有成品展示,武器批量保養,可以讓客人隨便挑選,但在那裡最便宜的匕首也要兩鎊,好的劍和鎧甲一樣貴,你帶夠錢了嗎?”
學院給他們前往王都莫克然再折返的時間規劃總共是五十天,只要他們對食物的品質要求不高,就沒那麼多花費。不吃肉可以將花費降低到四天一鎊的程度,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帶了六十鎊左右,再多就沒法隨身帶着了。
這就是沒有紙幣的弊端。
“當然帶夠了。”安佩羅姆掀開袍子拍了拍褲子的兩側口袋,又張開袍子內側的隱藏的口袋掂量,它們全都發出沉悶的硬幣碰撞聲,光是聽到這個聲音就給人以沉甸甸錢袋的既視感。“一百一十鎊,之後省着點用絕對沒問題。”
“個子高就是好啊。”德爾塔羨慕極了,他的口袋可沒這麼大。
“很可惜,現在是午餐時間,店員們應該都去休息了。我們可以先去別的地方看看,過會兒再去武器店,免得白跑一趟。”迪亞哥說。
雙子中的妹妹叫起來:“我餓了!”
她的兄弟喬恩也有些赧然,他們剛剛打算去凡爾納叔叔家做客,自然不肯吃酒館裡粗劣的食物,現在去不成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他倆都沒帶錢。
“那我們回去?”阿列克謝幾乎是呻吟道。他最初是爲了尋找盟友而來,隨後懷疑分院有人要殺自己不敢回到分院隊伍去,本來看着這羣人還算靠譜,誰想到第二天就無視條例溜出隊伍,現在更是要帶孩子.......
簡直不能好了。
“回酒館嗎?”貝克誤會了他的意思,託着下巴道:“也可以,不過他們都......”
“不可以!”舒尼雅皺着鼻子抱怨:“那裡太臭了。”
貝克深吸一口氣,然後因爲冷空氣的刺激又打了個噴嚏。他也有些生氣,頭次請人吃飯還要被挑三揀四,這小孩子真討人嫌。
“我們去教堂吧。”德爾塔解下發帶,讓長髮垂下擋住領口的寒風。他的臉色發白,因爲他沒法使用恆溫魔法中的升溫,降溫倒是會一點。之前都是靠自身比正常人更高的體溫支撐,現在和貝克一樣也頂不住寒流了。他有點後悔自己沒把圍巾帶過來。
去教堂?!
其他人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來,滿臉都是“你不對勁!”
正經法師誰去教堂啊?
“幾個無信者因懷疑而去教堂和牧師探討聖典上的道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我們是執政官的客人,這兩位是領主的子女,牧師還能讓教會騎士把我們打走不成?”德爾塔得意洋洋道:“正好讓牧師請孩子們吃聖餐,我們可以在那裡欣賞壁畫和雕塑,哪怕只有宗教題材的藝術品。”
將哄孩子的包袱轉移給牧師......其他人恍然大悟。
安佩羅姆皺着眉頭,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他心底反感教會,也因此不願拿他們的好處,只要清白地抵制,是個真正的紳士:“這樣不太好吧。”
“這好極了。”德爾塔說:“你權當是從牧師手裡繳獲戰利品,只不過戰利品不是實體的而已。”
安佩羅姆轉換了一下思維,發現這麼想確實好過多了,但還是有哪裡不對勁。
“而且我以前也沒進過教堂,這次正好長長見識,看看他們是不是學院宣傳的那樣。”
“你可真是個人才!”朋友們紛紛誇獎道,裡面還是多少帶點真心的。
學院一直向他們輸出貶低教會的觀點,但事實是怎麼樣還是要自己去看。導師們說神祇的虛無,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嫉妒呢?
只要全心全意的去信奉就可以了,只要全身心的去貼合教義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努力,只要肯向神奉獻自身,神術的力量自然涌現,金錢與地位隨之而來。
或許聽聽這些神職者的道理並不是壞事。
...............
教堂的大門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它表面的浮雕風格和以嚴肅、莊重爲主題的建築格格不入。
兩扇門的中央是通往天空的光柱,光柱周圍環繞了六名畫風寫實、體態健美壯碩的裸體男性天使,他們頭戴光環背生雙翅,在雲層中高低不一的飛舞。且都是面朝光柱,嘴角帶笑作喜樂狀。他們或是面朝光柱單手探出仿若渴求神主垂憐,或是高舉雙手象徵自己的完全奉獻,或是拿着樂器邊奏響邊開口唱誦聖歌。
如果他們是牆上的浮雕倒也無所謂,可他們在門上。
當有人推門進出教堂的時候,他的位置就在被兩扇門平分的光柱中央,然後左右兩邊六個究極猛男對着他搔首弄姿.......
設計者的本意大概是信衆在進入教堂就如同魂靈進入天國與神交流,命運受天使的注視與看護,但實際效果完全不是這回事。
德爾塔一眼就看出來這教堂建築的風格是從卡勒度拉抄的,門上的浮雕花紋該是本地人乾的好事。迪索恩的人審美比較偏向高大強壯,其他美學要素都得往後排——然後天使就被整成了這副德行。
其他人倒是都覺得這個設計很不錯,哪怕並不信教也紛紛稱讚它爲教堂增添了宏偉的氣勢,光從天使們的腹肌上就能體會到神性的流露。
當他們通過這扇門,卻沒有聞到供奉神靈所用薰香或者穀物的氣息,有的只是一股很正宗的鹹魚味,越往裡走味道越濃。
左右兩邊的一排排座椅都是空置,三米高的月女神愛羅忒的雕像不偏不倚地立在盡頭中間,一隻手持月桂枝,另一隻手展開任由貓頭鷹懸停在上,並且出人意料的是穿着斗篷的旅者形象,祂赤腳踩在和自己同樣材質的扁平石基座上。其具備高聳的胸脯,但並不引人遐思,主要寓意慈愛母性,一隻腳向前邁進的造型拉進了與人的心理距離,因爲兜帽垂下,所以眼睛就沒有雕琢出來,可威嚴感沒有因此減弱,
更難得的是,母性、神性、寧靜、威嚴都沒有干擾彼此,反而互相促進,造就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女神形象。
上乘之作!
即使是少有藝術細胞的德爾塔也不得不承認,這座神像的雕刻者有着大家水準,和教堂的門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
但這位雕刻家仍然犯了一個錯誤,德爾塔走到神像的腳下細細端詳,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尊神像的面容隱隱透露着一絲傲慢,這就很奇怪了,它與祥和的母性特質產生了衝突。
哪個母親會瞧不起自己的子女呢?爲什麼這樣高明的雕刻家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她真漂亮。”安佩羅姆仰望着神像的面部,他也被神像的氣質所吸引。
教堂的設置完全是按照卡勒度拉的風格,而沒有考慮到迪索恩本身的地理和氣候因素,造成教堂內部昏暗不透光的現象。牆邊和四個角落都有燭臺照明,但還是昏昏冥冥。唯有女神腳下的基座前擺着數量衆多的白蠟燭和盛放貢品的銀托盤,星星點點的光線匯聚在一起自下而上,將白色的女神妝點得格外神聖,讓祂成爲昏暗場地的絕對焦點,衆多的宗教壁畫、還有那高而廣、鐫刻了星辰的教堂穹頂加深了這一神聖的暗示。
在這裡,天空也是一片昏暗,唯有女神綻放光明。
在這樣的場合,連領主的兩個孩子都束手束腳起來。迪亞哥和貝克則饒有興致地觀察着那些壁畫,猜測討論着那都描述了哪些神話典故。
“這裡的牧師口味可真重!”阿列克謝完全不看神像,他有點近視。
鹹魚的味道在靠近神像的位置達到了頂峰,他還以爲自己來到了水產品市場。
這個味道的來源處是教堂左側的偏間,正規的教堂都會有類似的設置,偏間內會有牀鋪,提供給受到特異魔物侵害的傷者,被怨靈附體的人或是被詛咒者,讓他們可以在這裡進行短期的療養。
當然,牧師也肯定可以在這裡休息,不過他們的住所不在教堂裡。
地下室的入口也修在偏間內,神職人員們會在地下熬煮聖油、提煉聖水,爲特定的服飾裝備進行強力祝福。信徒向神奉獻的祭品也都存儲在地下室內——比如鹹魚。
“我以爲給衆神的祭品該是飽滿的麥穗或者強壯且野性難馴的獵物,看來學院的知識也未必完全正確。”貝克嘆氣道,他彎腰拾起銀托盤裡的緊緊依偎着死兔子的一顆土豆,想要看看它是不是比同類更圓潤些。
偏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年輕的白袍牧師走了出來,他剛剛正在用餐,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就準備出來接待信衆了,正好眼見貝克拿取祭品的場景,頓時嚴厲道:“你在幹什麼?!”
貝克被他一吼,下意識地把土豆又放下。
“別這麼做!”牧師幾乎是撲上來道。
貝克那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地半彎着腰站在原地。
牧師的神色有所緩和,但整體還是不悅:“它已經被你污染了,不能再作爲祭品,你拿走它吧。”
貝克手足無措地拿着土豆,不知道該把它放在哪裡,上面沾了泥土,放兜裡還嫌髒。
且這個牧師的話讓他感到自己被嫌棄了,被神職人員嫌棄讓作爲施法者的他很不爽,但事情好像又確實是他做錯了,他一時不知道該站在哪種立場看待這件事。
“你這裡有南瓜粥的痕跡。”德爾塔嚴肅地指了指自己的右側嘴角對牧師示意。
年輕牧師楞了一下,非常節約地伸舌頭添掉了那一塊痕跡,他剛剛放下碗還沒來得及做清潔就出來了,對於女神的侍者來說,這副樣子給信衆看到着實不雅。
“hiu——”德爾塔看着牧師的舉動。下巴一擡,口中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奇怪唿哨,讓場面更尷尬了。
牧師:“......”
衆人:“......”哥哥,其實你是來找神職人員打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