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黎縣,通永鎮巡防營中軍大營。
王懷慶在中軍司令處大門前翻身落馬,隨手將繮繩扔給了一旁一名聽差,邁着大步子走進了中軍司令處。大廳的走廊上,幾名巡防營的管帶軍官早已換上昨日剛剛派發下來的新式軍服,筆挺的站在那裡等候迎接王懷慶的到來。
進門之後,王懷慶不慌不忙的打量了一番屬下的新裝,繼而樂呵呵的笑道:“不錯,不錯,還是新軍服顯得氣派,比咱們之前的舊褂子體面多了,這纔有當兵的威儀嘛。我的那身將軍禮服送過來了嗎?”
一名管帶軍官上前回答道:“大人的新禮服已經送到了。”
說完,他回過頭向身後示意了一下,三名一直站在後面的士兵立刻走上前來,其中兩人一左一右撐着一套嶄新的禮服,另外一人則雙手捧着一頂與禮服配套的軍帽。這套禮服的款式與北洋新軍高級將領的軍服差不多,只不過肩章、領章以及軍帽的徽章一律改爲“五色共和”的圖案。
王懷慶繞着撐開的新軍服轉了兩圈,兩眼新奇的冒着精光,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嘖嘖的開口說道:“這樣的軍裝穿起來纔有氣勢嘛,滿族人的那套終歸太俗氣了,跟洋人站在一塊根本就起不了眼。照我說,咱們中國還有好多地方得學學人家洋人。”
一衆軍官只是一個勁兒點頭附和,生怕錯漏了拍馬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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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清帝宣佈退位之後,昌黎縣乃至整個通永鎮的軍權政權一併落入王懷慶手中。在過去的大半個月時間裡,王懷慶私自新設了十多個地方官職,什麼縣長、什麼主席、什麼特派員,所有官職的稱謂一律向“共和民主”學習。至於所委派的官員,則全部他的親屬、親信之流,帶着自己派發的委任狀走馬上任,或佔據前清的官衙,或與舊官僚裡外勾結。
不管這些新設官職具體負責什麼事,但可以肯定都是能發財的肥差。
如今天下已經變了,而這些追隨王懷慶多年的巡防營軍官們,自然也希望能趁着這個時機多分一杯羹,因此這幾天但凡見到王懷慶時,每個人都表現的愈發殷情。
王懷慶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從一名士兵手裡接過了禮帽,正要戴在頭上試一試是否合適,哪裡知道禮帽的硬頂略有一些顯小,正好與自己腦袋後面的辮子卡在一起。前前後後換了不同方式戴了好幾次,結果都沒能戴的舒服。
他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衆下屬,只見這些人早已把腦袋後面的辮子剪掉了,頓時臉色變的陰晴不定起來。
衆軍官察覺到苗頭,一個個都誠惶誠恐不已,趕緊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王懷慶忽然把手中的禮帽丟回到士兵手裡,咧嘴大笑起來:“他奶奶的,這新東西來了,看來勢必要帶走一起舊東西才行。老子本不稀罕這條破辮子,但是在老子頭上這麼多年,怎麼的也有幾分感情,所以才捨不得剪掉它。罷了,居然是革命了,那自然要革的徹徹底底,下午找一個剃頭匠來把老子的辮子給革了。”
聽到這裡,衆軍官總算大大鬆了一口氣,再次忙不迭的跟着附和起來:
“大人真是革命之表率啊,卑職等人萬分佩服。”
“就是就是,在下等人必以大人爲楷模,竭盡心力效表學習。”
“稍後卑職便去請縣城最好的剃頭匠,就算大人斷去辮子,英明神武之姿猶在。”
正所謂千穿萬穿唯馬屁不穿,王懷慶本不是什麼高尚的人,對於這些俗氣的東西反而最是感到喜歡。聽着下屬們的阿諛奉承的話,他就宛如抽了一口福壽膏似的,心中總有一種飄飄然的得意之感。
“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王懷慶益於其表的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司令處大門外快步走來一名聽差,來到王懷慶面前時行了一個跪拜的舊禮,稟告道:“啓稟大人,縣府何大人有要事請見。”
王懷慶微微揚了揚眉毛,似是而非的笑道:“這何克平怎麼又來了?他說是什麼事嗎?”
何克平正是之前昌黎縣知縣,現如今與一衆縣裡的士紳聯合起來把縣衙徹頭徹腦重新裝修了一遍,堂而皇之的成立了昌黎縣縣政府,他本人也自然而然的被公推爲昌黎縣縣長。
當然,就在清廷退位的消息傳出來的那天晚上,何克平倒是來見過王懷慶,雖然沒帶什麼賄賂的禮物,卻帶來一句更實際的話。他告訴王懷慶,只要王懷慶能保昌黎縣政府的地位不動,今後昌黎縣的稅政收支當中便會專門設下軍費一項,而這軍費便是許給通永鎮巡防營做養兵之用。
清朝末期時,地方政府的稅務或多或少都有謊報私扣的現象,尤其是庚子國難之後許多偏遠的省市,幾乎已經到了稅金盡數遭到省府扣留,以至於中央國庫年年衰弱,只能向洋人貸款才能維持中央的運作。
隨着後來軍閥割據的情況愈發嚴重也愈發明顯,各地把持政權的軍閥更是肆意截留國稅。佔據了這些稅金之後,一部分落入軍閥的私人囊中,另外一部分則用來繼續擴充軍備,於是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軍閥越來越強,便越來越敢截留國稅;國稅越來越少,中央也越來越弱,國家集權統一之事也越來越艱難。
當時甚至還出現了一種滑稽的狀況,那就是隻有洋人把持着關稅每年還能向中央財政送去一批稅收。因爲國內大大小小的軍閥不敢招惹洋人,所以但凡洋人經營的稅務一律不敢截留,洋人在將所得的稅收扣掉償還貸款的部分,其餘則如數上交到中央政府。
儘管地方稅政一片混亂,可直隸畢竟是近畿,不管是有皇帝還是沒有皇帝的時候,這裡的大局依然被牢牢掌握在京城方面。因此之前王懷慶在通永鎮任職多年,也不敢輕易的私扣地方稅務,縱然現在國家政局大變,他同樣沒有想過這件事。
直到聽到何克平的提議之後,王懷慶纔有一種恍然大悟,連區區一個小知縣都膽敢如此,自己手握一鎮之兵,憑什麼不能做一番更大的舉動?
於是,王懷慶答應保舉何克平與縣政府的合法地位,不過在協商昌黎縣每年軍費劃撥多少時,他卻毫不客氣的獅子大開口,竟提出要昌黎縣每年稅收的六成,否則自己便會上報京城,另外安排縣政府的人選。
何克平雖然沒料到王懷慶會如此貪婪,但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就算自己不答應只怕也會有更多的人搶着答應。再者雖然去了六成,多多少少好歹還留下四成,在這四成其中仍然可以獲利不少。於是他在猶豫一陣之後,最終答應了王懷慶的條件。
正是因爲開了昌黎縣的先河,王懷慶彷佛忽然領悟到了發財致富的另外一條捷徑,於是自己任命了一批官員分派到通永鎮轄區內的各縣各鎮,專門或勾結或者威脅這些縣府、鎮府,今後從稅政當中分一筆到自己手裡。爲此還羅列不少名目,有的地方叫保安費,有的地方叫治防金,總之五花八門,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掌握一筆穩固的經濟收入。
此時此刻,何克平忽然再次找到巡防營中軍這邊,王懷慶最先聯想到的便是關於昌黎縣稅收的事情,雖然在這件事上他做的乾淨利落,但畢竟是“初犯”,心裡還是有一些沒有譜,生怕上面追究下來會鬧出什麼麻煩事來。